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命运之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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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藤雅介在我们之间奇怪的气氛下沉默良久,拿杯的手搁在榻榻米上,然后慢慢转向刘文苍,“看来文苍君有必要解释一下。”
刘文苍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不紧不慢道,“雅介君的美子夫人之前曾有过一个家,这些你不是都知道?”
伊藤雅介不赞同的皱眉道,“美子在支那没有家,大日本帝国才是她的家。”
刘文苍不介意道,“大日本帝国当然是她的家,但是之前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大和女子,在中国曾经有过一个家。”他揽住我道,“而我这个堂妹,论辈分,还得唤美子夫人一声姨娘呢。”
我厌恶的挣开他的手,他也不在意,只见伊藤雅介眉头皱得更深,“堂妹?荒唐!支那人不配与我们伊藤家有任何联系。”
“但她确实也算是我的堂妹。”
伊藤雅介鄙夷的看我一眼,不屑的轻哼道,“流着劣等民族血的女人算不得你亲人。”
刘文苍悠悠道,“这么说来我身上不也是同样流着劣等民族的血?”
伊藤雅介语气冷凝,“你是伊藤家的子孙,哪里会流着贱民的血!你母亲流着的是伊藤家最高贵的血,你是她的儿子,怎能与贱民相比?”
够了!
我豁然站起。
听他们一口一个贱民,一口一个劣等民族,我实在忍无可忍。
这是什么情况?
我认识多年的姨娘竟然是,一个日本人?
而我那写进族谱的嫡长房堂兄也是个日本人?不,他算是半个日本人。
呵。
这里一共四个人,却有三个是日本人,只有我是中国人,哦,不,也许还得再算上半个。
没想到我身边竟一下子就出现这么多和日本沾亲带故的人。
命运真是奇妙,真是好笑。
我惊怒之下豁然站起,大家都一脸复杂的看向我,我却再无法言语。
说什么呢?
在日本人的地盘我又能说什么,做什么?除非不要命了。
伊藤雅介见我站起,却又不言不语,阴沉下脸,“真是没有教养的支那人!”
没有教养?
这世上最没有教养的只有这些禽兽般的日本人!
我曾亲眼目睹过枣阳的家园惨遭践踏,质弱的妇孺和孩童俨然成为战争中最无辜的牺牲品,战乱中女人毫无尊严的死去,孩子仓惶无助的啼哭。他们中有我的亲人也有我不认识的人,但同属**儿女,身上都承继着炎黄血脉,见到那些凄凉的场面又怎能不心酸?怎能不愤怒?
方才喝下去的酒在这时满满涌上来,我这才明白为何先人为壮胆要饮酒。因为饮了酒后,更能激发出自身的意气和血性。
我又慢慢坐下,恼怒的心情迅速冷却,却仍然控制不住自己刻薄的话语,“伊藤大人有教养?那阁下和您那‘高贵的’民族为何滞留在我们中国境内,玷污了我们国家的土地,做出禽兽一样的举动?这么说来,阁下和您的天**队教养真不是一般的高啊!”
“不识抬举!”伊藤雅介勃然大怒,抓起酒杯就向我砸来。我偏头躲过,杯盏砸碎在身后的墙壁上,碎片又从墙上反弹回来,割破我的脸颊。温湿的血缓缓流下,也不知会不会破相。
“呵,我就是不识抬举。”我伸手一抹脸颊上的血,抬起胸膛,逼视他狠佞的眼,“你们妄图想奴化我们中国人,可惜太多的国人都会像我一样不识抬举。对着你们这些丑陋的嘴脸,我生不出半分感激,只会恶心的想吐!”
我知道我说出这些话,等待我的大约就是一颗枪子。其实这样,我反而还会觉得解脱。反正,死亡也并不是很可怕,让我和伪军一样奴颜谄媚,我想我还是做不到。
果然,伊藤雅介被我激怒,脸上的肌肉气得一直抖动,伸手摸向腰间,许是摸枪。他穿着和服,腰间自然没有枪。
豁然站起身,大步走向悬挂在房中的太阳旗,从它下面的木架上抽出一把武士刀,凶神恶煞的向我走来,“你这个愚蠢的支那贱民根本不配活着!”
他举着刀向我步步逼近。
刘文苍依旧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好像这出他自导,我出演的戏非常愉悦他。他胜券在握的等待我低头,向他求饶,请求他向伊藤求情,救我性命。
我愤恨的闭上眼,高傲的扬起头。
就是死,我也绝不会向他们低头!
“伊藤!”姨娘扑过来,挡在我身前大声制止道,“你不能这么做!”
我睁开眼,看见那把武士刀生生顿在我头顶,伊藤雅介面色铁青,怒道,“美子,你在做什么?还不给我让开!”
“不!”姨娘红着眼睛,丝毫不惧他的怒火,斩钉截铁道,“我绝不让开,你要杀她,就先杀了我。小静就如同我的妹妹,我的女儿一样,我怎能任由她死在你的刀下?”
闻言,伊藤雅介怒火更盛,额角暴出一根青筋,“胡话!你是我大和民族的好女子,身上流着高贵血统,怎么能护在一个下贱的支那女人面前,还说她是你的妹妹,女儿?笑话!你会有这么大的女儿?美子,怎么你流落支那后,就忘了你的出生,也被这些愚蠢的支那人同化了?”
他轻蔑的看我一眼,“你也听到刚才她是怎么侮辱我大日本帝国的,你能忍受么?你现在不要命的救她,她不会有半点感恩,这是她方才自己说的,我可没有诬蔑。对于这种不知感恩,愚蠢透顶的劣等民族,我们一定要给一点颜色,他们才知道厉害,这个你不懂!”
他又逼近了一步,喝道,“你,让开!”
姨娘张开双臂,像母鸡护崽一样牢牢护住我,一步不退,她凄然道,“伊藤,我感激你。因为是你救了我,照顾我,关心我,还为我调查出自己的身世。”
伊藤雅介的面容刚刚有些软化,就听姨娘又道,“可你知道我之前又遭受过什么吗?”
他不悦的皱眉,“美子,我说过那些都已经是过去,如今你回到我们身边,这就行了。”
“过去?”姨娘惨笑两声,“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过去!我从记事开始就无父无母,养母好心收养我,但她也是个可怜人,孤苦无依只有卖身青楼,我是在楼子里长大的。逢人笑,背地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小静的父亲把我带了出来,他救了我,是小静和她的家人给与我从未有过的温暖和亲情。那时我真的很快乐。”
她的眼睛迷蒙起来,想是想起当年我们一家在南京的时候,虽说也有不如意,但比起现在来说真的幸福太多。
伊藤雅介见她这般模样,也沉默了。
姨娘呼出一口气又继续说道,“而这一切都被战争摧毁。”
她的语气有些无奈,苦笑道,“你说我是日本人,可我却是吃着中国的米,饮着长江水长大的。你说日本是我的祖国,可从我记事起,自己就从没离开过中国。你说日本人才是我的亲人,可是却也是日本人不断的糟蹋我,羞辱我。”
听到此际,伊藤雅介沉声打断道,“那时我们还不知道你是大和女子,我说过会补偿你,难道这一年多来,我做的还不够吗?”
姨娘微叹道,“伊藤,你实话告诉我,若是那时你没有怀疑我身份,或者,若你查证后得知我不是渡边家走失的小姐,不是渡边美子,你还会救我吗?”
伊藤雅介默然。
姨娘了然的轻嘲道,“你不会。因为在你眼中,我冠上渡边的姓,就成了上等人,而失去那个姓,我就是一个下贱的支那女人。”
伊藤雅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举着刀僵在那里,劈也不是放也不是,最终怒喝一声,把武士刀泄愤似的扔到地上,脸色铁青的转过身,对一直在旁一语未发的刘文苍低喝道,“伊藤文苍,看在美子的面子上,这一次我不再追究,以后请你管好这个支那女人。现在请你和我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刘文苍耸耸肩,站起来大度道,“也好,雅介君,我们还是借一步说话,留她们在这里叙旧好了。”
说罢就和伊藤雅介一起出去,留下我和姨娘两人面面相对。
一时无言。
最后还是我先打破了寂静,“谢谢你刚才救我。”
姨娘摇头又摆手道,“这没什么,你别放在心上。其实应该是我对你说声抱歉才对,刚才分明是伊藤,伊藤雅介不对在先。”
尴尬在我们之间产生疏离。这已经不是时间或空间造成的原因,而在于两个民族之间,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又是无话可说。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姨娘踌躇地问我,“我还可以喊你小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