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八章 英雄泪洒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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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3年二月苏军在斯大林格勒会战中获胜,使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发生历史性转折,同年七月美英盟军在意大利南部登陆,九月法西斯三国同盟中的意大利投降。
    1944年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开始进入了全面战略反攻。六月英美盟军在法国诺曼底登陆,开辟了第二战场。苏军追击德军,配合东、南欧各国人民反法西斯的解放斗争。在开罗会议上,英美中三国协商制定了三国联合在缅甸作战的战略。
    在太平洋战场,异常惨烈的塞班岛之战终于以日军的投降,美军的胜利为结局告终。
    日本这个崇尚残暴和武力的国家,在节节败退。可是这其中的代价又怎是语言可以描述的,多少人的尸骨才成就了,一寸山河一寸血!
    战争的失利让刘文苍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的脾气也越发暴虐。山雨欲来风满楼,气数丧尽的日本让我已经能感应到,在他眼里幽冥深处刮来的阴风,正一点点要将我的生命时限切割,分离,然后吹散……
    除夕前夜,他突然让人把我带入他设宴的房间,自从七个月前那个叫田中的中将向他索讨我未果之后,他就再没带我参加什么聚会,再者这一年日军在世界战场的失利已经严重影响到缅甸,他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心情弄聚会了。直至今日,我被责令换上和服再次现出在这里。
    我进入房间时,一群花枝招展的艺妓正在翩翩起舞,主位上就坐着一个人,刘文苍并没有请其他人。他的脸色是阴冷暴虐的,也许战场上的失利,让在好战分子稍稍冷却后,开始升起新的恐慌和迷茫,这场战争的得失,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见我,他突然哈哈大笑,房间虽小,他的声音却远振数里。而当我蹙眉进来,他并未止笑,挥挥手,数名艺妓的将我强行扶至下首一张榻榻米前坐下。
    自从那次恐怖的鞭刑后,我已有好几月未见过他,如今见他头发凌乱,形貌与几月前相差不大,惟有右额上方有条宽近半寸的刀疤,平添好些狰狞之气。如今已是腊月,他却还半敞军服,露出赤-裸的胸膛,想是已喝了不少酒,愈发显得形骇放浪,我看在眼中,已有几分癫狂之状。
    “来,倒酒!”见我坐下,他斜眼招招手,一名艺妓便将我坐前酒盅满满斟上。
    我皱眉看着他,此时歌乐正盛,舞姬中不乏媚态百出,趋前走向在座的高级军官。越是没有希望的前途,越能让人自暴自弃的奉行及时贪欢行乐。
    “静姝,我们好久不见……”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迎着我举起酒杯,说话中停顿一会儿,又自笑起来,“他娘的,都什么时候了,我还和你搞这些虚的!……来,静姝,且为我们同病相怜,干一杯!……”
    我不动,冷冰冰地说道,“谁和你同病相怜!”
    他“噫”了声,“你嗓音怎么变这样了?是哪个敢薄待你,谁,谁!……”
    自从三月前那场鞭刑,我死里逃生捡回一命后便大病一场,连连不去的高烧就烧坏了我的嗓音。
    他带着醉意转身指着一名艺妓道,“是不是你?没有侍奉好她……你好大的胆子!”
    那艺妓吓得连连后退,身子如筛糠般连连说“没有”,他哪管分说,随手将榻榻米上拔出武士刀,朝那女人砍去,顿时血溅当场。那群艺妓吓得尖声乱叫,一时连滚带爬的退的退、躲的躲,一眨眼便一干二净。
    我也吓了一跳,抬眼看他,“刘文苍,你疯了!”
    他陡然偏过头,仰天狂笑,指着胸前一排勋章,“是,我是疯子!你看你看,这场战争我是个英雄,这些都是天皇赐予的勋章,这些荣誉,都是我的!哈哈哈……当然谁都知道,快完了,什么都没有了,一无所有,一无所有!他娘的!”
    忽然止住笑,指着我,道,“你呢?你不是一样?你可知道,你的男人早从缅甸走了,也中国走了,回去伦敦了,他不管你死活,你还指望着和他一辈子呢,怎么样?哈哈哈……想不到,想不到,你和我,竟然殊途同归……”
    我看了他一眼,沉默的坐回原位,不想被他的话影响心绪。
    一道光影蓦然从他眼际闪掠,锋利的刀刃上映出他脸孔的表情——惨然的一笑。
    “你恨我吗?刘静姝你恨我不放你走,关着你,还打过你。”他忽的一拍案几,摇摇晃晃的走过来,猛然将我拉到他跟前,捏实我的双臂,迫使我无法动弹,面庞距我面颊极近,眸子里满是哀戚之色。
    “你是恨我的,可我觉得寂寞,总是得有人陪的。”
    手指摩挲过我的脸庞,魔鬼也会温柔的哄着我,“你不觉得吗?其实我和那个人何其相像,一样的混血身世,一样的阴暗心理,一样的不幸童年,只不过他比我幸运也比我聪明,他有个可以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有个可以爱他胜过生命的女人。其它的他有什么好?他只不过比我更虚伪罢了!”
    我看着他,这个人他一直是我深深厌恶和恐惧的人,他狠毒、凶残、毫无人性,我曾见过他一切恶行,可却未曾见过他此时流露出的神情,脆弱而无助,像个遇溺的孩子呼唤着路人,不要漠视他的求助。
    我想起许多年前,在重庆伯父家第一眼见到他时,心里也曾暗暗赞叹过一声一表人才,第一次,我觉得这个残暴不仁的恶徒,有一点可悲可怜,原先对他发自骨血里的畏惧反倒不自觉去了点,仰首与他对视。
    “他,和你不同。”是的,他们是绝不会相同的,我心心念念的人在内心深处也许有一处是我无法触及的黑暗,但那一点点黑暗如何能磨灭他在我心里刻下的痕迹,让他与魔鬼画上等号?
    “不同,不同……”身躯摇晃着朝后退几步,退至上首几案前,他喃喃几句,自笑自语道,“算了算了,我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何时我也这么娘们起来,都是这战事搅得!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他随手拿起一盅酒,咕咕咕的又灌下肚去,抹去嘴角酒渍,指着我道:“你哪儿也去不了,陪着我罢,呵呵,到最后……我们与这鬼地方同归于尽……刘静姝,就是死,我也要拉着你作陪!”
    死也要拉我作陪?
    我何其无辜?对他的那一丁点儿善念立时被一拨凉水浇熄。那些兔死狐悲的情感绝不应该浪费在一个禽兽的身上!
    过了新年,已经是1944年,正月后同古的局势越发危机,前线日军抵不住三国联军已有节节溃退之势,我看在心里却暗地着急,就算是轻生死,我也不愿意这样稀里糊涂的为一个魔鬼殉葬。
    这个地方,我一秒都不想再呆下去!
    农历大年初五,刘文苍要去仁安羌出任务,虽然只有一天,但这也是时隔几个月后又一次机会,也许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我要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
    时间紧迫,当我好不容易避开监视的人,摸索经过外间的房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噼啪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摔碎了,我心头一凉,正要回头,脑袋上就抵上一把枪。
    “不许出声,伊藤文苍身边的那个女人在哪儿?”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我惊惶的回头望过去。
    霎时,两人都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我眼眶一热,心头更是百感交集。
    “哥……”我喃喃自语,着实不相信会在这里见到哥哥。
    哥哥纵步冲上前,紧紧揽我入怀。这番被他一抱,我才知自己并非做梦,我是真的盼到了!
    “哥哥!真的是你!我终于看到你了!还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跟你团聚了!”说着说着,想起这一年的离别,鼻子一酸,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哥哥见我哭,也哽咽了声音,疼惜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小静,我的宝贝妹妹,你,你怎么会受这么多的苦!你的嗓子,你的嗓子……”他伸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水,一脸大恸,噙着眼泪道,“都是哥哥不好!走!哥现在就带你走!”
    在我心里哥哥一直是像树一般高大的形象,除了父母死时,他从未在我面前哭过,就算是当年父亲负了母亲,他也只是把我抱在怀里微红了眼睛,现在我看着他虎目里隐忍的泪水,鬓角苍苍尘土,心里越发酸楚。自父亲死后,哥哥就代替他,永远都是我最坚实的避风港!
    哥哥拥紧我,带着我从事先准备好的密道离开。秘道里两盏昏黄的吊灯,来回摇晃,滋滋作响,前面昏暗的好似没有一个尽头。我不知道这个密道花费了他多少心血?他又是何时从中国战场赶过来的,是怎样一步步打探到我的所在,又怀着多么交迫的心情实施营救计划的?
    我看着他眼角已然形成的淡淡纹路,哽咽道:“哥哥就这么来了,中国那边的战场怎么办呢?”
    哥哥冷笑,咬牙切齿道:“什么捞子将军,反法西斯,什么抗日,什么战争,统统见鬼去吧!没了我妹妹,便是杀一万个鬼子又能如何!老子不干了!”
    他抱紧我,声音已有哭腔,“小静,哥哥带你回去,不,咱不回中国了,咱去美国,去美国!哥哥卖了家当,买了一处好大的庄园,什么都按着你喜欢的样子摆,你若不喜欢再换,以后你爱怎么摆设就怎么摆设。前几年都是哥的错,哥没陪你,哥瞎了眼,是哥亏了你,以后哥哥再也不会离开你!”
    手臂被一滴滚烫的什么东西烧灼了一般,我恍然抬起头,在黑暗中我无法看清,我那素来英勇无畏的哥哥是否在低头的瞬间,落下了一滴英雄泪。我死死咬住嘴唇,心里早已是一片迷蒙,哪怕说一个字,那隐忍多时的泪水又会破堤涌出,再也收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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