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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5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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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是听到了门口传来呼喊的声音,随即一直锁着的大铁门被人打开了。一身棕色西装的男子站到窗边,将窗帘揭开一个小缝隙向下面看了一眼,旋即眉头便皱了起来。
    “有什么事吗,方疆?”一边沙发上躺着的女人似乎被这个情况惊醒了,她揉着眉心爬起来,从一边的玻璃茶几上拿出一根香烟,点燃了抽起来。
    男人似乎对于眼前的情况无法经行准确的描述,他撇了撇嘴巴,随后用一种略带鄙视的口吻道:“卖艺的?还是江湖医生?”
    对于这种下级平民的身份,女人似乎略感好奇,她站了起来,畔到那男子的肩膀上同他一起透过窗帘的缝隙向下看。
    来人是个女人,穿着深色的大衣,背着一个大木箱,此刻正同家丁攀谈着什么。那家丁也是一脸的无奈,最终似乎终于妥协了,让女人在门口稍定一会,随后自己转身离开了。
    男人听见有上楼的声音,很有可能是那个家丁。
    “什么吗?异乡人?”看着这楼下女人一头诧异的白发,攀着男人肩膀的女人,鲜艳欲滴的红唇里懒散的吐出一口烟圈。男人并不理会这个女人的妖娆,他皱着眉头又看了看楼下的女人,却正对上那女人一双冰冷的深蓝色的眸子。
    这一个对视像像是滚烫的铁板忽的撞到冰冷的冰面上一样,男人浑身一个不自然的冷颤,随后他将窗帘放了下去。他肩膀上的女人不明白怎么回事,几分好奇又几分担忧的看着男人脸上那惊恐的神色。
    “她在看这边。”
    ***
    相对于平民百姓的泥墙砖瓦,这个隐秘在山间的欧式别墅还真是豪华到了一定水平。而就算是在外面观看的时候,这清水红砖的墙体和四周苍翠的树木也毫无颜色偏差的便扭感觉。
    所以当到达大厅之后看见头顶的水晶灯和投射在光滑大理石地面上的零星灯火还有两边铺着红色地坛的旋转楼梯时,女人的脸上也只是微微露出一种欣赏般的表情,并不存在太多的惊讶。
    领她进来的家丁让她在这里等一等,她要去通报一下这里的主人好来安排女人晚间的住宿问题。
    女人也不理他,竟自的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家丁看女人也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发出一声好像说明着“又遇上一个麻烦人物的”低叹后,便独自沿着左手的旋转楼梯上楼去了。
    等这家丁的声音消失在楼上的时候,女人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将背着的木箱拿下来,自己坐在了木箱的上面。
    大户人家所摆的架子从来就没有放下过,女人知道这些反锁而不成文的规矩。相较于同这些礼仪抗衡,逆来顺受似乎更简单容易一些——总之,女人讨厌麻烦的事情。
    她一边用一手托腮,脑子中一边胡思乱想。想着想着的时候,便听到旋转楼梯上传来一个颇为让人恶心的妇人声:“哎呦,小姐这是做什么的?这么大一个箱子,要天天自己背着,累不累啊?”
    女人一向厌烦现在这种飞上枝头变凤凰,忘了自己原是鸡的女人。她打心眼中连连叫苦,脸上却不见任何的表情反应。随即,她抬起头,看着楼梯尽头这个穿着印花旗袍身段妖娆的女人。
    她也只是看着,随后便不再理会,低下头顺手从箱子中拿了烟斗点上抽起来。
    这楼梯上的女人被碰了一鼻子灰显然有点不满起来,但是那一双深蓝色的眼睛中好像浸满了冰一样的眼神又平白的叫她恐惧。她想了想,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憋着一肚子气转身就往回走。高跟鞋的声音在这个别墅里回荡,显得有些张扬而霸道。
    等这声音渐渐的离的远了,女人又抬起头看这水晶灯。似乎是心中忧愁,她吐出烟圈的时候默默哀叹一声。
    这幢别墅似乎一瞬间陷入了空洞的时空走廊,寂静而毫无生气。而女人眼睛直视的一扇大窗户外,招摇的绿色的夏天正毫不在意的展示着它澎湃的生命力与激扬的热情。
    就在这空洞与激情交错的时间里,女人身后的房门一响。似乎是有人走了进来,但是在看到女人的一刻,有些踌躇的站在了原地。女人随即转头去看。
    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因为戴着鸭舌帽的关系,又一半的脸看得不甚清晰,但是那脸上不言而喻的惊讶表情却毫无掩饰的表现了出来。女人的门牙碰了碰木质的烟嘴。
    “那个……你是……”同刚才那个妖娆的女人不同,孩子显然还带着年幼的纯真。女人也无心跟这么个孩子卖官司,她转了转身,将烟杆拿在手里。
    “是医生。就跟你放学了要回家一样。”她指了指孩子肩上的背包,“天色晚了我得找个地方来借宿一下是不是。话说,这里是你家么?”
    ***
    晚饭的时候女人见到了这家的男主人。
    那个妖娆女人的丈夫,也是那个孩子的父亲。
    男主人对于女人的事情询问了一些,但是女人似乎无心做过多的回答,只说一两句便不多提,晚饭的氛围也有些僵硬。
    领进吃完的时候,那个妖娆女人将一些剩下来的饭菜倒进一个空盘子中,随后交给自己的儿子。这样子好像是让他去送饭一样。
    男孩虽然脸上有点不情愿,但是在妖娆女人叫了他几次之后还是无奈的顺着他母亲的意思去做了。
    女人低着头看着茶杯中打转的小茶叶。
    男孩离开的动作似乎非常缓慢,好像是在等什么一样。当餐厅的门终于因为男孩的离去而关上的时候,女人端起茶杯来细细的喝了一口。
    她不确信这个味道是不是陈年的普洱。
    “对不起,冒昧的问一下,这栋别墅,看起来很久远的样子,是什么时候建成的?”女人有心无心的问话,脸上也没有带着丝毫做作的表情。但是那妖娆女人的脸色却忽的一下变了。她似乎对于女人的这个问题非常的不满,皱着眉头差点就要对这女人大喊起来。男主人显然比她有理智,他握了握自己妻子的手,让她稍微平静一些。
    “早些年跟着大哥一起去海外经商,回来以后跟大哥一起建的房子。本来是要孝敬父母,但是父母住了十几年之后便纷纷去世了。大哥和大嫂也薄命,这房子就剩了下来,现在是就剩我们一家人住在这里了。”男主人的话语中不时流露出几分悲伤的情绪来,那妖娆女人似乎也是心疼丈夫,用一种叹息的眼神看着他。
    女人点点头,表示理解。
    ***
    房间是新布置的,看起来是专门为她的借宿而现准备的。床铺都是新换的。
    虽然深处这么豪华的一栋别墅之中,这一个小房间也显得有些寒酸了。
    大概就是一直没人居住,所以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梳妆台之外,便不存在别的东西了。女人将木箱放在墙角,伸手摸了一下梳妆台的镜子,却摸下一手的灰。
    看来真是一个,不长打扫的房间,也不知道在主人离去之前这里住着什么人。
    女人想着,便坐在了床上。
    好在她只在这里住一晚,明早便离去了。这栋深山里的别墅,总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抽了几口烟,看着外面的夜色。
    忽的,她听见房门开启的声音。声音非常的小,非常轻,好像小心翼翼,怕惊扰了谁一样。
    女人条件反射的想起自己没有开灯——她的眼睛就算在无光的环境中也能将四周看的清晰,但是人类可不一样。她有些慌张,站起来想去拉台灯的开关。
    “医生,睡了么?”
    门口响起的疑问声是那个孩子的,女人的手指在灯线的旁边一滞。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无从问话与回答,她只能叹一声,随即将台灯拉亮了。
    忽然亮起的光线叫孩子微微的不适应,他眯了眯眼睛向后退了两步。
    女人重新坐回床上,烟斗中飘散出清淡的花一样的味道。
    “所以,都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二】
    在跟随方仁雪穿过一条隐秘在林间的小路之后,孩子手中拿着的微弱的灯火照在一间小茅草屋的墙壁上。
    此刻正是深夜,别墅又身处深山,四面除了夜风刮过时树木的呼啸声还有时隐时现的虫鸣,便只剩下一片可怕的寂静。
    对于方仁雪带自己来到的地方,女人有些不解。她皱着眉头吸了两口烟。
    “这是什么?”
    虽然不擅长询问,但是她还是问了出来。方仁雪咬着嘴唇先并不回答,他将手中的灯放在地上,随后从腰带上取下一枚小小的钥匙,开始专心的解决面前一把有点生锈的铜锁。
    方仁雪的专心与焦急全部表现在了脸上,女人似乎是看着不忍心这个孩子再受这个苦。她从衣服的口袋中翻出那把小刀,随后将孩子从房门边拉开。
    方仁雪被有些粗鲁的推到一边,他只看到女人口中默念有些什么,然后用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指。随后这一把还粘着血迹的刀子,便将厚重又生锈的铜锁劈成了两半。
    对于眼前太过神奇的一幕方仁雪一个没控制住惊呼出一声。他想要去探究一些女人手中有什么神奇的东西,却发现刚刚划开的手指,虽然还在滴血,但是愈合的速度肉眼可见。
    太多的不真实叠加在一起叫方仁雪一时间哑口无言。
    女人倒是不管,将小刀放回衣袋之后直接推开了房门。
    “对不起,打扰了。”这话要是放在平常还没有任何的关系。
    方仁雪看着女人竟自走进了房间愣是傻了半分,随后才后知后觉的大吼出一声——
    “别在别人面前这样做啊!谁允许你先进去了啊!”
    ***
    用布条蒙着双眼的女孩坐在轮椅上,有着一头诧异的会反射出金色的白发。
    女人随意的坐在地上,看着方仁雪在帮女孩解开蒙眼的布条。
    “叫什么名字?”她皱着眉头问出来——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
    “方钰。”女孩回答的声音倒是格外的好听。
    “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状况的?”就目前的情况看,应该并不是一年两年就成这个样子的。
    “八年前,父母死去不久。”方钰的回答倒是毫不含糊,但是方仁雪脸上的表情却有着一些变化。
    女人咬了咬烟嘴,轻声叹了一句:还真是够长的时间啊。随后便没有了声响。
    当布条完全被解下来之后,方仁雪站到女人身边,示意她可以睁开眼睛了。
    那一个瞬间,女人觉得,其实这个样子带着一点莫名其妙的美丽。
    是那一双金色的眼睛。这一双金色的眼睛,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在人类的进化历史中,这样的金色是只属于上帝才能拥有的颜色,代表了一切高贵与权威。
    女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医生,治不好么?”方仁雪担忧的坐下来。女人用手托着腮,仔细的打量着方钰的双眼和白发。
    “治得好治不好先放一边。头发掉了可以再长,只是这双眼睛,算是完全废掉了。”女人指了指方钰的双眼。方仁雪似乎是不信,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寄居在你身体中的,是一种叫做‘灯映’的‘灵’啊。”女人见两个孩子都不开口便开始陈述起来,“这种东西虽然及其微小,而且就算是一两条寄居在人身上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但是现在就你的情况而言,你身体中的‘灯映’,得有上千条了吧。这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寄居成这个样子的。”女人继续说道。
    “这种‘灵’啊,通常会寄居在灯光之中,在白天的时候悬浮在空气里,追逐阳光而行。很少说会寄居在动物身上。就算寄居到动物身上,也会寄居在眼睛里——毕竟动物的眼睛是吸光最好的器官嘛。但是一两条也就算了,成千上万的话,这一双被寄居的眼睛就算废了。你现在就算睁着眼也看不到这四周的景物了吧。”女人说着,向后仰了仰,望着天花板。
    “不过挺罕见的啊,为什么会有成千上万的‘灯映’寄居在你身体中呢?”她笑笑,坐了起来,“来给我讲讲这个别墅的故事吧,方仁雪。”
    ***
    很久之前有一对兄弟,因为家中贫穷便相约一起经商。
    两个人旅居海外十数年,将每日辛苦赚的微薄财产寄回家中。家人省吃俭用慢慢积累,加上兄弟两人在海外辛苦打拼,终于赚的了足够丰厚的家产。
    兄弟两人带着丰厚的钱财回到故乡,哥哥带着自己的家在山中建造了一栋豪华的别墅。弟弟则同家人去了最为繁华的城市继续打拼。
    但是想比较哥哥的勤奋与勤俭不同,弟弟在带着钱财到了大城市之后,大手大脚、游手好闲,不久基本花完了所带的积蓄。
    又因为过惯了大手笔花钱的日子而不愿意再去打拼,弟弟想起在深山中的哥哥,便回到故乡请求哥哥的帮忙。但是哥哥不希望弟弟的今后要靠着他才能生活下去,便给了弟弟一些钱财,让他再去打拼。
    但是弟弟得到这些钱财之后很快便又花完了。
    哥哥无奈,介于兄弟情谊,他只能在别墅的后面盖了一间小屋,让弟弟一家能有个栖身之所,并且对于弟弟一家,还是非常照顾的。
    无奈哥哥在回国之后害了病,一直好不起来,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终于在不久之后与世长辞。嫂嫂对哥哥一片痴心,见哥哥死后,也与房中悬梁而亡。
    哥哥家中仅剩下一不到六岁的幼女。
    弟弟心知这女娃是哥哥钱财的唯一合法继承人,但是又垂涎哥哥的财产,便以照顾女娃为由搬到了别墅中居住。可此后不久,女娃的眼睛在看到太阳之后便会产生刺痛不适的感觉,并且原本乌黑的头发也开始发白。弟弟求医良久却不得病因,只好将女娃送到他原来居住的小屋之内。
    但是实际上,女娃的病是弟弟一手策划的。
    他想要哥哥的遗产而又不想成为杀人的凶手,他听说有一位会贩卖奇异物品的商旅会从附近经过,便花大手笔从他的手中买下一瓶据说能使人产生眼疾的东西。虽然他看不到,但是按照那商旅的指示每天在女娃的饭菜中加入这些东西。久而久之,女娃的眼睛便会产生眼疾。
    而这样的眼疾到了最后是会置人于死地的。
    虽然时间漫长,但是为了哥哥的遗产与自己的名声,弟弟愿意一直等下去,直到自己成为合法继承人的那一天。
    ***
    女人慢慢的吐出一口烟圈。
    “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利用‘灵’,要是‘灵’能知道这一切的话,也会感到悲伤的吧。”女人看了一眼身边的方仁雪,孩子低着头,满脸的惭愧。
    “确信要将‘灯映’祛除么?”女人站起来,从一边的木箱中翻找物品。
    “为什么不要呢!难道你想看着她去死吗!”在方仁雪看来,这是一件毫无争议的事情。女人从木箱中拿出一个小瓶,里面装着一种偏紫的药水。
    “但是就算驱散了,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了。”女人将药水放在木箱上。
    “总比过些年死掉好!”方仁雪略显愤怒的站起来,他的手指紧握在一起,因为用力过大而微微的颤抖着。
    女人斜着眼睛看他。
    “不,够了,小雪。”一直不曾说话的方钰开了口,她的眼睛虽然漂亮而灿烂,但是却空洞而虚幻着——那是对不上焦距的表现。
    方仁雪诧异的看着她。
    “与其变成瞎子,我更喜欢现在。毕竟,还是能看到一些东西的。”她笑了笑。
    “你知道吗?虽然不能看到外面真实的世界,但是,这黑暗之中,也是存在东西的。你看不到吧,那些从天花板上垂吊下来的金色的,那些好像水晶灯一样垂吊下来的灯火。真的真的,非常非常的美丽。”她说着,抬头看着天花板——但是那里在正常人的眼中,空无一物。
    女人静静的望着天花板。但是方仁雪的眼睛里,却忽的闪动起了泪花。
    “我不要!我不要你说这样的话!就算变成瞎子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我不要你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他使劲的摇头,泪水被洒落了一地。但是方钰却只是眯起眼睛笑了笑。
    “但是,我的生命里存在过你啊。”
    就好像生命里哪一朵花开放了,那是未知而灿烂的色彩一瞬间便填充了整个荒芜的心灵。
    方仁雪再也忍不住,他冲过去,将方钰抱在怀里。他一面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着,一面用支离破碎的声音说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
    据说后来没过几年,这个小屋中的女孩便去世了。
    而继承了哥哥全部财产的弟弟很快便将这些钱财用了个净光。无奈,他只能卖掉房子,带着妻儿住在山下村子中一处及其简陋的土房中。
    过了不多久,弟弟的妻子因为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而离家出走了。弟弟的精神受到很大的打击,终日饮酒消愁,后来在喝醉酒之后摔到河里淹死了。
    而弟弟家的孩子,勤劳而勇敢,不久便去了海外做工。十几年之后便带着大量的财富和身为异乡人的妻子回到了这片土地。
    并且,他将山上的别墅又买了回来。
    他同妻子以及后来出生在这里的儿女们幸福快乐的生活。
    只是自从住进这个别墅之后,他每一天都要给别墅后面的小屋内送去一餐。
    他的孩子们好奇,便跟去观看。看见他们的父亲将饭菜端给小屋之内的一个灵位,然后会默默的问一句:
    “你还好吗,方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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