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气晴朗适宜出行，阳光拂面有种暖暖的香馨质感。稽澜纵马在华丽马车旁守卫，听得里面传来一阵混乱的碰撞跌打声，随后一连串隐隐的叫骂shenyin不绝于耳。四周的侍从面不改色惘若未闻，稽澜则不淡定地脸色青了白，白转青，干脆催马上前几步，赶在马车之前。
    一路并没有受到任何意想之中的干扰阻挠，出示了北王特许通行证之后，他们便顺利进入了西华界。
    心芷不由得惊讶行程时间如此之短，在柔软的坐垫上不舒服地动了动，又有些欢喜终于不用再受这种折磨了，脸上也挂上点和缓之色。马车缓缓停歇之际，他掀开帘子从窗中探出头，向日葵依旧映着春风笑意正酣，触目之际满是金黄。
    放下纱帘，车轱辘轱辘地加速疾驰，他惯性地向后微微一倾，碰到了某硬中带软的身体。心芷好不容易柔和的面再次凝霜，回头紧紧地盯着闪烁着惬意色qing光芒的灰眸，抿唇做戒备小兽状。
    “别紧张，小芷。”沁人摆了摆手把心芷拉进怀里，不顾对方听到称呼后黑黑臭臭的脸色，自我感觉良好地捡起葱白的手细细看着，“小芷的手特别保养过吧，又细又白，丝毫没有茧子，不像我的，你摸摸。”主动把温热掌心贴近了白心芷的手指，摩擦了两下，自然没有得到反应。
    心芷的手脚身体都很冰，也许冷血动物的特性，可是他畏寒，整天巴不得缩在厚重的被子团里做蚕宝宝状。早晨好不容易把睡不醒的某只挖出来，结果还承受了莫名其妙的怒气，提到这个，难道昨天早上他无故发飙也是起床气大爆发？
    抱了一会儿，心芷在情事过后第一次主动开口，低低问了一句，“你此行要绕道王都？”
    沁人也没隐瞒，他从来自信自满，并不把心芷小把戏放在眼中，用手梳理着心芷垂落的长发，“当然，不去看望下孤儿寡妇未免显得圣域过于高傲。”也安抚西华浮动的人心，延迟战乱爆发，生灵涂炭怨灵四溢，简直是滋生低等妖物的天然土壤。大魔头和高等魔物长居魔界，内斗地不可开交，相对下等妖魔则管制松弛，喜欢到处乱窜祸害人间。
    西华先王早逝，新王年幼太后主政，南方贵族不服欲行谋反，民间传言妖后祸国致使天道尽失，把妖魔骚动归罪于太后。南方贵族的首领恰是先王的哥哥章沛，盘踞一方掌握了全国几乎三分之一的军权；反观王党内部尚有纷争，太后处境也是极其不利，她虽为一介弱质女流年纪轻轻阅历尚浅，只是维持朝野的平衡这一点便显示了过人胆识与聪慧得体。
    “啊，小王的母亲西陌香可是个美人。你吃醋了？”沁人揶揄道。
    “……纨绔。”心芷低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英挺俊秀的面颊，许久唇嗡动冒出了一个词，倒也不算骂人的话，相比之前语气内容皆温柔甜美。
    沁人像捧了个大型的娃娃，见娃娃乖巧的样子不由得很纯情地在人家被刘海覆盖的额头留下香吻，兼奉送颠倒众生持续数秒的媚笑一枚，可惜心芷闭目低首，没有看到。
    两天后，西华王都。马车缓缓而行，两边人满为患，多数是体力好精力盛的年轻人，争相观看传说中的圣光魔法师。沁人在马车上憋闷得不行，于是卷上了遮蔽的纱帘，当时顺着一阵香风飞进了无数鲜花手帕，砸到了白心芷的脚下。
    心芷满脸黑线，把花踢到沁人一边，对方但笑不语，朝窗外的小姑娘们抛了一个电力十足的媚眼，顿时疯狂的喊叫声不绝于耳。心芷则没再动脚，花和手帕已经堆满了地板，他怀疑这么继续下去，这些香得熏人的女人玩意会把自己活活闷死。
    “西华的女孩儿很热情奔放，勇于追求真爱，或者说，有的时候她们太执着了，反而会惹人疲倦。”终于放下帘子，沁人拍掉肩上的花瓣，很无良地点评道。
    车马直接进入皇城，在宫殿前停下，迎接的场面隆重，几乎仅次于新王登基的仪式，本来圣域之人在人界受的待遇就极高，更何况是具有至高灵性的圣光莫亚。大殿前太后、几位将军重臣站在前列，后方是许多列爵位较低的贵族，皆穿戴着华丽的衣饰，精美艳丽的绸缎配上各种珍珠宝石玛瑙水晶，正是西华正式礼服的标准。
    西陌香独立前方，头发梳成高高的宫髻（人界女子一般披发，只有正是场合才盘发），上面仅着一枚象征高贵身份的紫晶冠带，一身深紫绸缎长长地垂至地面，为严肃到冷淡的面容平添了一抹艳色。她不卑不亢地微微一躬身行礼，美丽的公式化笑容没有到达眼底：“圣使来临，贱妾惶恐，如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请见谅。”
    沁人点点头，称得上是惊世绝艳地一笑：“有劳殿下。”
    西陌香显然没有被电到，毫无反应地执行着程序下一步，引领沁人到主座，一路无言，丝竹琴弦声响起，欢乐繁华的盛世之曲也算缓解了几分尴尬。
    宫廷大宴，歌舞丝竹，美人美酒，本应是极致的享受。可惜西陌香在宴初发表了一番动情动理的讲话之后，仿佛耗尽了整天的力量，勉强喝了几杯酒应酬，便久久无语。偶尔动两下筷子，搅搅眼前微热的燕窝粥。一旁宫女撤掉丝毫未动的热菜换上新的一桌，而她最大的惠顾就是再用筷子碰碰那碗粥，毫无胃口地搅一搅，看着里面透明成团的不明物质翻滚沉落。
    沁人刚开始还在兴致勃勃地欣赏场中动作妖冶夸张的火辣美人，时间一长，西陌香毫不遮掩无聊愁闷的气场直逼过来，他心里越发空虚，只觉得那随着纤细蛇妖扭摆的宝石挂饰在重重灯光下，发出的璀璨光芒直刺人眼，着实难受的很。
    几乎下意识的，在霓裳羽衣飘逸乌发层层掩映下，开始寻觅那个毫不起眼的身影。
    沁人、西陌香还有几位西华的大贵族坐在大殿的上席，而稽澜还有几个侍从则坐在较远的次席之间，为了便于“看管”，白心芷身着普通淡青色长衫，被安排在圣域的人之中。可看他正襟危坐、满脸严肃的样子，还真有几分稽澜的古板面瘫天分。
    小蛇盘坐在榻上，上身挺地笔直，衣服头发一丝不乱，单手挽着长袖露出一截玉白手臂，包裹着的修长骨骼延伸到纤长的指骨，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手中的象牙筷子也不夹食物，稳准狠地对着一块炸得香酥滑嫩的牛肉细细地戳，直到它化作一坨可怜巴拉肉质模糊的肉酱，手的主人才寻找下一个牺牲品。那种麻木神情和无聊动作，简直和身旁的女子堪称绝配。
    靠着极佳的远视力，他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光明正大地直勾勾盯着，不一会儿就找回了失去的胃口，一边品尝美味佳肴一边品味美人憨态，好不满足惬意。
    中间还是消无声息地发生了一件小插曲。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也有点忘形，不过顾及着圣使在场，也就对着添酒辣妹摸摸小手亲亲小嘴，不敢大动作。当时太后的长兄西陌函向沁人敬酒，隐晦地问西华的国运如何。沁人倒从没有预读过西华走向，况且天机不可泄露，他重新申明圣域的中立立场，暗示其实他心里还是看好西华王族云云。
    只是小小分神，沁人回头的一刻就看到了伤风败俗的一幕：一名穿着暴露打扮庸俗的女子用她傲人的尺寸紧贴着心芷，一双眼睛锁在男人身上，嘟着红唇纤纤玉指将斟满的酒杯送到了他的嘴边。
    心芷神色不动，接过酒杯，和美女作了十秒钟的深情对视，长到沁人要用咒术行使主人权利的时候，心芷举起酒杯，倾倒，惊愕的美人只觉得头皮发凉，冰冷的液体携着浓香，顺着浓密的长发流过脸颊。
    他从容地把酒倒在了她头上。
    侍女一时气恼却无从发作，迅速站起身，满含怨愤眉间紧蹙泪花闪烁地跑走。
    沁人嘴角稍弯，笑意在灰色的眼眸间漫延。西陌香目光游移场内，也捕捉到了众人没有察觉的默剧，动作迟缓了一会儿，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半晌掏出丝巾，看似随意地抹去了唇内层被生生咬出的殷红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