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章 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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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重庆,我见到了平安无事的佳丽,这让我一直惶惶不安定的心稍稍平复了一点。我们像少女时期一样同躺在一张床上,并排比肩躺着,慢慢的叙话。想起没有见到海斯,于是我问他是否平安。
佳丽安抚我,“傻妹妹,他呀,被静宇哥送到美国看园子了。自42年中途岛海战获胜后,美军取得海上主动权,已经逐步夺回太平洋上日军占领各岛。太平洋的战事已经明朗化,静宇哥前段时间在康涅狄格州买了一处庄园,说是要带我们一起去呢。”
这已是第二个人向我提起美国的庄园,战争局势虽然开始明朗化,但还未胜利,为何他们都开始积极筹备起来了?
我还未开口,只听佳丽又道,“你回来前的几日,我总想起当年我们小时候相识的情景,好象就在昨天一样,我一闭眼还能看到你那时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树下回头微笑的样子。这十几年时间眨眼似地,真快啊。”
我轻叹:“是啊,就象梦一般——”
佳丽侧面过来,说:“你可别说梦。真是奇怪,我这些年来,总有那种似梦还真的感觉。”
“似梦还真?”
“就是,”她好像不累,舔舔干燥的唇,慢慢说道:“有好多事,比如爱上徐世威吧,他那时从来未对我有任何有意思的表现,我就那样莫名其妙的爱上了,后来才慢慢省起,这过程,仿佛在什么时候,或者是在梦中吧,仿佛早就经历过一回,然后梦醒了,我也突然就醒了。现在想来那段时期的痴迷可不简直是一场梦?”
“嗯。”我听得似是而非,迟钝的点头,她语气有些急了,推搡我,“你说说,你是否有过这样的经历?”
我脑中一荡,稍稍清醒了点,沉默半晌,说道:“你说的那种,我倒是没有。只是,这些年来,我入睡后总爱做梦,有些梦好真实,又好像挺可怕。等醒了,再回想过去,竟一点也记不得了。一时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梦了。”说完,轻轻叹息,闭上眼睛。
“唉,现在这般——”侧回身,依旧平躺,她眼呆呆的盯着房顶的水晶吊灯,“对你来说,是真还是梦呢?我是真希望,你能与他一直相依相守,永远幸福,永远没有波折和动荡,那样的感情于我,也算在这秽浊的人世看到一点儿希望。”
她静等我回答,我却半晌无声,她忍不住侧头看来,见我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恍惚出神。她突然坐起,端详我面容,满怀悲悯,“为何你如此命途多舛。”
“佳丽,你说什么?”我心头一颤。
“哦,没,我是说这场战争带给我们太多的悲伤了。”
我看着她微笑却微微躲闪的眼神,心头一凉,“你有事瞒着我?”她别开眼,再也不说话了。
见她不语,我从床上爬起来,走出去问门**着的哥哥,“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为何会无缘无故的在康涅狄格购了一处庄园,哥哥这不像是你会做的。”
哥哥低头沉默不语。
我心慌之下去拉他的手,“哥哥,你是不是知道海维的消息?还有智仁,你们为什么都没有提过他?”
哥哥握紧我的手,语气沉重,“静姝,你放心,小海维的事,哥哥会替你讨回,绝不会让你们骨肉分离!至于那个人——”他低下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哥哥轻声说:“他死了,一年多前已经死在缅甸战场,你去过那里,你要接受这个事实。”
哥哥,若是你说的是真的,为何不敢抬头,看着我的眼睛?
我看向房间里的佳丽,她触及我的目光,也闪电般的别开脸。在她转头的瞬间,我看到了她眼里承载了难以掩饰的哀伤。
哀伤?
为谁?
那个人他明明没有死,为何人人都告诉我他死了?既然他没死,那你们眼中那些莫名其妙的痛惜和哀伤是为谁?为谁?
他们是我的亲人,我知道他们所作的一切都是为我好,即便那些他们说不出口的隐瞒。他们不希望我留在这里,为何呢?我爱他们,但我也不愿意这样稀里糊涂的走,更不愿意这样被瞒上一辈子,即便那是出于他们对我的爱。
即使我能隐约知道撕开这些他们为我挡住的面纱后,也许我看到的真实会令我痛不欲生,但我还是要一个解释,即便那是一个惨痛的事实,我也不要一堆堆砌出的甜蜜谎言。
詹森先生又来了。
他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他一直在为海维的事奔波,我很感激他。即便残酷的现实中有太多谎言,但我认识的人大多数都给予我善意和帮助。乱世虽然无情,但人间还是处处见真心。
这一次,他没有带来海维的消息,他带来的是一份来自伦敦的邀请函,那是一张婚书。可是瞧我听到了什么?
女方是美丽的萨福克子爵的妹妹,而幸运的男方则是谢菲尔德伯爵。
我躲在门后有些好笑,谢菲尔德伯爵不该是个年已古稀的老人吗?怎么还要娶亲?萨福克子爵的妹妹难道也是个老太太?
詹森先生向来温和的脸上有些无可奈何的疲惫,哥哥的脸很阴沉,脸上布满了暴风雨前的浓云。他一边听着詹森的话,将那封信函紧紧的握在手心里,攥着攥着,指骨因为用力而噼啪作响。
然后,我看见哥哥突然抬头看向我站的地方,阴沉的脸色瞬间惨白,竟变得慌乱,这不是一个他那样的军人该有的脆弱。
“静姝?!”
为何空气中会流淌着一种悲伤,慢慢浸透在四周蔓延的歇斯底里的酸楚上,然后就是让人忍无可忍的苦涩?
我伸出手,看向哥哥。
哥哥,你为何要避开我的眼睛?有什么我不能知道?你为何会有那样的表情?那抹痛惜和怜悯是为谁,为谁?
我注视着他,无声的祈求。
终于,在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后,哥哥把攥成一团的信函轻轻的、递过来。只是为何攥的那么紧,不肯放手?
这样我如何去拿?
在我无言的凝视下,哥哥终于把信函放进我手心,手却在下一刻被他紧紧握紧。
哥哥,你这样我如何能打开信函?
哥哥纵步上前,一把把我拽入怀中,他抚摸我头发的手有微微颤抖。
哥哥,你的手杀过无数的敌人,何以连我的头发都摸得如此颤颤克克,这样如何能端稳枪支?
哥哥对我说:“静姝,你不要这样。”
哥哥,你的声音为何如此痛不欲生?是谁让你这么伤心?
我只想看看,一个事实。
我打开被攥的稀烂的信函,那是一张含着花香的英文信函,那花香好熟悉,熟悉的我仿佛在冥冥前世就已经了解。啊,我想起了,那是夜来香,十二月的夜来香。
我的英文明明很好,为何却看不懂里面所写的内容?谁是朱蒂斯•沃波尔?谁是埃德蒙•谢菲尔德?
明明是一张婚书,为何我却看到了一把血淋淋的刀口?
我倏地背过身,手背也趁转身的瞬间,快速擦去流出的泪,因为我不想陷入更多的难堪。
不想在泪水决堤之前,被他们看见我的脆弱。
可才跑一步,蓄积已久的眼泪立刻发挥它的破坏力,不仅将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就连破碎的心也全部湿透,更不谈所谓的信念。
今天我终于懂得,原来眼中的泪,是可以漫溢到心里,浇灭所有的坚持。仿佛有一双手正死死扼住咽喉,把我胸中那些急欲冲口而出的呐喊和尖叫,一点点、一点点的闷在里面,研磨、扼杀、撕毁、直至支离破碎、挫骨扬灰——
为何要跑?
为何要为一封信函,几番别人的话语泪流不止?
在我纷乱的脑海中来来回回的,都是那人交错的容颜。
那些曾经在耳边的细语还那样清晰,他撩人的情话,以前会羞红了我的脸,却不想如今会换来锥心刺骨的痛。那些久久徘徊在脑海里挥之难去的种种温柔,让我熬过无数痛苦的日月,却不想如今就像是一缕快速消散的风,快的来去无踪。
仿佛看到他站在那里,白皙的皮肤在夕阳下显得剔透而细腻,唇瓣一张一合,像一部黑白旧电影的缓慢回放,轻轻的把一枚红宝石戒指替我带上,眼里泛起光彩,含笑诉说:“不管在哪里,我们生死相托,无分彼此。”
美好的画面在心中一点点、一点点的崩塌。。。。。。
爱是什么?
世人说那是甜蜜、是温暖、是所有幸福的记忆。
可那种甜蜜和温暖,是否要在尝遍所有痛苦之后,才能品尝到那么一丝半点儿?又或者是在拥有全部美好后,再被人一点点的摧毁?
我想起了我的父亲,然后就自然而然的想起了母亲含着泪水的笑,含着笑容的哭。
有人说过,男人的情感就像女人的容貌一样,最不可信。。。。。。
我不知道了。我真的不知道!
惟有拼命的跑!
只要变得盲目一些,心痛才会减少些。
奈何,我就是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