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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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细雨纷纷,随着风,吹落了一地娇红,离了花的枝叶在风雨中哭泣,亭角的铜铃也为之叹息,雨点落入池塘,荡起层层涟漪,金黄的鲤鱼摆着尾巴,在池中的荷叶下且听风雨。风声,雨声,带着花草的摇曳,沁了铃声的细碎,一切都显得如此寂静。
忽然,扬起一阵箫声,低糜而深沉,似乎是在纠缠这一地的残红,久久不愿离去,仿佛是那失了花儿的草木,在诉说着昔日的欢爱与离情,渐渐的,箫声随着风雨远去,经过池塘,绕过亭角,爬过树顶,将那留恋的地方都走上一遭,然后一个停顿,接着便是冲天一跃,箫声陡然拔高,如一只穿云的雀,披风盖雨,奔着天空的最高处而去,突然,就在你觉得即将到达的一瞬,嘎然而止!
“如何停了?”亭边的男子回身,望向亭中的另一人,似有关切的问道。
而亭内桌边坐着的那人,玄衣白发,双瞳剪水,低眉侧目的瞬间,衬着雨色,荡漾出一抹媚意。放下竹箫握在手里轻轻摩挲。
“惯了小裴的琵琶相护,今日稍有些气力不济。”
亭边人闻言来到男子身边,脱下外衣为其披上,转而又望向亭外,“近来江湖不太平,巨鲸,苍鹤两大门派相继被灭,这天衣教主洛云峥的名号倒是越发响亮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也不知这小裴的书看得怎样了?”
“他要一个长得能看完书的旅程,你要一个透彻明白的兄弟,也不知最后究竟谁能如愿?”
坐着的人站起了身,走到亭边,看着淅淅沥沥的雨轻轻的叹了口气“我这样的人,只要活着的时候不寂寞就足够了。”
渐渐的,耳边传来杂乱的水声,只见府里的老管家封福提着伞向这边跑来,来到跟前,一抹脸上的雨水,扯着嗓门对玄衣人道:“庄主,不好了,苍鹤门的少庄主受了重伤,混身是血,让一位好心的公子救了抬上门了。”边说着边用那还淌着雨水的袖子擦脸。
封月白思量片刻,将外衣脱下递还给一旁的慕容蘅塘,接过下人手里的伞撑开,慕容蘅塘穿好外衣走入伞中,左手扶住封月白的肩膀,右手接过伞柄,身体略微靠后,只是微微一带,便自然而然地将封月白纳入了自己怀中,携着他向雨里走去。
随着封福领进客房,府里的大夫已为伤者处理完伤口,见封月白进来,忙拱手见礼,待到封月白见过伤者后才道:“全身共十二处刀伤,刀刀切入经脉,四肢已废,五脏六腑也已被震伤,并且身中奇毒,若非有裴公子的药吊着,怕是早就过去了。”
“小裴?”封月白心有疑问,转脸看向厅里的那位陌生男子
“想来便是阁下救了苍鹤门的少门主吧。”
只见那人一身绛蓝色宽袍,英眉挺目,尽是一身正气,对着封月白一礼:“在下华瑶山上玄老人门下沈千重,路经苍鹤门地界时发现少门主倒于路边气息奄奄,要我带他来暮云山庄。”说着向身边的小童知会了一声,只见那小童从自己的包袱里掏出一只精致的木盒甚为眼熟。
“这是一位姓裴的公子赠与在下的药,若是少门主用得上便请封盟主拿去。”说着便要把木盒递到封月白面前,只见那小童一脸不舍,死命抓着就是不肯放手,只见沈千重轻轻喚了声小绿,那声音中尽带着些宠溺的讨好之意。小童无法,只得松手。
“沈公子看来也是有伤在身,小裴既是将药给你,自是用得上,这药阁下还是留请自用,今日天时已晚,请公子就在庄内暂住,在下还有事相询。”说着便让下人领沈千重和小绿去了客房。就在沈千重临出厅门那一刻,听见封月白吩咐旁人道:“派人去把小裴找回来。”
当裴子卿一脸焦急的被老管家带进大厅时,正看见一屋子人坐在厅里悠闲的喝茶,封月白的脸色似乎并没有问题,而慕容蘅塘也一如既往的如牛皮膏药般贴着封月白跟进跟出。不知为何,沈千重竟也坐在暮云山庄的客厅里与那二人闲聊。
转头去看封月白的脸色,在确定他确实没有异样后连日来的焦急与忧虑才稍有缓解。转身就近在陆重千旁边坐下,与他打了声招呼,然后端起下人刚泡好的茶水,吹着热气小小的呷了一口。温热入喉,连日奔波是身体似乎才有些放松。
看着裴子卿风尘噗噗的模样,与方才拼命确认的目光,封月白突然醒悟自己疏忽了什么,想来小裴定是以为自己旧伤复发,才会如此疲于奔命的赶回来,心中不由一阵酸楚。
“小裴还是先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吧,晚些我再带你去看看府上的一位病人。”
“原来是替旁人诊治啊,那我就先下去了,晚些再说吧。”裴子卿的心算是正式落定,而连日来的疲惫也随之袭来,起身向厅里的众人打了个招呼,便往后院走去。
沈千重见裴子卿离开,也起身向封月白和慕容蘅塘道了声告退,追上裴子卿一道离开。
“多日不见,子卿别来无恙!”赶上裴子卿,沈千重先开了口。
“嗯?”对于沈千重对自己的称呼,裴子卿有些错愕,子卿虽是自己的表字,却从未有人这样称呼过自己。家中长辈称自己然儿,下属称自己公子,江湖上的人叫自己神医。封月白与邵阳自小便叫自己小裴,慕容蘅塘等一干人仗着与封月白熟识,也跟着叫了小裴,而子卿这个看似正常的叫法竟还从未有人叫过。倒真有几分惊讶。
许是对自己的反应有些不解,沈千重那略带疑惑的表情让裴子卿不由的笑出声来。
“方才沈兄叫我子卿。这虽是我的表字,却从未有人这么叫过我,刚才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如此,那便当作是我一人对你的称呼吧,以后无论到哪,只要你听见有人叫你子卿,便知道是我。”
看着沈千重那一脸认真的表情,裴子卿脸上的笑也跟着荡得更开。
“既不回答,我便当你答应了。”沈千重乘胜追击,将这称呼的占有权敲定,那脸上洋溢着笑容,像是个捡了宝的孩子。
裴子卿依然没有回答,只是笑着,当作是默许。
沈千重心中欢喜,一路说笑着将裴子卿送回房间,这才转身离开。
屋里管家已准备好热水和换洗的衣物。洗了澡,将桌上的衣服抱起了闻了闻,一股阳光的味道。
算来自己离开已有数月,可这衣服却明显是刚洗过的,自己素来不爱熏香,所以衣服从来不熏,只用米浆洗了,防止变形和褪色,而这手中的衣服,还淡淡的带着一股乳香。
也许不管自己离开多久,这里都会时刻等待着自己归来,也许有一个等待回去的地方就应该觉得知足。
迅速的穿好衣服,又稍事休整,裴子卿这才出了房门,让人去给封月白传了话,一起去为病人看诊。
东厢房内,床上的人混身缠满绷带,暗红的血迹由内向外,由浅变深,一层一层扩散开去,伤口还未结痂,不断的往外渗出血来。
来的路上封月白已将事情原由说得明白,裴子卿走到床前首先验看了伤者手指,指甲盖下的细微血管并未发生变色,反若正常人一般呈现出粉红色。卿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瓷瓶,用银针在其指尖取血收好,以待查验,然后以食指中指为其探脉,房中另外四人都未说话,只安静的站在一旁,关注着裴子卿脸上细微的变化。直等到裴子卿收回探脉的右手,用事先准备好的手巾擦拭干净,封月白这才上前一步询问情况。
只见裴子卿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难道连你也没有办法?”
转头再看看床上那只像是睡着的人,裴子卿再次摇了摇头“重新续接经脉不难,只是,他中的是滇南无双教的魂牵梦萦,中者不会立死,只是昏迷不醒,如在迷醉的梦中,不愿醒来。这种毒由九种活毒所制,两两相生,千变万化,而且每一种的用药分量不同,毒性亦会不同。这种毒我也只是在师父的手札上看到过,如何解毒,此刻我还没有头绪。待我好好想想。我开个方子,只能先掉着性命吧。”
“无双教?不是早在十几年前就已在江湖上消声觅跡了吗?”站在一旁的慕容蘅塘发问。
裴子卿看他一眼,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呼。。。那此事便只能劳烦你了。”不经意间,封月白沉沉的呼出一口气,连自己也未发觉。
近来这段日子实在是累了,接连发生巨鲸,苍鹤两大门派的惨案,都没有征兆,没有原由,这绝不会是天衣教立威如此简单,虽不愿去想,但六年前的那场恩怨也许终是逃不过的。如今江湖中人人自危,都恐惧成为下一个被屠杀的对象,他这个武林代盟主的门槛也快被人踩断。而那一切罪恶的祸首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形,除却死尸与恐惧什么也未曾留下,再看看床上躺着的那人,不由又是一声轻叹。他不知道自己这具破败之躯究竟还能撑得了多久,能不能撑到那人回来。
而就在他思绪万千的时候,那一声轻叹却也悄无声息的落进某人心里,裴子卿回头,看了封月白苍白的脸色,衬着一头银白的长发,尽是白得让人一阵触目惊心,那种白,模糊了五官,淹没了眼中的神采,吞噬掉生气,只留下那直抵心底的彷徨与寂静,裴子卿突然觉的恐惧,胸中一阵翻腾,双手紧握也无法抑制的微微颤抖。曾经熟悉的那种针刺般的疼痛似乎又重新向四肢百骸袭来,不可抑制,一种无力的疼痛从心底笼罩了全身。
他害怕,害怕从自己心底油然而生的这种无力,这仿佛在提醒他即将失去的一切。失去等待归来的地方,他害怕看见封月白,害怕封月白的苦苦支撑和满心的期待。他害怕那人回来,害怕的别开头,泪也悄悄流进心里。
封月白不是没有注意到那微颤的双肩,只是不能劝解,不能安慰,自己能给的已经不多,总想着让他更坚强更坚强一点,也许等他足够坚强了,离开的时候才能少一分牵挂。于是他只能强硬的别开脸,假装不曾发现。
而站在一旁的沈千重确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既是知道是什么毒,也算是有了头绪,大家也都忙了一天,不如休息一下。”沈千重挪到裴子卿旁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才便觉出气氛不对的慕容蘅塘忙在旁边帮腔。
“你们怕是在这站上一天也未必能把解药想出来,我倒是更在意月白与我昨夜的那盘残局,我们现在就去接着下吧。”说着半推半攘的将封月白带出房门。
届时房内只剩下裴子卿安静的坐在病床边上,头埋得很低,而沈千重安静的立在旁边,左手轻轻的握着裴子卿的右肩,眼睛望向窗外。
枝头上有鸟儿在嬉戏鸣叫,有微风吹过,绿叶在风中波动。
傍晚,同样的凉亭,同样的池塘,金鲤在莲叶下游曳,鲜花在枝头重新绽放,一阵箫声扬起,低沉委婉,像是在诉说离别,又像是感怀离伤,相同的旋律在空中迂回流连,不同的伤怀一遍遍上演,心中的那抹悲寂寥仿佛再也无所遁形,随着那箫声,郁结于心,纠结与眉,化作一缕幽思空畅怀。
随着箫声的渐行渐远,却又有一曲琵琶尾随其后,不远不进,和着箫声婉转迁就,就如一双手,默默的将那份伤感仔细的捧着护着,温暖着,追随着,想要带它走出伤怀,去到更远更开阔的地方。
一曲罢了,众人皆沉醉,裴子卿放下怀中的琵琶轻咳一声拉回众人的思绪,慕容蘅塘打趣的称赞了几句,双眼却一刻也未曾从封月白身上离开。沈千重望着裴子卿,心中好一阵思量,世人只道白衣圣手医术冠绝天下,又有几人知道这一身的纯阳内力,以乐音导归血脉运行周天之功,能在短短数月之内,助人提升内力数倍。那是天下多少习武之人梦寐以求却未能得偿所愿的境界,却比做着劳什子的神医更有用处得多。
思绪稍远,回神时才发现,这封代盟主正用一种探询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这人倒是难对付的很,从初见时起便对自己未有一刻放松,将自己留在府中也不过是为了将自己这个不安定因素掌控与鼓掌之中。只是事事无常,纵使有上天眷顾,也未必就能一切尽如他所愿。坦然的回以一个看似足够友善的微笑,将这个不安继续坦诚地摆到他的面前,看看这个男人到底又会如何下一步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