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阴阳·乐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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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咸阳宫,屋宇幢幢。放眼望去皆是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一统六国早已是七年前的事,一晃间,嬴政老了,也倦了。不再是当年那个气吞山河、壮怀天下的君王。那一股子凌厉霸道到极处的帝王之气,早已在朝歌夜弦、丝竹管乐中萎靡消遁得所剩无几。
嬴政是怕的,几年来梦魇不断。猛然告别了金戈铁马、逐鹿天下的戎马生活,嬴政的心里反倒越发的空虚和不安——生怕有朝一日,他始皇帝铸下的万世基业叫异族外姓给颠覆了去。
和所有的英雄一样,他害怕自己的陨落,害怕暮年。他想永远都是那个指点江山、叱咤声雷的秦王政。
绕过三座偏殿,再踏过两道极尽奢华的游廊。就可以看到残阳正对着的的暖阁。
阁子前一名身着黑色锦衣的男子负手而立,望着落日的方向出神。橙黄色的光一针一线勾勒出男子清瘦的身形和棱角分明的侧脸。容颜清隽,眉间却浅浅透着一股子黯然的忧郁。浓密柔软的睫毛下一双如深潭般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感情。
很……寂寞。
“不用看了。”自阁子中走出另一名男子,一身青衫,眉目清灵容貌俊雅,煞是好看。“魏国那群人又不会原谅你。”
黑衣男子回头却没有看他,只淡淡道:“无所谓。”
“你倒是大度,天底下的人可都巴不得你死呢。”青衣男子歪着头,像看见怪物,“要不是有我夷则大人,你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夷则眼前这名男子赫然便是那个受千夫所指、沦为秦王爪牙的阴阳师——北辰墨。
北辰墨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的笑,“是吗?那又有什么不好?”然后径直走进阁子里去,走到门口又顿住,“你整日在我这里,也不怕皇上寻你?”
夷则粲然一笑,“这你放心,上个月陛下派去寻找镜湖医仙的人马无功而返,他老人家正在气头上,没什么心情听曲的。”
北辰墨没有答话,进了阁子。
夷则回头望了一眼天边欲坠的太阳。
这家伙,一直都……假装很坚强。像此时的太阳,明明就要沉下去了,还要奋力染红一大片云彩。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么?
六年前。
十七岁的夷则被秦王封为大秦第一乐师。这似乎是至高无上的殊荣。为允许随意出入咸阳宫后,少年心性的夷则,内日都要在咸阳宫转上那么一两圈,好让宫人都指着他的背影说:“就是他呢,大秦最年轻的乐官。”然后自己的虚荣心也膨胀到了极点。
某天,夷则穿过御花园的时候,看见两列秦兵押着一名摸约十六七岁的蓝衫少年。
这少年清瘦的很,一双眼睛皆是淡然的寂灭神色,无喜,无悲,静得可怕。眉间淡淡的孤悒让他给人一种不真实的幻觉,如琉璃般,一触即碎。
这样的人,自然是引起了夷则的兴趣。他身形一纵已拦在卫兵的身前,笑吟吟地问:“兵大哥,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是谁?犯人?”
蓝衫少年依然静默的立着,虽然双手被缚,却神色倨傲,丝毫不像是受制于人。
为首的卫兵见是夷则自然不敢怠慢,微微欠身道:“夷则大人有所不知,这位北辰先生是大王方才刚封的护国法师。我等正是奉大王的命令把北辰先生安置在东暖阁里。”
哈?北辰先生,护国法师?说的倒是恭敬得很。哪有你们这般对待上卿的。夷则眼珠子一转,伸手一拍为首士兵的肩膀,“不如这样吧,兵大哥你去歇着吧。我夷则来把这位北、辰、大、人、送到东阁子去。”
“这个……”为首的卫兵惶恐道:“夷则大人是要难为小人吗?”
“答对了,”夷则冲他眨眼一笑,“陛下可是说了,这偌大的咸阳宫里的卫兵,只要本大人乐意,叫他们怎么着都行,你们怎么可以不听话?”
“这……实在是难煞小人了。”为首的卫兵抬手擦掉额上的一滴汗珠,面前这位差不多可以当他儿子的‘大人’是断然得罪不起的。
夷则见他仍旧没有反应,一拂袖子,转身走开两步,“好吧,您们走吧。本大人今天心情糟透了,一会儿给陛下弹琴的时候要是抚错上一根弦,陛下问其原因来,我就说……”
为首的卫兵只觉脑子咣当一声,忙陪笑道:“那就麻烦夷则大人了。”然后带着手下拱手跑了。
夷则看着卫兵仓皇的背影,笑得小人得志极了。转身看着蓝衫少年,“是不是很崇拜我?”
蓝衫少年貌似并没有觉得眼前的嚣张轻佻的少年人“救”了他。仍旧默然地立着,神色倨傲。一双琉璃般的眼盯着地上的落花。至于夷则么?他是一眼都没看。就好像这方才以三寸不烂之舌吓死一群秦兵的少年,只是花园里的摆设。与那些高高低低的假山一般无二。
“喂!”夷则揪起蓝衫少年的领子,“你是个哑子?”
少年抬起一只手斯文地拨开夷则的手,向东阁子走去。
夷则心里是恼极了,偌大个咸阳宫谁见了他还不陪上三分笑?嚣张如他岂是受得了这等轻视?
你小子!
夷则大喝一声,身形一动,鬼魅般欺近蓝衫少年身侧,毫无章法地挥出一拳向着少年的胸口打去。虽是毫无章法,劲气却委实不小。当拳风堪堪触及少年胸口时,蓝衫少年冷哼一声,身子微微一斜。险之又险避开的瞬间,右手骤然一抬,三指已牢牢扣在夷则的脉门上,出手之快之准之狠,连夷则也玩玩没有想到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有如此身手,他夷则岂是甘受制于人?夷则忙抬起另一只手,往少年腕上撞去,几乎同一时间,他被制住的手反手向前一抓,在少年微微后退的那一霎,夷则飘身退开三丈,衣带当风,颇是洒脱飘逸。
手中还握着一根长逾十寸的玉笛,一端系着浅蓝色的穗子。玉质温润通透,乃是玉中上品。
——夷则本来打算一把在少年的衣襟上抓出个窟窿。谁知那少年身法比他想象中更胜一筹,在他反手的时候已然后退。所以这根玉笛就不经意间被夷则从少年的腰间抽了出来。
夷则饶有兴致地把那根弟子在指间反复把玩,极不经意间就发现玉笛的一端刻着字。
夷则抬眼望向蓝衫少年。
他自然认得这是魏国的文字。笛声娟秀地刻着“北辰”。
“喂,哑子,原来你是魏国北辰一脉的,你是阴阳师吗?”
蓝衫少年嘴唇微微一动,“把笛子还给我。”冷冽的声音中透着不屑。
“哈?”夷则摆出一副讶异的表情道:“原来你……不是哑子。”
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愠色,“还给我……”
“我就不给,”夷则笑得越发小人得志,“有本事你就来抢啊~”
话音刚落就见少年一挥袖子向他纵身扑来,“诶诶,你这人要动手也不说一声。夷则身法不弱,一蹲身子从少年肋下穿了过去。掠上一座不小的假山,临风一笑,衣袂俱飘。
“小子,不如这样吧,”夷则眼珠一动,“身上带了笛子,你肯定通乐理,吹首曲子来听,吹得好的话……我就不为难你了。”
“……”
“当然,我知道,在我夷则大人面前吹笛子是很有压力的,不过你……”
“拿来。”少年截口道。
“爽快!”夷则索性在假山上坐了下来,轻轻一扬手,“接着!”
少年抬手接住笛子,送至嘴边,浅浅地吹奏起来。
笛声清灵悠扬,教人闻之忘俗。
微微起风,吹动着蓝衫少年的衣袂,卷起地上一层薄薄的落花,萦绕在少年身侧,美得叫人黯然。饶是夷则竟也一时看得痴了。
不过夷则很快回过神来,而且一张容颜清朗的脸越来越黑。身为乐师的他怎么会听不出那是一首《芄兰》。
——芄兰之支,童子佩觽。虽则佩觽,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芄兰之叶,童子佩韘。虽则佩韘,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好小子。”夷则气得从假山上一跃而下,朝着蓝衫少年扑了过去,“你敢讽刺本大人。”
少年的反应却比夷则快得多,抽身一退已跃出十步。朝着东阁子的方向走了。
“你站住。”夷则想追,却见地上的落花此时全部都像是被无形的风吹拂着,洋洋洒洒飞绕着他旋转。花瓣越来越多,一层一层围裹上来。片刻后夷则就已看不清周围,更别说去追人。
这是?
——阴阳阵法?
夷则素来博学强记,却也是第一次见传说中可以以一当百、极尽阴阳变幻之术的奇阵。更别说如何破解。
居然是用花瓣就可以。夷则心里佩服得很,这小子果然不是一般人。绝对配和我夷则大人称兄道弟。
不过少年也并非刻意要困住夷则多久。两个时辰之后,夷则拍了拍袖子,从层层落花中走了出来。
——花瓣受到了灵力的控制,旋转合围,却留下五道若有若无的缝隙对着五个方位,和五音中宫、商、角、徵、羽一一对应。每道缝隙中有十二处略宽,自上而下分别对应着十二律的黄钟、大吕、太簇、夹种、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少年方才吹的《芄兰》是宫调应属东方,而现在又是暮春时节,古语云:仲春之月,律中夹锺;季春之月,律中姑洗。
——夷则眉头一动,这东方缝隙中第五处略宽的地方必是阵眼所在,抬手一掌劈了过去。层层花瓣当真四散开来,化作漫天花雨纷纷扬扬散落下来。
夷则抬手拾起肩上的一瓣落花,微微一笑,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