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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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延是在半个月后的醉月楼遇到夜琅华的。夜琅华正从醉月楼出来,身后跟着几个年轻的大臣,看样子都喝得有些高。祁延在看着夜琅华并不行礼,脸上笑得含义不明,“王爷好兴致啊!”
夜琅华侧着脸看他,半响才道:“原来是祁大人——看来祁大人兴致也不错嘛!”
“敢问王爷,我辰启使臣遇害一案现在进展怎样?”
“正在查办!”夜琅华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偌大的醉月楼几个字,“敢情祁大人是到这里查案来了?”
祁延从袖子里掏出柄玉骨折扇嘭地一声打开,扇面上细细瞄着一幅宫装美人图,“哪里哪里,人不风流枉少年,下官可是惜时之人!”他一边缓缓摇着折扇,目光一直不停地往楼上瞟:“这醉月楼可是鹿城一等一的好去处,前两天下官在此可是碰见了萧公子呢,王爷今天可曾看见?”
又是一月过去,关于辰启使臣遇害一案,始终未果,祁延继续留在日曜。
腊月二十,勃老王爷六十寿辰,宣帝下令大办寿宴。勃老王爷是先皇的六弟,宣帝唯一尚在人间的叔叔。宣帝素来对这位王叔尊敬异常,而今亲自下旨大办寿宴,着实让人眼红这位既无兵权又无实职的闲散王爷。
这位勃老王爷今年花甲整,生得心宽体胖,挺着个酒囊肚,眼睛眯成一条细线,喜好摸着肚子左右摇摆着走路,两颊的肉随着步子的移动一抖一抖地摇晃着。这样长相的人,却生了一道薄唇。
老王爷生平好两件事,一是杯中之物,再一是好做和事老。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估摸着这老王爷的确是肚子太大的缘故,竟是从来没人见他发过火,别说是发火,连变脸色都不曾。老王爷除了自己脾气好,还时常动员身边一干人等积极响应他的号召,见到动武的人要劝导,动嘴的人要劝导,就连稍微红了脸也是不行的。
此刻,身为寿星的老王爷穿着喜庆的红色坐在首席的位置,身后恭敬而立的是独子夜宜华。皇家的官爵封号向来世袭,如今老王爷建在,因此宣帝特地恩典,封了夜宜华侯爷的称号。夜宜华从侍女手中接过茶杯递给老王爷,道:“父王,你身体不好,喝酒伤身!”
老王爷一拍自己偌大的肚子,“父王我身体好得很,再说父王我今儿个高兴,你个孩子,扫我兴作甚?”他指了指邻席,“这一桌坐不下了,你别管我了,起邻桌自个儿喝酒去吧,那桌年轻人多!”
夜宜华再欲开口,夜琅华朝他使了个眼色,道:“宜华你过去吧,我会帮忙看着老王爷的!”夜琅华与夜宜华并非同辈,因着年纪相仿,又是皇子,叫一声名字反倒显得亲切。
夜宜华往邻桌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再次得到夜琅华的保证之后这才放心离开。
老王爷有几分不乐意了,“琅华,你这孩子怎么也跟着宜华瞎操心?今天莫要阻我,否则我翻脸了!”老王爷鼻子哼哼,竟是透出几分孩子气来。
夜琅华笑:“小辈哪敢阻您?不过,话说回来,还从来没人见过老王爷翻脸呢?”
老王爷继续哼哼:“那是本王脾气好!”
老王爷寿辰,宣帝不好亲自前来,寿礼却是早早地派人送到了。老王爷一边抱着酒壶,一边道:“我皇圣恩,我皇圣恩呐!”
夜琅华在席上看到邻桌几次想过来的夜宜华,亲抿了口水酒——这老王爷能生出这样性子的儿子,还真是——真是,呃,让人费解?
夜亭华是在宴席过半的时候离开的,似是宫里来了人,说是皇上有急事召见。他匆匆向老王爷告了辞,起身跟着传信的小太监往大门的方向走去,到门口处又回头看了一眼他刚刚离席的位置,萧月下正在向老王爷敬酒。那也许是茶不是酒,萧月下不能喝酒,可是——这些都离他很远!
夜琅华从宴席开始便没看萧月下一眼,他始终微笑着同老王爷说着玩笑话,偶尔和身边的世子王侯低语两声,说些鹿城新近发生的趣事,惹得一桌人哈哈大笑。夜亭华一直看不惯他这一点——故作风趣,哗众取宠?只是——他还是忍不住往萧月下的方向微微撇了撇,那个人自从刚才敬酒后就一直安静地坐在那儿,偶尔轻笑,尽职地扮演着认真的听众。
有人在说鹿城的美人,不知是谁说了句,说到鹿城第一美人,那些名花小倌算什么,怎比得上咱么萧公子一笑?
一句话下来,桌子上静了大半,有人偷偷拿眼神瞄萧月下,萧月下神色不变地坐在那里,正伸筷子夹一颗鱼丸。
老王爷轻咳一声,“刚才,刚才本王说到哪儿了——是讲本王年轻时游历江南的事情,是吧?是吧?”
夜琅华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给自己满上一杯,对着老王爷道:“错了错了,是讲到了您年轻时游历江南差点把宜华弄丢的事情!”
曾经有人那么轻松地许下七年的承诺,然而七年之后却是形同陌路。
夜琅华在王府的门口叫住萧月下,“出门怎么不带轿夫?”
萧月下穿了件白色的长衫,被烛火映得有些泛黄,王府的外面一片漆黑,大门处两盏高挂灯笼显得格外醒目。夜琅华同萧月下是最后走的一批宾客,老王爷喝醉了,被夜宜华服侍着回房间休息去了,送客的小厮倒是尽职地跟在夜琅华身后。夜琅华看着萧月下,一瞬不瞬。这是他回京后,第一次如此专注并明目张胆地打量萧月下。他想,这句话很熟悉,很多年前也有过同样的台词。那也是个寒冷的冬季,天上飘着鹅毛大雪,他伸手拂去少年衣上雪花,责备道:“出门怎么不带轿夫?”少年抬眼看他,嘴角含笑,只那一眼,便直直看进了人心里。
此刻,萧月下也看着他,面色平静,许久才朝他微微低头,“多谢王爷关心!”
“你,同二皇兄一道过来的罢?”夜琅华仍是看着他,嘴角轻轻弯了弯,“我送你回去!”
萧月下低头,“外面更深露重,王爷千金之躯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吧,况且——这于礼不合!”
“没事,你走你的,我远远地跟着就好!”
有的人注定等待别人,有的人注定被人等待。夜琅华远远地跟着萧月下,那个人走得很慢,步子很轻,却不曾回头。头顶是半弯柔和的下弦月,受了霜冻的地面被脚一踩,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小巷里传出几声声嘶力竭的犬吠,继而是一阵喧哗——夜琅华抬头,天空开始飘雪了。
萧月下在萧府门口回了头,他的脸色很白微微泛着青,唇上没带一丝血色。他转身,目光柔和,似乎轻轻笑了,“夜琅华,这个天下给你,你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