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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今日斗诗会
    
     所谓水到渠成,那就需得有沟又有水,宁欢是个挖坑埋人的专业户,但须等一道水方可棋局初定。
    
     今早他分到的任务是打扫宜芸阁。“宜”,有勤勉之意。而“芸”,是指书籍,宜芸阁,自然是说宁府的藏书之处。
    
     早就知道小破孩儿胆子大,但竟然胆大到把宁岱宗最宝贝的一套青玉棋子搬出来玩。不过听说宜芸阁一般无人来,否则要是让人知道了宁欢和小破孩儿竟用那下围棋的高雅棋子用来玩小孩子的游戏,非得气炸不可。
    
     玩什么?五子棋呗,趣味十足,而且简单又不费脑子,但……宁清嘉是死都不可能承认他是因为自身的智商的原因才下不过宁欢的,开始让他赢了几局,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到后面,每次刚走几步就被人死死克住。
    
     “这难道是有什么诀窍么?”一连输了九局,小破孩儿不下了,嘟起嘴闷声问道。
    
     宁欢想了想点点头,“多练练就好了。熟能生巧。”
    
     “这么简单?”小破孩儿不信。
    
     “嗯……也有窍门,你把上次我挑出来的那几本书看一遍。我就教你。”
    
     宁清嘉抽了口凉气,“宁欢,你不是说我现在都是小孩子了,再享受次童年么。干嘛还逼着我看书啊?……”接着小声嘟囔:“都学了十几年了。”
    
     宁欢说,“享受童年不代表就是让你光玩,你觉得你现在知道得够多?那这样,我出几个词,你说几个句子来听听,恩……荣华?”
    
     哪带你这样的突击检查?他哪里记得啊?宁清嘉现在才把已经闲置了好久,快要生锈了的大脑“嘎吱嘎吱”勉强开始运转。但是小嘴张张合合还是没蹦出来一个字。
    
     宁欢当然料到会这样,于是继续问道:“那,归雁,能不能想起来一个?”
    
     “暮雪?”
    
     宁清嘉说不出来,道:“你这词太宽泛了,能找出来一大堆,你说一个独特点儿的呀。”
    
     “行啊,就简单点儿,咱们的‘西园’行吧。”
    
     “你记得……你说啊。”宁清嘉撅起嘴,但就奇怪了。宁欢这厮为什么记得这么多东西啊,他脑子里装的是电脑芯片吗?
    
     “荣华东流水,万事皆波澜。’这是李白的《古风》。
    
     再来是王湾的《次北固山下》,‘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暮雪’就著名了,你绝对听过。‘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宁欢说到此时笑了笑道,“咱们的是我最喜欢的苏大官人的……章质夫春来咏扬花,苏轼就回了一首《水龙吟》,反而流传千古,比章质夫的更著名,这个我全记得。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情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绕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份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你……你这什么眼神?”
    
     他正说到兴头上就看见宁清嘉很不屑的看着他。
    
     “我是不记得那么多的诗啦,但我至少知道就算是随便一首诗。你吟它的时候总得有点感情吧!都让你念的干巴巴的,还有啊,你说你喜欢苏轼,但你念他的诗时也只是在——念——”
    
     “至少该这样吧?”
    
     宁清嘉跳远些,站直了活动了下脖子,然后清咳了几声。脚下一错,拉起袖子遮住半张脸,翘起小兰花指假装女儿娇羞状。
    
     “……萦绕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宁欢立刻笑得差点从凳子掉下来。一个五岁大点的小破孩儿还来这套。半天才缓过点劲儿来,道:“再给我来个‘点点是离人泪’来看看。”
    
     小破孩儿立刻抱拳闪星星,“来个离人泪是不是就不用看书了?”
    
     “不行”。宁欢否决,“你总得找点事做吧,那你长大了能去做什么?还能一直这么大不被人发现?”
    
     宁岱宗也该让人来探你了,至少你得表现的无害一点不是?
    
     宁清嘉嫌弃地看向宁欢,“我怎么看你跟养了一个娃一样,还得关心我的前程啊?”
    
     他笑道:“不然你以为?我可不就是养了个小东西?管吃管喝管穿管睡不说,还得陪吃陪喝,陪穿陪睡。”
    
     “何人在此吟诗?”宁清嘉正想回答宁欢的“不正经”,就被人打断,抬眼看去,一个和他长得有几分像的未及弱冠男子已从楼梯上登上阁楼来。男子剑眉俊逸秀挺,锦衣华服,只是眉间稍皱,似是十分不满。
    
     后面跟了一个美貌女子,弱柳扶风,黛眉红唇。一双杏眼款款望来,令人心神一荡。美人俊彦倒是十分般配。只是……
    
     宁欢起身拜下,“见过二公子,六夫人。”
    
     一声莺语传来:“我和二少爷路过宜芸阁,听到传来雅致诗句,清隽华美。可是你作的?”
    
     几个婢女连忙将周围布置好。只是那二少爷坐下看见桌上的东西后,哼了声道:“六娘你没见?这小子竟然敢私自将爹爹的青玉棋拿出来作耍子,真当胆大包天,如此没规矩的下人不知从何处听得几句清越飘逸的句子,如何能说他是自己吟的。你倒是说说看着春色三分是怎么个分法了?说不出来的话,光是私动物品的罪就够赏你几十板子了。”
    
     最后这句当然是对着宁欢说的,但宁清嘉早就对这两人进来后宁欢卑躬屈膝的跪在地上大皱眉头了。宁欢在他心里是什么地位,就算知道宁欢也只是个下人,但还是心里十分不快。
    
     那个貌美的女子还是注意到了宁清嘉,不时好奇地看看他,但那个二少爷进来就像没看阁楼里还有个人似的。于是宁清嘉出声道:“棋是我搬出来的,二少爷是不是应该理清事实再惩罪?”
    
     他这一站出来,六夫人就有了提问的由头,“这是……?”
    
     二少爷宁翰予也挑了眉看向这个听闻一直是傻子的四弟。六夫人是一年前才嫁进府里来的,自然不识得这个小少爷,但他又怎能不认得自己家一脉相承的秀美容貌?当年四娘是府里最得爹爹疼爱的夫人,人也温婉,对他们也是极好的。只是后来四娘不知染了什么病,四娘就被在怀着孩子的时候迁到后面荒凉的小院子了。宁岱宗也再没去看过她,四娘整日以泪洗面,好像是伤了身子,一病下去就再没起来,产下这个四弟就去了。
    
     而四弟在被抱到宁岱宗面前时,大夫说是个心智先天不足的孩子。取了个宁清嘉之名后就再没接回内府住。仍留在后边的小院子里,由奶娘养着。和他们也一直没有什么兄弟情谊,再说宁岱宗都不搭理,他和另几个兄弟又怎么会去理会这个小家伙?
    
     “是去了的四娘的孩子,是个痴儿。”宁翰予回答了以后又转回宁欢,皱眉道:“你是照看他的人么?一点小事做都不好。怎能让他到处乱跑?”
    
     宁清嘉看到宁欢跪在地上并无反应,就自己转向宁翰予,“二少爷从何处得知我而今还是个傻子了?二少爷是不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看不出来现在的情况,还是干脆认为自己没这个认人的本事,连我究竟是痴是傻还是正常都分不清?
    
     而且,就算是傻子,有必要将我困在后园中不见天日么?”
    
     宁翰予惊异地站起身,“你……?”
    
     宁清嘉继续道:“那二少爷说,若棋子是我动的,怎么能惩罚宁欢呢?”
    
     就算欣喜自己四弟恢复正常,宁翰予也将小小的宁清嘉眼中的不满看在眼里。没有经过夫子教导,难不成连长兄如父的道理都不懂?但头脑清楚,说话有条理。明明就是亲近自家家人还不如这个被他护住的下人。却没有想到自己根本都没有去关心过宁清嘉到底过得好不好。更有甚者,自家弟弟根本就是从根本换了个寄主,自然是不认他的。
    
     “即使如此那便算罢。清嘉,过来坐,让哥哥看看你。”
    
     宁清嘉转头道:“宁欢,没听到二少爷都说没事了,还不站起来?不然人家以为二少爷在罚你呢。”
    
     宁欢应了声便站起,然后退至一边。宁清嘉这才微微笑起来走到宁翰予身边,“二少爷有什么事么?”
    
     宁翰予皱眉,自己这个四弟话里有刺啊。
    
     “为何如此,你这一口一个‘二少爷’,是不认我么?”
    
     宁清嘉轻得几乎看不到的撇了下嘴,然后抬头眨巴着大眼睛,说道:“怎么会呢,只不过是因为我现在才五岁,在前些时候磕了自己脑袋之前我又不知道谁是我家人。就是在近几个月来,我也才知道自己是什么……少爷?但是其他人有都老是欺负我,什么少爷的说不定是他们骗我。不过你是二少爷总不会错嘛。”
    
     宁翰予愣了愣,又转头看了看宁欢。
    
     而宁清嘉又小声嘟囔:“你别看他,如果你是我哥哥干嘛不来看我,你们不来,我也不去看你们。”
    
     宁翰予笑起来,“真是小孩子心性,那哥哥不是不知道么,现在二哥我向你赔个罪,四弟不生气了可好?”
    
     “这还差不多。”宁清嘉一副小孩子的样子演的倒像,一时气氛缓和下来,他小小的撅起嘴,“那哥哥不许告诉…嗯…爹爹…我动他的棋子了哦,也不许打人,不然没人陪我玩了。”
    
     宁翰予微叹口气,这孩子还是被关心的太少了,连叫爹爹都这么怯生生的。
    
     但见桌上放着的几本书。又语气不善的开口问宁欢道:“且不说这了,看你还像会读些书,六娘和我对这诗词挺有兴趣。你且说说那春色三分?”
    
     宁欢一直低着头,答了声:“小人不敢。”
    
     “说吧。你都敢让四弟给你做戏子状,让你说说你自己吟的词怎么了?难不成,”宁翰予看向低眉顺眼的宁欢,“不是你作的?”
    
     宁欢回答道:“回二少爷,的确不是小人做的,是小的小时候在自己村里面,有个读书的先生作的。小的就跟着学了些字,识得几个字而已。”
    
     宁翰予靠在椅背上,慢慢道:“杨花纷飞,正是春色最为怡人,分分都是繁盛欢乐之时。你那教书先生说什么杨华落便是离人泪实在是没道理。你既然记得这词总能明白些,你是不敢又不是不知,就说说这其中连本少爷都不懂的意境。说得好自然就没事。不好的话,你自己掂量着。”
    
     宁清嘉看见本来想拦,但是宁欢的话,简直是个文库大全,自己可是领教过不止一次两次,宁翰予能将他怎样?开玩笑。
    
     宁欢淡淡道:“那小的就斗胆说说自己的见解,还是和少爷有些不同的。
    
     所谓人与花,物与情,当在不即不离之间方为上品。
    
     唯其‘不离’,方能切合本体,神思飞跃。‘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用落花陪衬杨花,万花凋零,杨花飞尽,都是说花时已尽,春色将逝,这样的繁盛之时,先生就已先一步望到了未来的凋零,故由此感叹。
    
     而正如‘三分春色两分愁,更一分风雨。’而春色三分,两分已落下沉寂为尘土,一分流水无情,在惋春之时也叹了春去无停留。
    
     ‘一池萍碎’说得也当是这个道理。最终花尽难觅,春归无迹。
    
     惟有飘扬杨花似点点离人泪而已。”
    
     宁清嘉现在自是得意得低头低笑,六夫人美颜上满眼惊叹与欣赏,宁翰予的脸色却难看。
    
     原本是想为难一下此人,谁知反将自己压了下去。
    
     “六娘,宁欢可聪明了。他一直跟我在一起呢。”宁清嘉抬头,冲着宁欢甜甜一笑,倒有几分小孩子的可爱。
    
     “是吗,那可得请老爷好好奖赏一下这个下人了,只不过……”六夫人皱了皱秀眉,又转而笑道:“可是老爷前天刚走,怕是也不知道你的幸事,但你现在住的地方肯定条件差着了,要不收拾收拾先住到你三哥的景阳园吧……”宁清嘉小手连摆打断她,笑着说:“不用了,六娘,我们那里可好呢,院子里面种了一颗好大的绿藤萝,在下面还放了一个石桌,可凉快呢。”
    
     “那你们平时做什么,他能替你做什么?要不你先住到我那去,做哥哥的好好照顾你,给你添几个趁手的下人。”宁翰予见到这么一个粉嫩玉秀又可爱的弟弟,也来了兴致,但对宁欢还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宁清嘉转向宁翰予,“那就不用了,宁欢一个就行了,我们也……他也跟了我挺久了,也了解平时生活需些什么,多谢二哥关心了。”
    
     宁翰予笑起来,英气逼人,“呦,这到底是真的把心智给正过来了,我这四弟哪是痴儿?五岁口齿这般伶俐,我看说是个天才也不枉了。这事儿我做主了,明天就给你找个夫子教你识字读书,现在即是正常了,当然得谋个好将来。”
    
     于是宁清嘉的小脸微抽,果然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天下的家长一样的操心。连宁欢都没能免俗,他怎么能指望他这些“正牌”家长。
    
     六夫人朝着宁翰予温柔地浅浅一笑,“听说二少爷不也是当初被夫子称是聪颖相当么?可否成乘兴为这繁盛夏景吟一阕词?”
    
     宁翰予自然微笑得意起身,此时不扳回一城更待何时?
    
     “这倒不难,只是六娘别见笑就是了。”
    
     踱着步子望向四周,半晌开口道:“清明天气,永日愁如醉。台榭绿阴浓,熏风细。燕子巢方就,盆地小,新荷蔽。恰是逍遥际。单夹衣裳,半笼软玉肌体。
    
     石榴美艳,一撮红绡笔。窗外数修篁,寒相倚,有个关心处,难相见,空凝睇。行坐深闺里,懒更妆梳,自知新来憔悴。“说罢用扇子向六夫人比划了一下鬓角微微笑起。
    
     原来是可能方才不注意,一缕乌丝垂落。宁翰予便借诗提醒,也不失了礼数。风流之间又不轻浮。
    
     六夫人立刻微醺了脸将发丝缠起,款款起身后犹豫了一会儿向宁翰予柔声道:“少爷当真好文采,妾身这厢谢过二少爷了……不知……不知,可否能请二少爷写下,如此似锦佳句,能留下让后人念诵多好,但就是……”一句至此,佳人却微颦了眉头。
    
     但就是这句子写她的妆容未整,儿子写母亲,总是不大好的。
    
     宁翰予朗笑道:“这有何妨,翰予随心之作,未想还要流传多久,平白秽了人家的口。翰予自当题下,若是六娘不弃,就收着便是了。”
    
     这时宁清嘉忽然起身,捂住肚子,小脸挤出些微的痛苦之色,向两人说道:“二哥,六娘,清嘉有不便之处想要先退下了。”
    
     六夫人秀容立刻露出关心神色,走过来柔荑覆住宁清嘉按着的小肚子焦急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宁清嘉头微低,不好意思地说:“许是昨天贪嘴吃坏肚子啦,怎么好搅了二哥和六娘的雅兴。”然后做个鬼脸道:“现在肚子疼得紧,我可是要开溜了。”
    
     宁翰予笑道:“快去快去,没得让你煞了一番风景。”
    
     “宁欢。”宁清嘉向宁欢叫了一声,低首的侍人立刻出列将他抱起,从楼上下去了。
    
     等的走远了,两人才停下回首望去,均偷偷笑起,宁欢问:“小兔崽子眼挺尖,发现什么了?”
    
     宁清嘉笑的张扬无比,坐在宁欢胳膊上东倒西歪,“哇嘎嘎嘎嘎……我没发现什么哦,我才五岁,哪看出来宜芸阁是是非之地了。我不知道哦,我不知道哦。
    
     就是突然想起一首歌谣。一对小鸳鸯呀,飞在宜芸阁呀,飞呀,啊啊。飞呀,么么。”
    
     宁欢将他向上托了托,转身向西园走回,嘴角一抹浅淡微笑,“孺子可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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