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惊逢故人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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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的雨,淅淅沥沥而落,声音不大,但我却固执的认为,我就是被它吵醒的。
    向上睁眼,望着一室凄清,雨声里有一种熟悉的孤独,寂寂包围而来,浸透全身。
    我转过头看到奶娘满是泪痕的脸,她疼惜的抚摸着我的额发,“小姐,你产后一直没能好好休息,后来还又受惊又受惧,这么逞强,身体差点就垮了。”
    我试着张口,但舌头很疼,实在吐不出半个字。
    奶娘见状赶忙阻止我道,“小姐你千万别开口,你这舌头差点就救不回来。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放心,那人他没有得逞。你那天激愤之下,也唬了他一跳。但是小姐你怎么能如此想不开?这些哪里有性命重要?便是智仁少爷以后知道了,也不会怨你的呀。”
    我默默地摇头。我知道智仁他不会怪我,只不过,我怎样都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命重要,还是清白重要?
    我能清楚地明白,可我却无法做出理智的选择。
    就如同有些事,我明明知道只要我服软,也许就能好过点,有些话,我应该尽可能的避免去顶撞,可我控制不了自己。
    这世上有些事情,我们明明知道那是不利的,却仍然做出无悔的选择。
    所以,我想,我可以原谅智仁,因为我能够理解他的选择和无奈。
    恨只恨这个世道,这个命运而已!
    奶娘欲言又止,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身边响起一声冷嗤。我转过头,就看见刘文苍满脸不屑的看着我,“放心,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会慢慢拔掉你的刺。既然来日方长,我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淡淡道,“刘静姝,你要清楚一件事,我要是真逼你,你又能拦得住我?!”
    我的脸刹那雪白,心中悲屈到极点,忍住剧痛哑着声音道,“你再敢逼我,我就再死!刘文苍,我也要你明白一件事,我要是铁了心去死,你也拦不住我!”
    他眼瞳越来越暗,最后想沉入了黑色漩涡中,他凝盯我片刻,渐渐地,目光开始冷了起来,冰冷的可怕,“你放心,我还不至于那么禽兽,就让你养好了再说吧。我可不想你就这么给我死了。”
    我偏过头不愿再去瞧他,他的手被捏得噼啪直响,然后只听哐当一声大响,摔门走了。
    如此我便这样安养在昔日的家园。除了奶娘,刘文苍又弄过来两个粗使丫头,为方便照顾我。他倒是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府内还聚着好几号带枪的宪兵。好听点的说法是保护我,难听点的说法是监视我。
    这里原本就是我家,谈不上不习惯。只不过当初我倒没有发现自己的家竟然是那么大,那么空旷。
    日子就这样过到也没什么,若是每天再看不到刘文苍的脸,那就更好了。
    刘文苍没再强迫我,但也从不告诉我哥哥的下落,我已经放弃追问。我自然也不会再去寻死。
    死,只是在逼到绝境的最坏打算。
    每天我都倦怠的躺在床上,哪儿也不愿去,甚至连饭碗我都懒的去碰。
    刘文苍脸色一天黑过一天,我想他一定认为我是故意的,我是故意在挑战他的极限。其实并没有,我只不过是真的觉得疲倦。
    这样的日子直到一天傍晚,还没到用膳的时间,刘文苍竟然笑着走进来,也许以前看到他这样的笑,我会胆寒,会小心翼翼的应对,但如今我也只是淡淡的投去一眼,再也懒得装模作样。
    他吩咐一个丫头把我精心打扮一番,说是要带我去见一个故人。
    故人?
    难道是哥哥?
    我冰封的心头陡然微微一颤。
    不会!立刻否决这个想法。若是他想让我见哥哥,那早就见了,不会这样神神秘秘的拖到如今。
    会是谁呢?
    我还真想不出。难道是我以前的什么同学?可若是她们,又有什么可见?
    整个傍晚,我僵硬地坐在镜前,瞪着镜子里的变化。
    镜中的那个女人很美丽,但只不过是一个妆点得很美,一迳任人摆弄的布娃娃。一具没有灵魂的漂亮皮囊。
    刘文苍就站在我身后,一直这么看着。
    我绷着脸,强压心里的不耐与忿怒。
    说得更难听一点,刘文苍的行为,令我不禁联想到,我就像青楼里,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妓女,正等着出门拜见恩客。
    他走近我身后,嘲讽道,“怎么不问我带你去哪里,见什么人?”
    我抿唇,不言不语,也不去看他。
    有什么可问的?
    既然死我都不怕,还怕见什么故人?
    我懒得去问,更不想对着他多费唇舌。
    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反正不一会儿不就见到了吗?还想那么多干什么。
    夜幕降临,车停在一处房屋门口。然后跟着刘文苍下车,园子外琉璃壁灯打过来强烈的光线,在这种雪亮下,我竟觉得有些头昏目眩。
    门口一群伪军看到我们到来立刻惊喜的围上来,必恭必敬点头哈腰。这种有些可怜的献媚,已经是他们习惯的招牌动作。
    其中一个疾步上来,对刘文苍敬礼道,“少将大人,您终于来了!伊藤中将已经等了您良久。”
    我有些疑惑的看向刘文苍,不知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刘文苍强制性般挽着我迈进大门,边走边对身后跟进来的人道,“我知道了。中将大人是否还在老地方?”
    那人一脸谄媚道,“正是,让我为少将大人您领路吧。”
    刘文苍懒散的挥挥手,“不用,我认得路。”
    那人讪讪的没再说话,留在原地。
    我看不得那种奴颜嘴脸,转过头,强压下心中的愤怒和鄙夷。同时又对照起如今也莫可奈何的自己,心中酸涩。其实我又有什么立场鄙夷他呢?
    于是心情更加郁结。突然想起后蜀贵妃花蕊夫人作的亡国诗,‘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二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二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其实失败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不去反抗就直接认输。那才是一种可怕的可悲!
    身边的人见我恍惚,嗤笑道,“怎么?你看不惯?”
    我淡淡道,“有你当做典范,我再看不惯也习以为常了。”
    他眯起眼,捏紧我的手,“逞这种口舌之快你不觉的很无聊吗?”
    我不再理会他。
    故人?
    没想到他会带我来日本人的地盘,能遇到什么故人?我好像从来就没有相识的日本故人。
    走进玄关,脱去鞋子后,只见一个身穿和服的年轻女子立刻迎出来,口中说着流利的中文,看面貌也猜不出她到底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她恭敬的问道,“是文苍少将吗?伊藤大人已经等您良久,请跟我来。”
    至此,我有些奇怪。一路过来,不管是中国伪军还是日本人都对刘文苍很客气,伪军我能理解,但为何日本人也这种态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文苍见我迷惑,很好心的为我解惑,“静姝,我们这一辈明明是静字辈,你叫静姝,你哥叫静宇,我父亲其他兄弟的儿女名字其中都有一个静字,而我却叫文苍。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我愕然瞪大眼睛,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轻蔑的看我一眼,拉开前面的拉门,对里面人愉快的扬声笑道,“雅介君,让你久留,真是不好意思。该罚,我该罚。”
    我还在呆愣,琢磨他刚才话中的意思,一不留心就被他大力的拉进门,没有站稳,差点跌一跤。
    我稳住心神,定睛看去,只见房内榻榻米前对跪坐着一男一女。男的正在喝酒,女的在一旁为他斟酒。
    男人年纪不算大,也就三十五六,鼻梁很直很挺,嘴角有些淡淡的纹路,一看就知是那种不苟言笑,极为严酷之人。他见我们进来,只是微微点一下头,对刘文苍招呼道,“文苍君来了,请坐吧。”
    刘文苍也不客气,拉着我在榻榻米的另一边坐下,顺便为我介绍道,“这位是伊藤中将。”
    我勉强点了下头,对面的伊藤雅介也微微颔首。执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让那女子给刘文苍也斟满一杯,介绍道,“这是家乡的清酒,是我命人用船特地从日本运来,文苍君请用。”
    我越听越惊疑。我发现这个日本中将对刘文苍好像很客气,说话间竟然都加一个请字敬语,而且,他也说中文,只不过有些僵硬罢了。
    刘文苍也不含糊,一干而尽,末了还喳喳嘴,赞叹道,“确实好酒。”
    闻言,伊藤雅介嘴角的纹路似乎松动了一下,然后又吩咐那女子给我斟酒,“给这位小姐也尝尝看。”
    我不愿去接,眼前这种情况实在有些出乎我意料。一时间,头脑一片混乱。
    刘文苍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我知道伪军是日本人的走狗,但他好像。。。。。。再加上刚才进门前那些模棱两口的话,我知道有些不对劲,但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那女子一直伏下头把酒杯高举过头顶,很恭顺的样子,好像我不接,她就会一直这样举着。见我没有接,刘文苍立刻递给我一个警告的眼神。
    我无法,只好接过递来的清酒,咬牙直着脖子饮尽,任由甜涩余味回游荡于舌尖。实话说来,这酒还不错,比起三年前在白宫舞厅被刘文苍逼喝的那些酒也算不错了。可我却实在吐不出什么赞美的词。
    伊藤雅介到是点头,“还算有些大气。”搁下酒杯,语气有些轻慢,“你以前说的就是她?一个支那女人?”
    刘文苍笑而不答。
    听到他无理轻蔑的称呼,我心底怒意翻滚。勉强压下心中的厌恶,完全弄不明白他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更加疑惑刘文苍和这个叫伊藤的人有何种连系。
    怎么说呢?
    我觉得他们不仅认识,还好像很亲密。就像是。。。。。。
    我摇头,直觉否定这种可能性。若是那样就太可怕,太不可思议了!听他方才的语气伯父难道还知道不成?是的,这种事伯父定是知道,但若真如我想的那般也未免太荒唐了。
    放下酒杯,我无言的看向刘文苍。心中密密麻麻,全是越理越乱的思绪。
    再说,他不是说要带我来见一个故人吗?
    如今我除了见到奴颜谄媚的宪兵,就是这个从未见过的日本军人。哪里有什么故人?
    他看出我的疑问,轻笑一声,“看你急的,我答应过你就不会骗你,这个故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不是都见到了么?”
    见到了?
    远在天边尽在眼前?
    我愕然。
    又再看了一眼对面的伊藤雅介,我的眼神近乎无礼。
    难道说是他?
    但我真的从未见过他。哪里谈得上故人?
    还在迷惑间,身边的女子又为我斟满酒杯,我无奈,正要接过来,忽听刘文苍说道,“静姝,你的故人不就在眼前吗?”
    那女子举杯的手在听到我名字的瞬间,一抖。咚的一声,酒杯顺着我墨绿色的旗袍,砸落在木质地板上。酒水在旗袍上迅速晕开,像是文人急性而发的泼墨画。
    从一进门,那女子就没有抬过头,所以我一直没有在意,而如今,她低头在我面前,从这个角度,我能清楚的看到她瓦瓷一般白皙的颈项,娇小弧度优美的背脊。
    突然憎恨起这死一般的寂静,流动的空气遂渐将诡异撕裂,粉碎。屋内萦绕不散全是化不去的悲叹。
    恍惚间,听到对面伊藤雅介用他奇怪的中文发音,有些僵硬的问起,“文苍君,你是说你带来的这位小姐认识美子?”
    美子?
    呵。
    我记得姨娘的闺名叫玉美。
    我看向刘文苍,他对我扬扬眉,露出一脸嘲弄的笑意。
    我低下头,看见那流动在地板上的酒珠子,似泪珠般来回滚动,然后慢慢碾碎,最终无影无踪。
    女子的手在我面前紧张握紧,收成紧实的拳头。我怔然看着,然后伸出手,慢慢覆上那只苍白的手,骤然抬起头,轻声却清晰地唤道,“姨娘。”
    女子细弱的肩膀抖动起来。
    我叹息的又问一遍,“你还好么?”
    她捂住嘴,肩膀抖动得越发激烈,终于忍无可忍般抬起头,美目中盈着满满泪光,唤出我那熟悉的小名,“小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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