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杏子又央着琬音陪着她逛了会儿街，直到十点多的光景方才意兴阑珊。
    琬音看着天色晚了，便坚持送杏子回家。
    “琬音姐姐，你要进屋坐坐吗？”待到了家门口，杏子意欲邀琬音进屋。
    琬音抿一抿嘴，并没有答话，却抬起头看着楼上某个窗口。灯火摇曳里，有一个莫名熟谙的影子投影在窗上，让她几乎就要答应了。
    “不了，天太晚了。”然而，她终于还是压下心中莫名的冲动，说道，“我也该回去了。”
    抬头看看夜空，黝黑得看不见任何光亮。
    为了能早些到家，琬音最终决定走近路回去。
    那是一条极为窄小的巷陌，两个人并肩走倒是绰绰有余，但若要再挤一个人便不行了。小巷的两边则是高耸的“女儿墙”，抬头看去竟看不到那高墙与夜色的分界。隔离了外界的灯红酒绿，那巷子倒是显得冷清。然而，走了没几步，琬音心底却生出了些隐隐的不安，顿时倒有些害怕起来，后悔选了这条路。
    又走了几步，隐隐约约间，琬音似乎看到了小巷前方有两个影子交织，正诡异地摇曳，看那趋势竟是向着自己走来的，虽然不是疾奔而来，移动的速度却还是极快的。
    虽然琬音的胆子素来不小，但毕竟是在这样阴冷的环境下，她不免更是惧怕，即刻转身就想跑出那巷子。
    然而，又有两个人影突然从那巷口跳了出来，不紧不慢地向着容琬音走来。
    琬音一想不妙，这四个人若是冲着自己而来，那么如此双面夹击，想必是无论如何也跑不掉了。
    脑海里迅速转过几个念头，琬音倒是想到了今日绾发用的那蝴蝶簪来。那簪是铂金打造的，质地还算硬，加上簪尖又有些锐利，倒是可以一用。如此想来，琬音忙伸手够到那发簪，一把拔了下来，也顾不得凌乱的头发，只紧紧攥着那簪子，以备不时之需。
    果不其然，那几个人越来越接近容琬音。其中一个人已然伸出手来准备拽住琬音的手臂。琬音紧紧闭起双眼，手持着那簪子就对着那伸过来的手狠狠地扎了下去。
    “啊——”
    琬音这一扎显然是扎准了，那人大叫了一声，忙收回了手。其余的几个人一看这情形，似乎被激怒了，几双手即刻用力地拉扯起琬音的手臂，企图通过将她的手臂扳倒背后来制服她。
    “你们放手！”琬音吃痛，一边挣扎，一边喊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虽然知道这小巷偏僻，未必会有人听到，但琬音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大喊出声，祈求有过路人经过时能听到。
    几个人蛮横地拉扯琬音，眼看就要将她拖出巷子。
    就在琬音觉得无望的时候，又从巷口奔来一人。
    那人出手奇快，并没有人看清楚他是何时出招的，他就已经将其中一人打倒。另几个人看到这情形，当下就放开了钳制琬音的手，出手和那人扭打了起来。
    顿时，那窄小的巷陌中弥漫起混乱而残暴的气息来。
    琬音站在高墙旁，深深地呼吸，令自己镇定下来。
    “快走！”
    趁着几个挟持琬音的人被打倒在地一时站不起来，那前来解救琬音的人对着她吼了一声。
    极熟悉的声音，清朗而沉稳。琬音就这样听着那声音愣住了，再也挪不开步子。那人看着呆立着的琬音很是无奈，只得一把拉过琬音的手向着另一侧的巷口逃去。
    “彼らに追いつく！”
    身后的几个人还在叫嚣着，说着琬音并不熟悉的日语，但她已经不想去分辨了。
    容琬音微凉的手此刻被另一双温暖的手包裹着，她散落的长发在奔跑中随风翻飞，她跳动的心在此刻是无比的安宁，仿佛只要有这双手牵着，就能跑到海枯石烂的那一天。
    不知跑了多久，他们跑出了那偏僻的小巷，又跑过了几条繁弦急管的热闹的街，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路边的灯，泛着微黄的光，洒在两人身上。
    她眼前的这个人，穿着干净的白绸长衫，上面用金银两色的绒线绣着繁杂的纹路，晚风拂过他的轮廓，吹得那长衫猎猎作响。
    他就这样站在那灯光里，朦胧而飘渺，虚幻得像在梦中一般，仿佛一眨眼便要消失，这般不真切。
    不知是因为方才跑得累了还是紧张，琬音看着面前的人，双唇竟微微颤抖起来。许久不见，他似乎消瘦了不少。
    他亦怔怔地看着她，牵着她的手不曾松开。
    她突然伸出手，用冰凉的指尖触摸他的眉梢，轻而柔，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她的眼泪就这样不争气地滑落她的脸颊，融化了她面上那层薄薄的胭脂。
    他看着她，眼中满是心疼。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伸出手，轻轻拥过她。
    这一次，琬音没有再推开他。她静静地埋在他的柔软的怀中，此刻，她什么都不再想了，不再想什么订婚的承诺，不再想什么国仇家恨，她想的只是攫取这须臾的温暖，哪怕只有几秒也是好的。
    “对不起。”
    他喃喃道，语气甚是疼惜。
    琬音以为他说的是上次那件事，心下也生出歉疚来，柔声道：“那次不怪你。”
    柳泽一郎神色中闪过沉重的伤痛，旋即就松开了拥着琬音的手。他的双手紧紧握着琬音柔软的双手，他的目光深深看着琬音闪光的双眸。
    许久许久，他才叹了一口气，又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了。”琬音却笑了起来，明媚到好像能点亮整个夜晚，“你的样子，好像抢不到糖果的孩子，好委屈……”
    因了这句话，柳泽一郎始终皱着的眉头有了些松动，微微舒展了开来。看着眼前还带着些微娇气的女子，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柳泽一郎伴着琬音又走了一段路，到了依旧灯火通明的十里洋场，却见琬音停了下来。
    “怎么了？”他的语气是一贯的柔和。
    “这里人多，不会有事的。”琬音顿了顿，道，“你回去吧，不用送我了。”
    柳泽一郎牵着容琬音的手并没有放开，只是摇了摇头，说：“我知道方才那群人的身份，他们其实是冲着我来的。我必须送你回去，看着你进家门，否则，我……”
    “那真的不用了。”琬音笑了笑，一副了然的表情，“这里是父亲掌管的地方，一旦有人对我不利，父亲马上就会知道的。”
    “可是……”柳泽一郎微微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不忍拂了她的意，“那你自己当心，我就站在这里看着你离开。”
    琬音眨了眨眼，暖意弥漫上她的眸子。
    突然，她踮起脚尖，轻轻在他脸颊留下一吻。
    她的唇带些微凉，那样凉而软的触感在他脸上挥之不去，他白皙的脸在那一瞬间盛开出奇异的蔷薇色来。
    容琬音看着他从未有过的大男孩似的窘迫，“扑哧”一下笑了出来，随即目光又明亮了起来。
    “那我走了。”她这么说，没有别离的哀愁，反而充盈着淡淡的欢喜。
    他点点头，看着她离开的身影，越拉越远，越来越远。
    “对不起。”直到那摇曳的影子，在黑夜中湮没，他才对着远方的虚无，喃喃地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