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六章 海维病了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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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他犯了一个错。
    我沉默看着他,他望着我的眼神好似有千言万语,又好似最终等我开口,等我先开口,或承诺或让步。他,一直都是这个样的,等着我靠近,忍心看着我斩遍荆棘,一步步挪近他,却始终不肯伸出手。直到现在我还是弄不明白他到底爱不爱我。这个问题我已经无法问他,因为他失去了记忆,连最最简单的中文也忘得一干二净。
    路灯下,我们就这样对视,谁也不肯做出让步。他要我怎样?他难道要我毫无顾忌的再投入他的怀抱,然后说:没关系,这有什么?世上谁人不犯错,你还有我,无论如何我都会原谅你。何况这又不能怪你,刘静姝始终等你,只要你一回头就看得见。
    我说不出口。
    这一瞬我心里复杂的几乎要诅咒老天。老天为何要让我遇到他,为何要让我在最最纯真的少年时代就遇到他,然后就此沦陷。
    直到最后还是他打破了沉默,他斟酌说道:“时局还不稳,便是阿灵顿单身女人也是令人担心的,你别住这儿了,我有一处庄园就在巴克兰,离这儿不远,去那儿吧。”
    我靠着路灯,上下打量着他。他的眉眼不在隐在阴影里,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儿时活在阴影里的少年,不在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他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其实生活在我记忆中的他也许从未出现过。被我凝视,他没有丝毫不自在,坦然伸出手,依旧重复道:“就去那。”
    我盯着那只手,这只手我握过无数次,熟悉它上面每一条纹路,可是如今,却刺痛了我的眼,因为那里有一枚不属于我的戒指。
    他也不催促,依旧等在那里,耐心十足。
    我盯着那只手,突然问道:“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他沉默了。
    我该恨谁呢?刘静姝说到骨子里就是一个的囚徒,爱情路上我就像一个苦行僧为了某个目标不断前进,可是这个目标却离我越来越远,无论我多么努力都无法追上命运。这一刻,我突然感到疲倦,无比疲倦。
    我实在想念最初的最初。那个俊美少年,傲然站在哥哥身后,一室阳光照在他如玉般的脸上,他说:“我叫罗智仁。”
    我们最初的开始太过美好,美好的老天也会妒忌吧。
    他走了,一语不发,他最终回答不出。我无法告诉他那些,因为他想知道的那些就连我自己现在也分不清事实的真相。他若不能自己找回记忆,别人告诉他的,那就是再一次的故事,只不过故事的女主角换成我而已。
    他始终骄傲,即便是这样离开,背影依然挺得笔直,他从不低头,也从不屑解释。我想起在他母亲去世的那日,他也不曾低头,更不曾露出丝毫软弱。就算在以前,他也从没向我解释过什么,即便我痛苦或对他疑心。他不曾为任何人低头,包括我。比起他,我和哥哥真算是性情中人。
    第二日,清晨,我还未醒就听见有人敲门,一下下,声音急促。我闭了下眼,穿好衣服去开门,果见门外,他抱着一个孩子,目露焦色,“他病了。”
    “病了?”闻言我比他更急,连忙把他让进房屋,看着他怀里海维红通通的小脸蛋,我不由又惊又怒,“他病着你不赶快带他看医生,还把他抱来这里,耽误了病情怎么办!。。。。。。”
    还未说完,他后脚冲进来一个金发年轻人,声音急切叫道:“埃德蒙你发什么疯!非得这么折腾孩子吗?”
    他看也没看我的从我身边窜过,速度快的让我怔了下,还未回神只见智仁把海维轻轻放到床上,然后连忙回身催促道:“别废话了,查理,你过来看看,是不是烧得更重了。”
    我再也顾不得其它,连忙走到床边,就见那孩子烧得脸红红的,上前探了下他的额头,只觉烫手,心里更急了,忙转头看去,“他怎么了?我昨天见到时还好好的,怎么就烧得这么厉害了?”
    智仁低头摸了下海维的额头,低声道:“大前晚着了凉,就在发低烧,昨天刚刚褪了,谁知晚上又烧起来了。”
    我伸手抓住孩子软绵绵的小手,看着他因为病痛而难受呻吟,心里顿时也堵得难受,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上帝若真存在,为何要来惩罚我,更甚者惩罚我可怜的孩子?
    “没事的,他很健康,等烧退了就好了。”他握住我湿冷的手,对愣在一边查理说:“查理,快来看看。”
    查理这才反应过来,我也回过神,连忙让出个空,一边看他听诊,一边忧心忡忡道:“医生,没事吧?应该没什么大碍的吧?”
    查理上下打量一下我,然后严肃的为海维检查起来,面向智仁,语气仍然不好,“我都说要打点滴,不在家呆着,你偏要把威廉弄这里,有必要吗?”边说边从药箱里拿出药瓶子挂在床帐上,拉过海维的小胳膊,撸上袖子,就要扎针。
    半昏迷中的海维此时可能醒了点,虽还是迷糊着没有睁开眼,但好像知道要扎针,便开始不安的挣动起来,一双手不断躁动挥舞。
    查理低声道:“按住他,我怕扎歪了。”
    智仁没有迟疑,一手捉住海维的一双小手止住他的动作,低下头,低声哄道:“宝贝乖,威廉你很勇敢,不怕疼的,就一下,一下就好。”
    乍见他如此温柔模样,我只觉眼中热辣,恍然回到当初在重庆时,教孩子学步,摔着了,他也是这般温柔模样。我知道,从小,只要他想对一个人温柔,对一个人好,总能这样,把人疼到骨子里,让你以为他永远就是这样温柔细心的男人。不经意的,迷恋下去。
    许是很难受,不管智仁怎么说海维还是不肯听话,身子仍然不依的挣动,脸憋的红红的,脸上布了层汗水,紧闭的眼角似乎含着泪,让人心疼不已。一旁查理苦恼的直皱眉头,我走过去,再次握住他的双手,吻着他的额头,柔声道:“海维,是我,是妈妈,妈妈来了,你不会难受了,再忍忍,让医生给你治病,听话。”
    他开始仍然不听,我觉得很难过,听查理的话应该只是一般的发烧,他怎么会这么难过呢?这个孩子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见他如此难过,我真恨不得代为受过,但现在我只得再把声音放得更柔一点,生怕吓到他般,把他搂紧怀里哄道:“海维海维,别怕,妈妈在这儿,在这儿陪着你。”我把他的小手拉到自己的颊边,让他碰触着,“摸到了吗?妈妈在这儿。”
    他似也感到了母亲的气息,竟然渐渐平复下来,鼻息也渐渐均匀,我刚微微觉得欣慰,突听他哽咽地唤了一声,“。。。。。。妈妈。”
    闻言,我几乎落泪。突然感到手中一紧,抬头见智仁目不转睛的盯住我,他的眼里流光溢彩,突然道:“听到了吗?他开始说话了。”
    也许是看出什么,查理医生替海维挂好点滴嘱咐了一些就离开了。日出东升,日落西斜,孩子还病在床上,我不可能把孩子的父亲就这么轰出去,他也不愿离开,于是两人就这样沉默对坐了一整日。
    绞了一块凉毛巾敷在海维的额头上,我装作不在意似地偷看他一眼,谁知被逮个正着,他一挑眉峰,“有事?”
    我抿唇。这个人实在当这里像自己家一样自在,堂而皇之的进来,堂而皇之的占了床,堂而皇之的看看这儿、翻翻那儿,反正就憋出我一肚子恼火。昨天是谁那么潇洒的走了?今天又这么过来,一个解释都没,当然海维病了。。。。。。但是。。。。。。他还是个连我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见我不语,他也不答腔,拨弄着海维颊边的湿发,低声道:“他长得像我,我以前有没说过?”他叹息一声,“我很喜欢这个儿子。我以前就这么喜欢他吗?”
    我擦拭着海维脸上的汗水道:“以前其实你更希望是一个女儿。”
    “哦?”他看着我饶有兴致道:“原来我喜欢的是女孩,那我本来不喜欢他吗?”
    “不。”我摇头轻声道:“你喜欢他,待他很好。只要你愿意,你会是最好的父亲。”
    智仁嘴角不禁勾起笑意,缓缓道:“不知你信不信,我醒来,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这个孩子。那时,我第一次抱起他,我就觉得很熟悉,我那时什么都不知道,但心里却无比肯定他就是和我血脉相连的孩子。”
    我哑声道:“那时感觉很无助吧,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
    他看着我,缓缓摇了摇头,自嘲道:“也不算,只是觉得好像少了一块,不论是脑子里还是心里,一直都是,也许这就是记忆的缺失。”
    “其实这个孩子的名字是我取的。”
    “你说威廉?”
    “不,是海维。”我用中文一字字说,读得很慢,“海维。”
    “海。。。维。”他跟着说了一遍,然后又念了一遍,“海维。”一笑,“挺好念的。”看着我,“为何是你取的?难道我取得名字太难听了?”
    想起那时,我忍不住浅浅一笑道:“你呀,希望得个女孩,取的都是女孩子的命,让你想个男孩名字,还老大不愿意的。”
    他的神色柔了下来,柔声道:“我不愿意?”
    “蔓珍,琦萝,抒蕾。。。。。。”我掰着手指数着,“可不都是女孩名字,那时哥哥还和你打赌来着,到最后还是你输。。。。。。”我恍然惊觉住口,侧头去望他,他脸上泛着我熟悉的宠溺,“你也有个哥哥?”
    我仿佛一下被浇了一瓢泼冰水,低下头,“哥哥他是对我最好的人。”
    一下气氛又沉默良久,又听他问:“那你呢?”
    “我?”我抬起头,不解的问:“我什么?”
    “当时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我当时——”我不禁低声回忆道:“我没想那么多,当时我就希望战争快点结束,不论这个孩子是男是女,是俊是丑,能一家团圆。我生他的时候是在战场,真正的战场,耳边能听到大炮和飞机轰炸,到处是嘶喊声,他的命不是我一个人带到这个世上的,是哥哥拼了命护我生产,是佳丽不顾危险安全把他带到豫西。”
    “你吃了很多苦。”他看我的眼有痛惜和怜意。
    这句话以前他从未对我说过,现在却是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听到。我苦笑着摇头,“也不算。这是战争中必然的。我已经很幸运了。我有个朋友曾经说过我是她见过最幸福的女人,在乱世中我有疼爱我的家人,有自己的骨肉,有最真挚的友情,我也曾。。。。。。”有个爱我的男人。我顿了顿,笑了,“其实,说起来,我还挺幸运。”
    他没说话,起身缓步走到窗前,点上一支烟,青烟缭绕,刚刚吸了一口,突然按熄,有些狼狈地转过身看我道:“我忘了。”
    我轻轻摇头,怜惜的吻吻海维还闭着的眼睛道:“我没关系,不过他还病着。”
    他点头,把掐灭的烟头扔出窗外,看着我怀里的海维,轻声道:“我那时候看着柔嫩弱小的他,心中突然就有了一个念头,就是要保护他一生一世,要让他一辈子都快乐无忧。”
    他背靠着手肘撑住窗沿,目光灼灼望着我道:“我虽忘了些东西,不过,我想我知道自己为何当初想要个女儿了。就如同我现在是这般想的,若是个男孩,我希望他日后能成为侠骨柔肠的铮铮铁汉,若是个女孩,我希望她能似她母亲一般。”
    启明星升起,我怀里的孩子睁开这世上最美丽的一双眼睛,淡淡如雾的眼像是被眼泪洗刷过的宝石,剔透晶莹。他看着我,看着看着,突然扑到我的怀里嚎啕大哭,“妈妈,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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