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延摇着把折扇，斜靠在椅子上看着大殿的另一端。这个卓双文，今晚的火气忒大了些，他转头又看了看那空荡荡的王座。日曜的帝王吗，他有些好奇……
    卓文双从祁延桌前经过的时候，祁延叫住了他。
    “卓大人，本官敬你一杯如何？”
    卓文双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一个轮回后，一甩衣袖，气呼呼地往自己的案桌走去。
    祁延有些想笑，这老头脾气真大，有本事就冲那个没有露面的宣帝发脾气去呗……
    萧月下本来就泛白的脸色被冷风一吹，更加苍白。小太监仔细地为他系上狐裘，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萧月下脖颈上一小片露在外面的地方。小太监的手抖了抖，那里，竟是比这殿外呼啸的寒风还要冷上几分。
    萧月下只饮了几杯水酒，不醉却头疼得厉害，胸腔里火烧似地灼得生疼。从石阶上可以望见远处残败了桂花树，枯枝在风里一荡一荡的。
    桂花酿，清浅的酒香入口甘甜清冽，只一小杯，酒香便在齿间萦绕不散。民间有关于吴刚同桂花酿的传说——月宫赐桂子，奖赏善人家。福高桂树碧，寿高满树花。
    在更早以前，还有将桂花酿涂在爱人的胸膛上，就可以在转世轮回中，相守上三生三世的说法。
    过忘川河，饮孟婆汤，忘却前尘旧梦，断尽前因后果——即使是那样，也都还能相守吗？
    好像有一种说法，倘若不想忘记前生，可以不喝孟婆汤，只是要跳入忘川河中，受尽忘川河煎熬之苦，等待千年方能投胎转世。在这千年之中，或许会看见前生最爱之人于奈何桥上走过，爱人却见不到忘川河中之人。他一遍一遍走过奈何桥，喝下一碗又一碗孟婆汤，忘记一生又一生——然后呢？
    这种说法有太多种结尾了，没人知道“以后”。
    宫里的宴席到亥时才结束，使臣由人护送去了行馆，各路大臣也都坐着官轿打道回府。整个大殿显得空落落的，燃尽的烛火滴了一地蜡油，结成一片油光。寒风寻着没有关紧的门窗，直直地往里渗着寒气。舞姬的脂粉香气早在寒风中散了个干净，只是空气里还有残留的菜肴的味道和着酒香，不经意间在鼻尖萦绕待到仔细辨时，又什么都寻不到。
    负责打扫的太监宫娥此刻正仔细地收拾着桌案，三三两两地抬着桌案移向偏殿。上好的玉盘偶尔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个冷清的大殿显得异常突兀。
    夜琅华喝高了，此刻正仰着头靠在朱红的圆柱上，他闭了会儿眼，似是听厌了那瓷盘玉器的声响，对着坐在大殿另一端的夜亭华道：“二皇兄要一起出宫吗？”
    夜亭华头上垂下的流苏在风中轻轻地晃动，一身深紫色的袍子衬得原本棱角分明的脸上多了几分邪气。
    “五弟不去看看祥妃娘娘？”夜亭华侧了侧身，只是看着那九重汉白玉台阶上雕刻着龙纹和十二章纹的王座。
    夜琅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轻笑了声又看向大殿之外的夜色，“已近深夜，这后宫重地还是不去为好。”
    “五弟倒是谨慎，不过身为皇子，去后宫确实是要避嫌为好！”
    “是啊，祖制不可乱嘛！”
    夜亭华也笑，这次倒是转过头看着夜琅华，“倘若泠妃娘娘尚在，五弟此时就不用如此忌讳！”
    夜琅华脸色一冷，他不看夜亭华，只是盯着夜色里那几盏在风中摇晃的宫灯，嘴角的弯起的弧度一点一点加深，“母妃过世多年，难得二皇子还记得！”
    夜亭华继续笑，声音里甚至真的带了几分欢愉，“听说前些日子宫里新选了批秀女，有个姓魏的秀女，父皇只见了一面就封了美人，魏美人本王倒是见过一面，同已逝的泠妃娘娘有几分神似。”他顿了顿，又道，“这魏美人似乎也是彤族人呢！”
    夜琅华晃了晃有些发酸的脖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柱子上，“二皇兄对父皇的后宫琐事倒是关心得很！”
    夜亭华冷哼一声，扶着桌案起身，向殿外走了几步，又扭头道：“本王只是想提醒五弟，不能拥有的东西最好不要强求，莫要步了后尘！”
    夜琅华只是半眯着眼睛看着远处，待到夜亭华一脚跨出殿门时忽然大声道：“二皇兄，你说咱们刚刚的对话这会儿是不是已经一字不漏地传到了父皇那里？”
    很久以前，有人对夜琅华说，这世上之事，不当执着时莫要强求。一句话说完，大片鲜血从口中汹涌而出，染红了那人一身锦衣，鲜血顺着锦衣而下又湿了一地檀木地板。满屋的血腥味混着心字香萦绕的熏烟，夜琅华紧紧抱着的人气息越来越弱，最终在他怀里停止了呼吸，那只原本紧握着的手悄然滑落。
    夜琅华狠狠地吻着身下的人，蛮横地在那人体内横冲直撞，直到口腔里溢满腥甜，直到身下的人因为体力不支昏睡过去。他摸了摸常琴汗湿的额头，有几丝发丝粘在上面。他仔细地一一向旁边拂去，然后一瞬不瞬地盯着常琴微微蹙起的眉头。
    “从明儿起改穿红色吧！”他俯首，轻声道。
    夜琅华起得很早，出门的时候特地吩咐了管家重新给常琴做些衣衫，要红色的，光彩夺目的颜色。
    王府的外面有条小巷，那里有个卖粥的老人，日日天还未亮就推着小车摆好了摊子。老人只卖白粥，熬得很稠，上面撒上一层细细的葱花。一碗粥带着新收的稻米的香气，入口即化。
    夜琅华来过几次，同老人算是认识了。他坐在破旧的木凳上一边喝粥，一边同老人聊天。老人笑起来很慈祥，花白的胡子在白粥腾腾的热气中一颤一颤的，咧开嘴角，露出几粒有些发黄的牙齿。
    老人同夜琅华讲今年的收成如何，东城的贪官又欺压百姓了，西大街的冯嫂新嫁了个丈夫，隔壁街的猪肉又涨了几文……夜琅华听的很认真，时不时地应和一两句。
    “嚯，前些日子，我在承铭街看到了萧家的二公子，那真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老人突然道，“我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
    夜琅华愣了一下，点头表示同意。
    老人说：“哦~原来你也见过萧家二公子的啊！”语气有几分不满，一副像是别人觊觎了自家宝贝的模样。
    夜琅华被他的样子逗乐了，他放下碗，对着老人道：“怎么，这萧家二公子只许你见得别人便不能见了？”
    老人摸了摸胡子，呵呵傻笑。
    “这萧二公子在鹿城的风评可是不大好呢！”夜琅华看着远处在风中飘荡的垂柳，有雾的原因，看不大真切，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轮廓。
    老人急了，“那么好看的人不可能是坏人！”
    片刻，夜琅华又问：“你喜欢这萧家二公子吗？”
    老人说喜欢。
    “我也喜欢！”夜琅华说。——很多年前就喜欢，不，比喜欢还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