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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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5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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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被鸟叫声吵醒,起身推开窗户,一缕和煦的阳光洒满了全身,那柔和的光亮使人微微眯起了眼。
这样的日子,重来不曾有过,倒是种让人难忘的体验。望着园中那棵大树,正是枝繁叶茂的好时节,葱葱郁郁,其间有阳光透过缝隙,洒满一身。
只见那人一椅,一书,一小几,再加一只火炉,机上搁着一碗清水,炉上煎着汤药,左手捧书,右手提着一把纨扇,轻巧而缓慢的扇着炉子里闪烁的火苗。以前重未想过,但此刻沈千重才明白,何谓惬意。
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树下那人肩头微动,头也跟着抬了起来,细长的眼眸,似乎揉进了朝霞的光辉,和着空气中那一丝植物的清甜,微醺出淡淡的香气。
看见自己正在看他,于是放下手里的书,挥了挥手。沈千重点头回应,余光扫过放在椅子上的书。再一次想起仍不觉好笑,当初自己见他总是没事便将那本书捧着细细翻看,还以为是自己伤重难治,让他不得不日日辛劳的翻经查典,以求医治之法。却不想,那书上只有一串串符号数字,竟是裴子卿朋友所赠他的一本琵琶乐谱,说起那上面的每一个音符,裴子卿的形容是黑夜中绽放光华的烟花,是无数情感的交汇,燃烧,爆发,一朵接着一朵,最后汇成动人的乐章。只觉那兴奋的模样不似一名医者,倒似个为爱痴迷的情人。
想得入迷,却不知身后的门开了,小绿端了热水与药汤进来,而他也已不在树下。
此刻应是在厨房吧。沈千重想着,那样一个清丽干净的人,竟也能在油烟锅碗中潇洒来去。嘴角的笑意不由化得更浓。
随着身后的门再次被推开,那青色的身影走了进来,放下手中的托盘,摆上稀粥,几样小菜,三副碗筷,再一碗一碗盛满。
“尝尝吧,今天做的是麦冬竹叶粥,清热解暑,这有艾窝窝和醋溜土豆丝。都是我的拿手好菜,快尝尝吧,药先凉着,把饭吃了再喝。”
窗边的人转身,小绿迅速的移步桌前,望着沈千重,眨巴着眼睛,待他落了座,立马拿起碗吃将起来,喝两口稀粥,嚼一口艾窝窝,筷子上还夹着一块,沈千重喝了口粥,看着小绿的吃相又是一阵好笑,“这模样若是叫旁人看了去,定说我亏了他。”说着,又再给小绿夹了一夹醋溜土豆丝放进碟里
“那只能说明在下技艺超群。”咬一口芸豆卷,裴子卿笑着自夸,细腻的豆沙在嘴里化开,清甜爽口,就像是记忆里的味道。
见他吃得开心,沈千重又起筷为他夹了夹菜。
吃过早饭,待沈千重喝过药后裴子卿再为他把脉,淤积的血脉已经明显畅通,内力也可自行运转。想起沈千重所练的内功也确实奇怪,只要血脉畅通便可自行在体内运行周天,看似不过三十的他竟生生有着一甲子的功力,不过也许正是因为这武功的怪异,倘若气息稍有不慎便会导致经脉瘀滞,走火入魔。想要根治似乎是无法,但此种内功心法往往都有自己的关卡,看似不可能,但一旦练功者冲过关卡,其内力修为便可一日千里,再无阻碍,要成为绝世高手也指日可待。
收回把脉的右手,用桌边的毛巾擦了擦,从袖中掏出一只掌心大小的樟木子盒,盒面上雕刻了精致的花鸟鱼虫,揭开盒盖,里面放着数十颗透明胶质的药丸,晶莹剔透,却无半分味道。将盒子递给小绿,再拿出银针扎入沈千重手心劳宫穴,掰断针尾,用纱布缠好。
“这手沾水握剑皆可,我用银针刺你掌心劳宫穴,助你心脉运行,导正气血,轻易不会再阻滞,待到你不再觉的胸闷之时便可用内力逼出,这药也是我的救命良药,若你在练功时再感气血瘀滞,便可服用一粒,兴许能保你筋脉免受自身内力所伤。”
看着那修长的手指拉着雪白的纱布在自己的手心上一圈一圈的绕着,沈千重觉得心中某处升起了一丝牵挂,就似被这薄纱一层覆过一层,细细的包裹起来,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
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牌,没有繁复的图案,只用奇怪的文字刻着满满两面,递到了裴子卿面前。
“我身上没什么稀罕的东西,就有这个,送与裴兄做个纪念。”
站在一旁打下手的小绿眼光划过木牌,再看向沈千重,眉角微动,只是一瞬,便又别开了脸。
裴子卿为纱布打好了节,接过木牌两面翻看,也不客气推辞,道了声谢,开心的收进怀里,收拾好药箱退出了房门。
“公子。。。。”小绿开口。
沈千重抬手制止,看着那敞开的房门,阳光洒入,心中一阵莫名。指腹摩挲着手上缠绕的纱布,掌心微微发麻。
这些时日来,为了方便生活买药,三人便在城中租了一家小院住下,裴子卿每日为沈千重看诊问药,施以针灸辅治,他的伤也恢复的极快。而裴子卿的种种倒也当真让沈千重惊讶,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不只是会做那一种,而是做得极为出色那一种,无论是缝缝补补还是烧水做饭,样样都比小绿这个挂名小厮做得让人省心。
然而每日除了为沈千重疗伤以外,他大多的时间不是坐在树下看书,便会外出。想他也不是本地人,也不知做些什么,竟总能在外面待上大半天的时间。
这日,看见裴子卿准备出门,沈千重便一起跟了出来,二人一左一右,只留小绿一人在屋里看家。
二人在街上一路走着,裴子卿的嘴倒也没闲着,为他讲着这城里的家长里短,说东边住着一户人家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说西边有个豆腐脑摊好吃的不赶早便吃不上,说南边有个说书先生那说书说得声情并茂,而北面就有家无芳搂,菜做得不怎样,可那自家酿的百里香倒当真是香飘百里。看他兴致勃勃的讲着,像是早已混熟的地头,沈千重就这么安静的听着,偶尔附和两句,倒也算听得认真。
裴子卿似乎熟门熟路的在街道间穿行,最后进了一家药铺,同掌柜打了声招呼,来到偏厅的一张桌边坐下,药柜旁的学徒已经泡好了茶过来,又机敏的为沈千重搬了张凳子。也不等裴子卿吩咐,又乖巧的再泡来了热茶。
“我前些时日来这边抓药,刚好这家的大夫家中有事,不能坐诊,我便来抵上两日,既能打发时间,也能赚取日后上路的盘缠。”
沈千重一笑回应,正想说些什么,第一个病人已经过来坐下,于是也不再说话,只做了个自便的手势,端着茶碗坐到一边,看着裴子卿为旁人看诊。
看诊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偌大的药铺也显得有些拥挤,视线穿过来往的病人,始终围绕在裴子卿身上。似乎不管到了哪里,总有阳光能照在他的身上,就像他脸上的笑,无论走到哪里,也总是挂着,仿佛刻上去的一般。
笑容源自心中的愉悦与欢喜,这世上又如何会有能将愉悦欢喜刻在心里的人呢,往往脸上笑容越多的人,心里也许根本就笑不出来。
端起茶杯轻呷一口,才发现早已见底,转头看天,方知不知不觉已近傍晚,等着裴子卿开出今天最后一张药方,这才起身舒展了身子,来到裴子卿桌前。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今天就这样了,现在可以走了。”收拾了桌上的笔墨,与掌柜打了声招呼,领了今日的薪资,二人一行便向门外走去,却被方才的小学徒叫住。
“先生,无芳楼那边今晚有花灯会,可漂亮了,先生一定要去看看呀。”说着又从身后提出两盏花灯递上前来。
“这是我自己做得,就送先生和这位先生一人一盏,写上您想保佑的人的名字,就能为那人祈福保平安的。”说着将花灯塞进裴子卿手里,一溜烟的跑开了。
看着手中的莲形花灯,裴子卿一时间竟有些出神。
“裴兄不是说无芳楼的酒好吗,不如我们先去那边喝喝酒,再将这花灯放了,也不枉那孩子一番心意。”
拉上裴子卿的往街上走去,此时天色已晚,除了酒家客栈,其余的店铺小摊均已打烊,洛云峥叫着裴子卿带路,一行向无芳搂走去。
无芳楼中,三两杯酒下肚,裴子卿的脸上出现了两团酡红,清明的眼里也生出了一层水汽。那模样倒似个孩子,却也没来由的让人心疼。
突然,一阵爆竹声响,接连有烟花在空中绽放,照亮了大半个天空。楼里的人开始骚动,三五成群的跑去河边凑热闹,许多年轻男女,成群结对,嬉笑着往河边聚拢,在烟花的助兴下,有人点亮的花灯,放入河中。点点荧光在河中闪耀,这一刻,原本平淡无奇的城内河仿佛成为了夜空中的银河,少女们虔诚的放灯许愿,祈盼能与对面的他相聚团圆。
握着酒杯的裴子卿坐在无芳楼的二楼安静的看着,指尖的杯口来回摩挲,最后目光落在了花灯上。
“裴兄,不如我们也去把这花灯放了吧。”
那人抬头,目光有一丝困顿一闪而过。
“好啊!”笑容在眼角荡开,仿佛又是一种释然。
裴子卿端起两盏花灯,和陆重千一起下楼来到河边。
“可是没有笔该怎么办?”裴子卿有些发愁。
从裴子卿手中接过一盏“不写字不也一样放吗?”
“。。。。”一阵沉默,沈千重看见裴子卿脸上有着些许的不甘,捧着花灯的手也跟着微微收紧。那模样让沈千重想起了倔强的孩子。
瞥见旁边正有几个姑娘握着笔往花灯上写着,然后你推我让的将花灯放进河里,一脸兴奋的表情。
沈千重走上前去,与其中一位姑娘搭腔。看清来人的模样,那姑娘一下便红了脸,头低的低低的,声音也格外细柔,与她一道的几位女子,也是兴奋的躲在那女子身后拼命的却又极不好意思的往沈千重的脸直瞧。
“不知小姐可否将笔借给在下一用。”
“好。。好的。”那姑娘将笔递到沈千重手中,头低着,目光停留在递出的那只笔上,不好意思抬头。
“多谢姑娘。”沈千重接过,转身回到裴子卿身边,将笔给他。
裴子卿接过笔,嘴角噙着笑,那表情似乎在说:沈公子你好人品啊。
沈千重莞尔,抿着唇,挂着笑,胸中升起一股暖意弥散全身,被这清新的河风一吹,更觉舒爽。
低头去看裴子卿的花灯,只见花心处大红的纸片上工整的写着“封大、邵二”,然后,笔就这样停住了。他在犹豫,眼睛盯着那两个名字下的空白处,修长的眉又开始在眉心处纠结,似乎还有一个名字,写?还是不写?
“裴兄,可是写好了。”
“啊?嗯。。。嗯。”犹豫的点头,将笔递还给沈千重,
接过笔,憋了一眼裴子卿花灯上方才犹豫的地方,畅快的在自己的花灯上落下裴子卿的名字。
“若是以前倒还真不知该写谁,但此刻我却想到了你,就让这漫天神佛都来护着你,保佑你开心快乐吧。。。。。”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好了,写好了,我们来放灯吧。”
径直将花灯放进河里,蹲着河边看着它漂远,最后和其他的花灯混在一起,沈千重一直没有回头,他为自己方才脱口而出话感到有些尴尬,他好奇却又害怕去探究裴子卿此时脸上的表情,是吃惊?是尴尬?也或者其实全未放在心上?此刻,他体会到了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焦躁与不安,其中却又夹杂着让人迷醉的丝丝甘甜。
随着满河的花灯逐渐远去,河边的人也渐渐散了。沈千重站起身来。
“我们回去吧。”身后的裴子卿说。
沈千重转头,那人却已转身,只是一抹笑意,却依然在夜晚的河风中飘散开去。
还未走到家门口,就看见小绿坐在门外的台阶下不时的张望,一脸的急切。见沈千重他们回来,连忙跑上前来,嘴里一边咿咿呀呀,一边焦急的拉着沈千重进门,手里不停的朝院里的那棵树上指去。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院里的那棵大树上正立着一只雪白的海东青,细长的冠羽傲然的舒于脑后,清亮的圆眼犀利的注视着院中的三人。
沈重千从发髻中摸出一颗拇指大的玉玲珑,放入口中一吹,一声脆响。
那海冬青似是得了指令一般,一跃而起,双翼全开,超着三人的方向俯冲而来。
裴子卿心中一惊,从袖中抽出银针,十指含劲待发。
不料沈千重一步上前,右手扣住裴子卿拈针的左手,将其拉于身后,左手一扬,那海东青不偏不倚,正落在他左手的银质腕套上。
“不要害怕,这是我家中传递讯息所用。”放开裴子卿的手,从那海东青的脚踝上取下一支银桶,拿给裴子卿看。
“既然是家中传书,子卿也不便在此,就先回房了。”转身朝屋内走去,右手附上方才被拉的左手,心中升起一丝异样,自己虽是武功被废,但内力手法仍在,方才一击,自己已做足七分,却被沈千重轻易化解。虽知沈千重武功高强,却不想已是如此境界,当今武林功力及此之人屈指可数,自己却当真猜不出他的身份来历。
左手渐渐收紧,方才十指交握时那缠着纱布的手的触感还在,手心残存的余温也依然清晰。只是此刻心却被一股巨大的不安所笼罩,一片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