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太平令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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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在人类的纪年之外。
    命运中相遇的齿轮在缓缓转动。
    千百世的擦身而过才换来今生的一次回头。
    只一次。
    便无法割舍下的——
    是比过爱情的友谊。
    ***
    于秋月之中,那自天而降的巨龙。
    山顶的开阔与夜色的纯净,再陪衬上四面迎风的劲松,好似那一副安静而又祥和的画——画里画外讲述着一个梦幻与一个被梦幻的真实。而那自皎月落入丹阙的巨龙,身上藏青色的鳞甲,每一片都反照着月色凄冷的光。这被月色勾勒的明暗分明的巨大,此刻却以一种温柔的姿势垂首俯瞰着。亮如星辰的眼睛中,收敛起那传说中的震慑与恐怖,却带着一种好似小孩子看见了糖果的期待表情。
    而这头云中巨兽此刻所关注,却只是坐在山顶岩石上的一个女人手中的酒盏。
    这女人一头白发,深蓝色的双瞳在夜空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的深邃起来。她似乎是无奈,倒满了一盅酒递到这巨兽低垂下的喙前。
    “别闹了,想不到隔了这么久,你还是这么爱喝酒。”
    巨龙正垂涎欲滴的看着女人手中的酒盅,却在听到女人这一句话的时候,眼中的光泽猛地收敛了。一层宛若极天的冰冷随即在他眼中蔓延,而转瞬即逝间,一种无所谓的慵懒眼神从它眼中的更深处溢出。
    仿佛对于女人的言语倍感无奈,巨龙的喉咙中发出一声懒散的闷哼。旋即,那青色的鳞片仿若挣脱了线绳的玉片,向着倾泻而下的银白月光的中心飞奔而去。这些没有了束缚的薄片仿佛禁不起月光的灼烤,在奔月的路途中慢慢消散成黑色的碎屑。而这散乱的鳞片中却渐渐脱出一个身着青衣的人形,飘扬于月色中的青色在逆光的时候甚至都变得透明起来。而那一双泛着淡淡鹅黄的银色瞳孔在夜光的背景中格外的醒人眼目。
    这样一个好似天降仙人一般的青衣者轻盈的落脚在女人的身旁,有着能让人混淆了性别的脸庞微微皱起一下,随即他一把夺过女人手中的酒盏,将那盏清酒一饮而尽。
    “不是还爱喝酒。”
    这开口的声音却意外的低沉而富有磁性。
    “只是这世上,能陪我喝酒的,只有你一个人啊——珂雅。”
    ***
    在现世的传闻中,龙是一种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威严之物。
    它纵横于天地海洋,统治着世间万物,拥有着世上最高贵的身份与地位,享受着世间最奢侈的供奉,接受着来自天地之间万物生灵的一切精华——同时将自己恩泽的雨水普降大地。
    被人们所信仰,所膜拜,所乞求保护的神龙出现在人世间的众多地方:皇帝的龙袍,喜庆的婚宴,甚至是圣人的居所。
    人们在他们认为的最神圣的地方雕琢着这样的痕迹,仿佛这样做便能将这圣物自天接引而下,从而天地太平,五谷丰登。
    但是终于有一天,人们不再相信它了。
    在寻遍世间万物而终不见它的踪影之后,人类将这样的生物从新归于传说——就像它来自传说一样。
    而不再相信并不代表不存在。
    有些时候,人类被他们所谓的科学,蒙蔽了双眼。
    ***
    这夜色仿佛无穷无尽望不到边际。
    这山顶位于群山最高之地,四面张望只见群山位于脚下。一种威严与雄霸之心自从心而生。
    但是女人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郭梁已经是喝了第几盏酒了,可能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此刻他正背对着女人坐在岩石边,双脚垂在岩石的外面——而外面便是万丈悬崖。但是郭梁自己并不担心这一些,他只是喝酒,然后看着这仿佛他的普天的群山。
    女人摇了摇酒壶,里面已经不剩多少了。
    不再理会郭梁递过来要酒的酒盏,女人将剩下的酒水全部饮下肚——必然,这招致了郭梁带着充足孩子气的不满。
    “怎么说也是十七年的好酒,花了我多少银子才买来的,给我自己喝一点你居然还会不高兴。”似乎不满于郭梁的孩子气,女人无奈似的叹一口气。郭梁似乎也从这话中听出了道理,撅着嘴巴眨眨眼,脚跟在石头上却撞的“啪嗒啪嗒”的响。
    “自我们上次分开,已经有多长时间了?三天?三个月?还是三年?”
    郭梁蜷起一条腿踩在岩石上仰头看着天空的繁星。
    女人看着四周松柏在深夜中奇妙的黑影,似乎在思考这个不能以他们的纪年所估算的时间。
    “是……三百年吧。”
    三百年。
    郭梁的嘴中轻轻叨念着这个时间,似乎是不能理解又似乎还在仔细思考些什么。转而,他的眼中升起一种毫无掩饰的没落——那是一种对于时间消散无能为力的遗憾与悲凉。
    他们的生命,终究是超脱了人类时间之外的。
    三百年。
    郭梁斜着头,看着眼前的群山中那渐渐升起的雾气。
    等到太阳出来的那一刻,这苍茫的群山中将会升起厚重的云海。人类所叹为观止的自然奇观,在他的眼睛中不过是千篇一律的自然规律。
    “已经,这么久了吗?”
    他低喃一声,同时将手掌抚在眼睛上,似乎是不忍看这个世界。
    时间的沧桑背后,留下的无奈也许只有他自己能明白。
    “这江山,现在是谁的?”
    对于这个忽然被他提出的问题,女人望了望苍穹的星辰——那最东面的启明星已经隐隐升起了。
    “说不上。”女人从木箱中取出一份地图,古老的地形,还不精准,描绘在粗糙的羊皮纸上,“天下还是在混战的吧,军阀横生。”
    似乎并不将世人的疾苦放在眼中,女人看着地图随后点起烟来。
    花香的味道。
    郭梁沉默了不说话。许久,他似乎是闻到了这花香,嘴角凉凉的苦笑了一下。
    “你还在用这个作为祛湿的药物啊。”他笑着转过头看她,眼中的没落不曾消散。
    女人回应了一声,换了个更舒服的方式坐着。
    “为什么要跟他们做一伙呢?”郭梁也将两条腿全部放到了岩石上,“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一件非常累人的事情么?背负上他们的历史与生命。”
    喧唱着晨光的风从山脚下吹来,山下的云雾更加的浓重,有些低矮的山顶已经看不见。
    女人将烟灰磕出来一点。
    “为什么要背负上他们的历史与生命?那不过是与我们无关的东西罢了。过去了便过去了,天下是谁的,恐怕并不重要吧。”
    这言语冰冷而残酷的仿佛与她那星火一般的温柔不相匹配。郭梁笑了笑,似乎在笑她的表里不一。
    “这么说着的话,最后还是会帮他们解决能解决的问题吧。我还以为能融入他们生活的你,应该能体会到他们短暂的柔情呢。谁想你这颗心,果然是像极了那冰冷的海底。”
    “与其说是海底,不如说是冰山。”女人脸上的表情松动了,她似乎是无奈又似乎是悲凉的叹一口气,“非我族类是人类不变的恐惧,想杀死我的人,大有人在。”
    “那为什么不放弃呢?跟我们一起去遨游天地怎么样?”似乎是邀请,但是发出邀请的人恐怕也知道这邀请不会被接受。果然,女人淡然的摇摇头。
    郭梁释然的笑了笑。
    “你真是奇怪。”他浅浅的说。
    “忘不掉那些事情的你恐怕没有资格说我吧。”女人反而倒打了他一把般,她侧了侧身子,仿佛想要看清他脸上此刻的表情。
    “想要固守的天下终究是易主了不是么?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龙族的固执吗?”
     
    【二】
    当晨钟从百里之外的天际敲响,沉寂与血光之中的大地颤抖的睁开它血红的双眼。
    而四目所及之地却只见沧桑的红,连那晨光都被染上了凄凄惨惨的红。
    夜晚途径的军队被敌国埋伏,将军虽身经百战却比不过末日晚钟的颓败的呼唤。正在慢慢强大起来的新帝国将要取代衰老的王朝迎来另一次的繁盛。历史的车轮从不怜惜失落之人。
    遭伏的军队几乎在一夜间全军覆没,而百战的将军虽在士兵的保护下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回那南方的宫廷复命,却抵不过昏庸的皇帝一道赐死的御旨。
    仿佛已经预见了那既定的结局,郭梁苦笑了一下。这一笑,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痛。
    王朝鼎立于世五百年,熬过了风云变幻,熬过了宫廷内乱,却在这北方小族的手中走向最后的灭亡。论谁而言,都不是一件能够心甘情愿去接受的事情。
    更何况是长命百岁,并且帮助过那开国皇帝的龙族。
    只是想要挽回一次败局,却不想看到了更大的失败。虽然心知自己不会亡故,但是这种生不如死的挫败感使得他更情愿自己去死。
    隐隐,他听见有人的走动声。时隐时现,似乎也是犹豫不定。
    大概是胜利的战士们想要回来翻找些什么有用的给自己留下吧。但是听动静却好像一个人?难道是怕被别人知道从而东西被抢了去?
    虽然对这个动静颇为不明,但是郭梁还是紧闭了双眼尽量的让自己伪装的像是周围的死人。
    血腥与腐烂的臭气伴随着渐渐升起的薄雾在四面扩散,晨起的乌鸦低鸣着盘旋在尸野的上空。
    脚步的声音在自己的面前并停下来了。
    似乎有什么冰冷的目光投射在自己的身上,那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错觉跳动在每一寸的皮肤上。
    难道是被发现了么?
    纵然不害怕死亡,但是有伤在身也无法对付一个强壮而健康的战士。郭梁将自己的眼睛闭的又紧了一点。
    那停在自己面前的人似乎颇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别装了,傻子都看得出来。”
    这声音沙哑而冰冷却带着分外熟悉的感觉。郭梁几乎要大叫着跳起来,但是只要一动就被伤口所牵制。最终他只能睁开双眼,流进血的眼睛中却依旧闪着可怜兮兮的光泽。
    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女人。
    虽然他知道这是女人,但是那短的有些过分的白发和紧裹在身的男装再加上那身后背着的大木箱,倒是让人有一种性别的错乱。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
    几乎同一时间说出的同样的话。郭梁和女人愣愣的对视了一下。
    而四野弥漫着死亡的苍茫。
    ***
    “那个时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那皇帝老儿有过说法的。”
    在太阳出来之后的几个小时里,郭梁带女人慢悠悠的往山下走。
    山还睡在浓雾厚重的棉被中,安静的仿佛不曾醒来。
    “那可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你觉得值得?”女人挑了挑眉毛,觉得不值得。
    “有什么不值得的?都是约定好的。”他说着,随后转身看了看身后的女人,“被人类救过的你没什么资格来指教我吧。”
    随后他附上一个淡淡的笑脸。
    女人对眼前这个充满了孩子气的男人毫无办法。
    论年龄两个人都是差不多大的,就算之间可能有个百年的差距在他们的眼中也不过沧海一粟的瞬间,时间的差距几乎不存在。
    相遇的瞬间隐约记得是在某个靠海的集市上。
    他化成小小的龙,却不幸被渔民捕到,惊恐的渔民想要将这异形斩碎丢入海中,但是被途径的女人花钱买了下来。
    郭梁至今还记得女人“买”下他的时候说的话:“这东西能给我家妹子坐月子大补用。”
    就因为这一句话,此后在女人面前,郭梁从来不会再将自己化成如蛇般的小龙——他只怕了有一天,女人真将自己拿去给她那莫须有的妹子坐月子大补了。就女人而言,她确实知道如何将这传说中的东西做成产妇的大补之药。
    而且郭梁知道,那药价绝对不会很低!
    虽然郭梁曾经想要陪女人一起走天下,但是在跟女人到达了第一个村子之后,女人就在一天夜里独自一人又踏上了旅途。
    留给郭梁的,只有一封简短的信件:
    回你该回的地方去,不要踏入人类的世界来。
    那会是一个充满了细腻感情,也充满了血腥杀戮的世界。
    而“灵”的世界,同这个世界,好无干系。
    唯一重合的,只有那生存的环境。
    虽然被女人所警告,但是郭梁还是想要再找到女人一次。毕竟报恩的念头在他们的心中都是分外执着的。
    女人后来又遇见了几次,但是想要跟随的念头被一次次的打消。他们相遇的时间也不过一个夜晚,最长可能也只有三两天。
    大约是在某一次相遇之后,对于女人口中这人类世界的禁地想要涉足的他,遇见了那开国的皇帝——人类的历史中会称之为太祖的皇帝。
    在告知了这位帝王自己的身份之后,帝王的威严并没有将他严惩,却甚至赐予了他一个好似了国师一般的称号。
    而在后世的传说中,这位国师在太祖皇帝归西之后,在祭坛上化作了一缕青烟追随太祖的魂魄而去。
    但是这个故事必然参杂了人类虚无的幻想,在女人听起来,不过是觉得郭梁的所作所为幼稚的可笑。
    而那战场上的相遇,似乎注定了这百年之后的寂寥。
    ***
    山下有一个小村子,村中的人在早上的时候会犯一种奇怪的暴食症。
    虽然郭梁清晰的知道那是“灵”所谓,但是自己无能为力。
    女人的到来正好解决了这个难题。
    在村人们将熬好的汤药喝下之后,一种黄色的小虫便慢悠悠的从人们的口腔中爬了出来——那模样,仿佛喝醉了酒。在它们掉落在地上之前,女人更快一步的将它们收集在了玻璃瓶中。
    看着女人打开的木箱中无数个小玻璃瓶,郭梁露出一种深思般的表情。
    “你杀过它们么?”在离开了村人家中之后,郭梁如此问道。似乎是疑惑他说问的东西是什么,女人回头看了看他。
    木箱中的玻璃瓶被一一摆放整齐。
    “作为同类,你,杀过它们么?”
    这是对女人来说可能略显残酷的问题。但是女人的嘴角,却露出了本不应露出的笑容。
    “也许吧,有些‘灵’,是会打扰人类生活的。”
    仿佛是有些什么道理浅显的流露了出来,郭梁的脸上露出一种好似释然的表情。
    “那个朝代的故事,还有听说么?”
    女人刚向前走了两步,却被这个问题被迫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看着,看着郭梁眼睛中仿佛期待的光。随后她笑笑,将木箱从背上摘下来放在地上,同时自己坐在木箱上。
    “在茶馆还有听说,想要听一听吗?”她说着,点起烟,似乎将要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郭梁没想到她真的会讲起来,眼中流出一点兴奋,随后他点点头,靠在了一边的墙上。
    烟杆中飘出淡淡的花香,绵长而细腻。女人用着不紧不慢的言语淡淡描述着这个听到的故事:
    “北方有巨龙,自天而降。佐六州,天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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