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鄂君玉来到钟秭国的第六天，他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一大清早就起来了，只穿着亵服在屋内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却什么也没干。只是间或走到镜前照照自己的样子。
    于是，黎儿端着洗脸水进来时就看到这么诡异的景象。
    “大人，您是昨日去郊外感染了风寒吗？”黎儿战战兢兢道，眼神古怪地看着鄂君玉。
    鄂君玉只顾盯着铜镜看，忽然抬起头来问道：“黎儿，我看起来是不是很憔悴？”
    黎儿吃了一惊，连忙摆手：“哪有哪有，大人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是六部中公认的美男子啊。”就是到现在还没有娘子！
    “可是我看着自己的样子好难看……”鄂君玉皱起了长长的眉。
    “那是因为大人刚起床没有梳洗的缘故，黎儿替大人整理后就容光焕发了。”
    “是吗？”
    鄂君玉将信将疑地坐在铜镜前任由黎儿摆布。
    半个时辰后……
    鄂君玉虽然长得是不错，可平日里都是穿着官服，也只是简单地刮个胡子束个发，现在黎儿精心地替他修饰了下，竟越发俊俏英挺了些。
    于是又花了小半个时辰挑衣服。其实黎儿认为根本用不着挑，总共也就那么几件罢了。可鄂君玉就是试来试去拿不定主意。
    好容易折腾了半天终于出了门，黎儿松了口气，这大人是要进宫面圣吗？
    马车轻快地跑着，太阳已经高挂了。
    “大人，这不是去钟秭皇宫的路啊。”黎儿见车夫往相反的方向拐了过去。
    “谁说我要去皇宫的？”鄂君玉一脸纳闷。
    “那大人早上如此紧张地梳头换衣服是做什么？”黎儿更是满怀疑问。
    鄂君玉强忍着嘴角露出的笑意缓缓道：“是要去东市的江月楼。”
    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可鄂君玉纳闷这江月楼里的茶客总是很少。
    就像今天，十几张茶桌就坐了五六个茶客，还都是清一色的男子。
    奇怪，太奇怪了。
    这条街上的茶楼都是生意红火，唯独江映寒开的这家店冷冷清清。
    “江公子。”鄂君玉朝着坐在窗旁的一人走了过去。
    江映寒转过头来，见是鄂君玉，连忙起身迎了过来：“鄂公子。”
    楼里的茶客本来都只注视着江映寒，此刻更是将目光放在二人身上。只不过，目光里有嫌恶，更多的却是不怀好意的淫邪。
    江映寒也不顾众人的目光，招呼着鄂君玉和黎儿坐下，又赶忙到厨房去沏茶来。
    紫砂的茶具做成了老寿星的形状，别具意趣。
    茶壶里咕咕地冒着烟，茶香四溢。
    鄂君玉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眼睛顿时一亮：“好茶啊。”
    江映寒微微红了脸，轻声道：“鄂公子过奖了。”
    不过鄂君玉更纳闷了，江映寒泡得一手好茶，为何茶楼的生意还如此凄凉？
    正思忖着，靠门口坐的几个人突然吆喝了起来：“江老板啊，我们哥儿几个天天来捧你的场，你怎么也不亲自泡茶答谢我们啊。”
    “就是就是。”另一个穿青布衣服的汉子也在一旁插嘴，“不说劳烦江老板泡茶，就是拉个手亲个脸不就好了吗！”
    江映寒气得脸色绯红，浑身颤抖，神色慌乱地看了看鄂君玉。
    鄂君玉听得此人出言轻薄，皱起了眉头，刚想替江映寒说几句话，不想江映寒见他眉头紧锁，痛苦地咬咬唇，竟转身跑上了二楼。
    “哈哈哈哈……”茶楼里的人全都放肆地大笑起来。
    “你们，你们简直欺人太甚！”鄂君玉气极，猛得一拍桌子。
    “欺人太甚？哈哈哈，他江映寒就是这种货色！我们欺人太甚！哈哈哈哈……”
    其他人也附和着笑。
    “这大锦城里谁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背景啊？以为来卖茶了，别人就不知道了么？哈哈哈……”
    “你别胡说！”
    “小公子，你连他的出身都没有查清楚过么？他本就是这种下贱的……”
    声音戛然而止，这个出言不逊的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从座位上摔了下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后脑勺插了一块碎瓷片，血流如注。
    “啊——”
    茶楼里的其他人纷纷逃了出去。
    鄂君玉也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还愣在原地。
    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了，鄂君玉看见一道黑色的影子从自己身边飘过，再定睛一看，原来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唯有地上的一滩血证明刚才发生的事确实是真的。
    “黎儿，黎儿。”鄂君玉颤抖着声音叫着黎儿。
    黎儿连忙靠了过来，将鄂君玉扶到楼梯处：“公子先上去歇息下，黎儿会把这里收拾干净的。”
    鄂君玉是个地地道道的书生，哪里见过这等血腥场面，只得颤颤巍巍地上了楼。
    江映寒坐在床前抹着泪儿，见鄂君玉上来了连忙转过头去擦干，声音哽咽。
    “你还上来做什么？”说罢江映寒又赌气地转过头去。
    “你都听见他们的话了？我本就是这样下贱的人，你还上来做什么！”
    鄂君玉还没有从刚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自然也没有听见江映寒说了些什么。直到他看见江映寒脸上的两道泪痕，才慌了神。
    “你怎么哭了，有什么事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江映寒侧过脸去摇摇头，语气又恢复一贯的冰冷：“没事。鄂公子，您还是早点走吧，来我这里只怕是会污了你的清白……”
    “你在胡说什么！”鄂君玉一把拉过江映寒，双手紧紧握住那瘦削的双肩，“来你这里怎么会污了我的清白。不要胡说了，那些人的胡言乱语你不要听。”
    “那你刚刚在楼下是个什么表情！”
    “我，我什么表情？”鄂君玉一头雾水。
    “对啊，”江映寒挥开鄂君玉的双手，恨恨地道，“你在下面又是皱眉，又是……这不是听了那些人的混帐话看低我，又是什么！”
    “唉，你想多了，我那是气愤那些人如此诋毁你、欺负你。”鄂君玉一脸的焦急不像是在说谎。
    “真的？”江映寒的声音还带着鼻音。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些人的话我又怎么会在意呢？我结交的是你这个朋友，不会在意你的过去如何，你也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可鄂君玉没想到，他这一席真心话又让江映寒淌了眼泪儿。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江映寒泣不成声，也说不下去。
    “不要哭了，映寒，有什么事就告诉我，我给你分担，好吗？”
    江映寒抬起眸子来，望见鄂君玉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那是一双多么清澈明亮的眼睛啊。
    “我……”
    不是江映寒不想说，而是他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在这临满城里，人人都知道他出身低贱，还有一群人成天想着要把他赶出这条街，然而更多的人是在打着他的坏主意。如果，把自己的身份遭遇告诉了鄂君玉，那么他会不会像以前那些人一样恶劣地辱骂他，践踏他的自尊，然后一走了之？好不容易有了个朋友，江映寒不想轻易失去。
    “鄂公子，我没事了，谢谢你。”江映寒低垂着眉目道。
    鄂君玉点点头，既然江映寒不愿意说，他也不能强人所难。安慰好了江映寒，鄂君玉才想起自己为何上楼来。
    “对了，刚才楼下有个出言不逊的人突然就给杀了，就眨眼的功夫。”鄂君玉突然想起楼下惊魂一幕。
    “什么？你说什么？”江映寒闻言脸色惨白。
    那些成天来他店里搅和的人都是临满城里出了名的浪荡子，很多都是富家子弟，要不然就是高官贵戚，平日里江映寒并不理会这些人。但如果其中哪个在他在这里丢了性命，可就麻烦大了。
    “那人，是怎么死的？”
    “一块碎瓷片，插进后脑勺了。”
    “他……”
    一块碎瓷片取人性命，江映寒唯一能够想到的人就只有楼独月了。
    自从楼独月知道他常常被人骚扰，早就想教训这些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可江映寒总是劝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这些人也就是逞着嘴皮子滑，便不和这些人计较。
    可是没想到今日这些人见到鄂君玉和江映寒关系亲密，以为有机可乘，说话便猥亵了不少。楼独月哪里听得下去，出手重了些便结果了那人的性命。
    “是谁？”鄂君玉有些纳闷。
    “鄂公子，你、你快走。”江映寒拉着鄂君玉的手往楼下跑去。
    “这、这是怎么了，你又赶我走？”鄂君玉死死拖住江映寒的步子。
    “鄂公子，你先走，我、我这里要关门了……你明日再来喝茶吧。”
    说罢，又将鄂君玉往楼下拖。
    “关门？这、这才什么时辰！”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江映寒知道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上次在酒楼里，他只是扇了一个无赖一巴掌，结果被打得体无完肤，这次有人送了命，不知道会闹得如何天翻地覆。
    “你、你……”
    “你快走！”
    鄂君玉被江映寒扯下了楼梯。
    江映寒把鄂君玉交给黎儿：“快带你公子走！”
    刚把二人推倒门口，突然一群人围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