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胡不归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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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式微,式微!胡不归?
    当我这样歌唱起来的时候。
    你是否能在远方听见这微弱的声音。
    想要传达给你的,想要让你听见的念想。
    式微,式微!胡不归?
    ***
    虽然距离大陆不过几海里那么遥远,但是没有渡船的情况下,这些仅凭肉眼就能看到的对岸的繁华,依然好像天边一样遥远。
    而海水清澈而蔚蓝。
    女人看着对面白色如银的海滩边停靠的船只,那些破旧或者还挂着渔网的渔船,漆成红色的船头上绘着两只黑色的大眼睛。
    据说是很久之前为了恐吓海中的妖物而画上的,这样就能保佑出海的人平安。
    女人抽了一口烟,有点觉得好笑的皱皱眉头。
    能清楚的看到对面有人从船中走出来,手中拿着什么需要的东西,在银色的沙滩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足迹。沙滩再向前一点的岸上,有修筑好的水泥的防浪堤。堤上站着什么人,正用力的挥着手臂呼唤着船边的人。
    女人叼着烟,将两只手插在大衣的口袋中。她“吧嗒吧嗒”的吐了几口烟,然后转身向着一边黑色的海角前行。
    虽然帮助了岛上的一家人解决了好像遗传病一样的耳聋症,在拒绝了人们的款待之后,那家人便将这个海角所拥有的信息告诉了作为外来人的女人。
    “那个海角住着‘恶魔的女人’啊。”
    这是那家人口中所说的故事。
    “五年前,岛上的一个艺妓住到了那里。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是从她开始住在那里之后,每天到了清晨,就能看到从那个海角中飘出红色好像头发一样的东西。开始几年还很少,最近越来越多,甚至多到能染红海角的海水。”
    对于这个事实,岛上的人可能都是有忌讳的。男主人说话的时候,女人甚至都看到了他额头上细细的汗水。而女主人虽然抱着刚满月的孩子,站在房间阴暗的角落中去了,但是女人依旧看到了她脸上战战兢兢惊恐的神色。
    虽然被好意的提醒,但是女人还是想要去看一看。
    那黑色的裸露的岩石,在潮汐的拍打之下,泛起一层层白色的泡沫。
    蔚蓝的柔情与乌黑的刚硬裹挟在一起,最终汇成了巨大的轰鸣,伴随着海鸥的尖叫,在半空中久久不散。
    ***
    在山坡上看到一个简陋的木房。
    女人想要敲门,伸出手刚碰到房门,这简陋的木门居然就自己“吱呀”一声开启了。
    女人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房间中应该是没有人的。
    虽然主人不在家,就这样进屋明显是没有教养的行为。女人挠了挠头发,虽然心中有疑虑,但还是开了房门,站在门边向里面看了看。
    房间很小,靠着东面的墙边放着一张小小的炕。西面靠着大海的墙上有一扇窗,看起来是新修过的。在中间的墙上,挂着一把破旧的琵琶。墙角边有几个矮柜,做饭的灶台也矮的出奇。
    女人扬了扬眉毛。
    这真是一个简陋而毫无特色的住宅。
    虽然有些无法相信,就是这个小房间,一个女人住了五年。
    女人将房门轻轻的关上——反正也关不严实,她只是象征性的虚掩。随后她向山坡下海角的海滩走去。
    相对于这个陡峭的海角,这个小小的海滩隐藏在两边刀切一般的黑岩之中。与海滩外汹涌澎湃的浪潮不同,这里的海水平静的多。
    她又抽了两口烟,眯起眼睛依稀看见海滩上一个女人在费力的将一艘独木舟拖上岸。
    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女人已经能看到海中隐约出现的什么黑色好像鱼群的东西。
    海中存在的生物似乎勾起了女人心中某些难以忘怀的呼唤,女人急急的向前跑了两步,甚至在跑到海滩的时候,那个拉独木舟的女人还没有完全的将独木舟拖出大海。
    海滩细沙的柔软,仿佛一瞬间包裹了女人有些急躁的心的空隙。她在沙滩上滑了两步,然后在涨潮的水边停了下来。
    拉独木舟的女人对这个忽然的出现表现出疑惑的神色,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这个海里……你在养着它们么?”女人没有等对方提问,先行问了话。
    拉船的女人脸上的表情明显就是一僵,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张张嘴巴又闭上,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最终只能尴尬的舔了舔嘴唇。
    “最好不要这样宠着它们,‘灵’可不是很容易就能驯化的生物。”
    ***
    “他原本是跟着他的师傅在这里学习的。”
    胡薇将大半碗面条端到女人面前。虽然是粗茶淡饭,这面条也白净到只拿盐巴作为佐料,但是相对于不吃鱼的女人来说——这两三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还是非常难得的美味的。
    看着女人端起饭碗开始吃饭,胡薇拿了一个小矮凳坐在女人面前。
    二十五岁也不是什么年轻的年纪了,胡薇的脸上却还带着小孩子一般的表情。这个仔细打扮起来应该不会很难看的女人托着腮看着墙上那把破旧的琵琶。
    “他的师傅虽然稳重,却也是个能出入烟花之地的人。我那个时候还小,家里死了爹娘,远房的亲戚嫌弃我麻烦,就给我买到青楼去了。虽然人多混杂,但是我是卖艺不卖身的。”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是十二岁。想一想,那个时候真的很小。他好像不比我大多少,可能也就是十四,十五的样子。但是已经是一表人才的样子了。他到那种地方应该是第一次,显得有点青涩。他的师傅倒是大方,那个时候妈妈是叫我给他们去陪酒。他那个时候可能还不会喝酒呢。”
    胡薇说到这里的时候,怀念似的笑了笑。
    “按照平常的习惯,我应该是见不到他了,但是后来过了可能一年都不到的时间,我开始不能唱歌了。去看了医生,吃了药不见好转。这个时候才想起他和师傅也是能给人治病的,便去请了他们来看病。”
    “他师傅那个时候已经不行了,他也学有成就,就他一个人来了。他也是幽默的一个人,说我的歌声真的很美,美到能吸引很少见的‘灵’来寄居。”
    “是‘灭闻’吧。”女人坐在炕上喝了一口茶插嘴了一句。胡薇轻轻点了点头。
    “在解决了这个事情之后,他告诉我,那些我和他都能看到的,但是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被称呼为‘灵’。”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关系吧,之后我跟他的关系就渐渐好了起来。”
    “他说要赎我出来。他的师傅死了,村中人救济他的钱财,他全部攒起来,就是为了赎我出来。因此还遭到了村中人的指责。但是他不在乎。他说要娶我,说要给我穿上最好的嫁衣。说要带我去没有人的地方,说要跟我永远在一起。”
    小女生的美妙幻想中,胡薇的脸上轻轻淌下两行眼泪。她用手背简单的擦了擦。
    似乎也知道这样的诺言很有可能没有兑现的那一天,但是那好像泡沫一样幸福的言语还是能让女人坚守一辈子。
    胡薇深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
    “他说要走了,走之前他送给我一个小泥盆中养着的‘红绵’。他说那是他在海角的深水中抓到的,因为本身就像植物一样并不存在很深的伤害,所以他敢这么做。”
    胡薇将脸捂上,吸鼻子的声音传出来。
    女人点着烟,房间中充斥了那种淡淡的香味。
    “这样吧,要不要听我唱一首呢?好久没有人来,我也想唱歌给人听呢。”
    胡薇说着就站起来去拿墙上的琵琶。
    虽然曾经有过被误认为男人的经历,但是作为她本身,还并没有接触过烟柳之事。所以对于胡薇的这个提议,女人忽然显得慌张起来。他想要阻止,但是胡薇已经将琵琶抱在了怀中。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胡薇轻轻的唱。
    悠扬而轻柔的好像柳絮的声音传来,在安静的夜色中,忽然便飘的好远好远。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
    当平静的夜晚悄悄将天空交给闪耀的日色。
    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的黎明,海面上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衬托在黑色而坚硬的山岩之上,另四面的环境变得过分的虚幻飘渺。
    女人踩着细软的沙滩,她要去赶今早第一班从大陆来的船只。
    在能看到港口的地方,她回身看了看海角。
    昨晚在胡薇的家中打了一个地铺就随便睡了,早上起来的时候胡薇已经不在了。女人也清楚,这些叫做“红绵”的“灵”,在深海之中自有自然环境的制约,生长并不茂盛。而到了浅海的地方,生长不受控制,如果没有人的干涉,很可能形成大面积的灾害。
    虽然不清楚那个男人为什么要给胡薇留下这么个麻烦的东西,但是女人很清楚,这个同自己同行的男人,应该是告诉了胡薇怎样控制这些“红绵”的增长。
    大约是有雾的原因,那个海角的红色她看不清楚。但是她依旧能看到那绵延的红色,从海角的海滩附近慢悠悠的随水而来。
    那些在人眼中能清晰看到的红色,不过是“红绵”那近似植物的构造,吸收月光进行光合作用而形成的颜色——就像植物进行光合作用产生绿色一样。
    正因为吸收月光而在体内产生作用红色,又因为本身那好像藤蔓一样的形状,因此人们才为它起了“红绵”这个名字。
    女人吐出一口气,这些温热的气体碰触到渐冷的空气而形成了一小股冰冷的水雾。
    “请问,您是从那边的海角过来的吗?”
    忽然间有人如此询问,在这个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潮湿的小岛上。女人吃了一惊,忙不迭回头去看。
    是个三十不到的男人,左眼瞎掉了,因此戴着一个黑色的眼罩。虽然因为晨雾的寒冷而穿的较多,但是依旧能看出是个强壮的身体。
    女人将他看了两三遍。
    “你找胡薇吗?”
    ***
    虽然已经是二十八九的大男人,但是说到爱情方面的事情,还是显出非常羞涩的神色。
    女人在街边的小饭馆中要了几个小菜给男人当早点吃。虽然都是一些很粗糙的饭菜,但是对于奔波的于青来说,还是非常可口的。
    女人看着他吃的津津有味,便随手翻了一下他的行李。
    没有完全的拆开,但是女人看到那一角露出来的,是一件火红的衣。
    “你要娶她了么?”女人看着嫁衣上开口露子的金线描绘的石榴,撑着腮帮子幽幽的说出一句话来。于青从一碗白米粥中抬起头,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在看到女人手中捏着的那嫁衣的一角,有点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不……不是……我……”
    女人对于这并不明朗的回答令女人心中起了疑。她皱了皱眉头,抬眼看他。
    于青的脸上露出难为的神色。
    “其实……其实,要娶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对于这个消息,虽然自己不是当事人,但还是叫女人吃了一惊。
    “那个人……准确的说,我是他路上的跟班。”于青的手指交叉起来,“你看我这个眼睛,就是那个时候弄瞎的……其实我并……我并不像他那么博学,也没他懂得知识多……我跟他走,只是照顾他,他的身体,在我遇见他的时候就已经不好了……”
    “得了什么病么?”女人将烟杆放在桌子上。
    “是……你也是做这一行的,也知道这里面的危险。我听他说,可能就是在离开这里两三月的时间,他就被‘银阴’盯上了。”
    女人心中略略一紧。
    “银阴”这种东西不好对付,这是属于上古“灵”的直系后代。虽然存世不多,但是身形巨大,一旦相遇,想要逃脱它,就是难上加难。
    摆脱“银阴”的办法,就算让无数人想破了头皮,也终究只想出了一个无解。这个庞然大物会一直跟随在你的身后,随后每天,都要从你的身体上吸收一点点人的精气,直到将人拖垮,再一口吃掉。
    现在已知的几处“银阴”存在的地方都是深山,人迹罕至,“银阴”平常的口粮也就是山中的动物。但是并不排除会跟随路过的人类的举动。
    女人惋惜的摇摇头。
    “我这一次,是受他的遗嘱而来……他的未婚妻还在这里吧。这里,是他花了三年时间攒下了积蓄,为她买的嫁衣……”于青拍了拍手边的这个包裹。
    虽然有所叹息,但是事实难改。女人拽起一边的木箱,将口袋中的几个硬币放在于青喝干净的碗中。
    连女人自己都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
    是为了胡薇还是为了那死去的未婚夫,又或者,仅仅是为了,那海水中的同族。
    ***
    在经过了无事个岁月之后,女人也从别的同行口中依稀听到了这些浮萍一样相遇的人的结局。
    那个居住在离大陆不远的女人,胡薇。还有那个送嫁衣的于青,最后结拜为兄妹,两个人领养了岛上两个失去双亲的孩子。最后两个孩子结为连理,成家立业。
    而那海角中的红色,世世代代被人们供养。现在的后人们,甚至都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守护这一片红色。
    那一片延绵的红,宛若火红的嫁衣,纯洁而神圣的,在海面上静静漂浮。
    如复一日,年复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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