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白驹过际，一幅幅的场景萦绕于胸，挥之不去。
    六岁时，我们进了A市同一所小学。一起去报的名，理所当然被分在同一个班里。
    那年小学生都是两个人坐在一起的。两张桌子，根本用不着三八线——虽然女生喜欢，特别是同桌是讨厌的男生时。
    沈小朋友介意我们现在下围棋时几乎胜败平分秋色，有点闹一闹的性格也变得认真了，时常在暗处翻棋谱，看围棋定式，还不让我发现。
    小家伙特爱面子，喜欢逞强，平时拽着像个什么似的，就是不想让我以为他在不停努力，所以都在暗处下功夫。
    我知道，却是一直没有拆穿他，看着他在下赢我的时候一副装出来的谦逊表情，看他拍着我的肩膀，名为安慰实际上特得意地说：“扬扬别哭，下回你均师兄我让你两子。”
    他两只眼都瞎了，我哭的影子都没有。但是我喜欢看到他那副表情，纯真的不沾染丝毫杂质，小小的胜利就能填满他的心。
    不贪婪不强求，不虚假不势力。
    单纯的开心。
    如果他输了，小屁孩也承认得干脆，就是事后不是深夜爬起来背定式，研究输的那局棋，就是找我索要精神补偿吃东西，踢踢可怜的肥猫肚子发发脾气。
    说起来，我终于搞懂了是谁在帮那个成天懒洋洋的爱面子的家伙擦棋盘。
    当我在擦其中一张棋盘时，看到他家那只比加菲猫还要重，还要肥的圆球叼着一块布，从容地拖到棋盘上，接着不可思议地用它看不见的猫牙咬着布将它铺平。
    我的注意力完全被它吸引住了，耳畔听到的是那爷孙俩在厨房抢饭吃的声音，眼里是那只被劳役的肥猫跳上桌用它满是雪白绒毛的肚子滑在上面，进行着它主人布置给它的擦棋盘大业。
    沈均就是这样个人，我和他相处得不久，但是我是从里到外把他的恶劣本性看清楚了。
    有句话说：想要被爱就养一只狗，想要爱人就养一只猫。
    沈均把一只猫养成了一只狗，不得不佩服他们爷俩。
    可怜的毛团，我为它哀悼，遇到这样的主人只能说它运气太背，遇人不淑！
    我对它的悲惨遭遇的感慨还没过期，沈均就转移目标，把这个艰巨的猫任务交给了我。
    我不满地问过他，得到的是他一副理所当然的答复：“小肥有毛，总是粘在棋盘上，有味道。”
    可怜的猫，我至今为止都搞不定它叫什么，一天都要换几个名字，亏它一个低智商生物能准确辨认那两爷孙叫的是自己。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那人就没有味道了。”
    “你这么爱干净，怎么会有！”沈均面不改色，“而且就算有，本少爷喜欢！”然后小手一挥，我唇角无奈抽搐良久，看着这位小朋友骄傲的面，还有那只猫眼泪汪汪的眼睛充满了乞求，答应了。
    事后我一直后悔，瞪着那只时常做肚皮滑行的肥猫，我总觉得是我会错了意：其实当时它是在求我不要答应吧？
    继而我有勇气也充满决心叫它继续它卸下的责任时，它已经因为长久不练习导致技术退步。看着那满是白白长毛的棋盘，我彻底放弃了。
    再后来，我时常看着空空如也的棋盘，细细抚摸它的纹路，妄图找回曾经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指尖的棋子却怎么都不能放下，犹如千斤重，压得我喘不过气，痛得想要放手，可心呐喊着不放。
    那时我才知道我是一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人，或许是太重要了，重得心都撕裂了，还在坚持，还不肯回头。
    可是那时手边再也没有另一个棋盘需要我每日清晨擦拭，再不能等另一个人坐在对面落下黑子。
    每每这时候我会问：“你甘心吗？”
    结果是无言以对，曾经就是因为不甘心伤害了彼此，打破了好不容易维续起来的友情，我不怕受伤，因为我每一天都如同在滴血的痛，麻木了一切，只记得拿起棋子的感觉，记得我必须下棋，却完全忘了怎么放。
    我怕他受到伤害，更怕是我使得他受伤。
    我记得思恋他，记得他的笑，记得他嚣张的摸样，记得他扬起的下颌，记得他说话时眉飞色舞的神采，记得他手心温润坚毅的触感，记得他说我们是师兄弟也就是亲兄弟时眼里的真挚。
    最后，只记得我还没放下棋子，任由它落回棋盒……
    …………………………
    当时，我们还只是六岁的孩子，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们坐在一起，聊着围棋，聊着今天沈均又干了什么“好事”，聊着早上的抢饭是谁赢了。
    他说的多，我大多数时候是听听了事，间或说一两句，把话题引开，表达我在听的意思就行。
    一切都很平静，每天一样，吵闹着，欢笑着，我总是在看着，不太投入，他不介意，天性的乐观和我认为的粗神经在这其中发挥了巨大作用。
    我总是在本已沉甸甸的书包里装上一大堆的食物，犒劳输的沈均，尽管在围棋上我并不一定赢，但是我每天都带着，算是一个提醒，提醒自己会赢。
    我输过，但是不会输。
    一直都是，好胜的我们每天在中午就要爬上禁止学生入内的天台下一局，沈均不回家是因为远，我不回去时因为我说过中午在学校吃饭，要帮佣不用做午饭。
    老实说学校的饭极为难吃，可沈均说好吃，他的意见是直接无视的——他无论说什么吃的都是一个“好”字。
    上课时，他在看围棋定式，因为这样，他不和我坐一块。有一次老师抓到他，叫家长，师父来了。
    师父在人前人后是两个样，不知道的会以为不是同一个人，气度、仪态、谈吐完全大变。
    不仅极有风度地表示要好好教育学生，还和老师就教育问题进行了长达数小时的讨论，由教育谈到孩子再聊到养生之道，两人志同道合，最后拜托老师严加管教。
    回去后脸谱一换，大批沈均上个课看书都要被抓包，一点当年雄风都没继承。
    严加“教育”了沈均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