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守岁家家应未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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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茫茫大漠,两人原路折回长安。一路上山水依旧,太白居的老板娘还是一样的笑脸,路上换来的马奶酒还是一样的香甜,只是去时尚是黄叶漫天,归来却是寒风萧瑟,雨雪霏霏,已是隆冬了。
两人虽然依旧是结伴而行,但想与往日一般相处,也是不大可能了。
孟天涯这些天有些沉默寡言,脸色也有些苍白。风远几次欲向他道歉,总被他三两句间岔了开去,风远便不再提,只是经常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去时路赶得急了些,来时便拣了些之前没去的地方游山玩水。如此东逛西逛,走走停停,等走到长安时,已是除夕了。
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三个除夕。
掌灯时分,踏着满地爆竹的碎屑行在长安的街道上,硝石和硫磺的味道扑入鼻间,便莫名地有了种喜气洋洋的氛围。家家灯火通明,关门闭户,年夜饭的香味和全家其乐融融的笑声却是关不住的,慢慢地溢满了整个城市,勾起了远行人肚内的馋虫和脑中的乡思。
孟天涯细细分辨着空气中过年的味道,心情也似乎好了起来,假意叹道:“原来已经是年三十了。这种日子,又是这个时辰,客栈已经打烊了吧?大年夜要如丧家之犬般露宿街头,兆头实在是不吉利。”
“大过年的说什么吉利不吉利的话。”风远四下张望着,“长安那么大,总会有没打烊的客栈的。”
好在不负风远所望,找到一家名为“如归”的客栈还开着半边门,两只丧家犬忙住了进去,总算没落魄到露宿街边。
大年夜是连青楼都没什么生意,早早关门大吉的。还能开着门的客栈,老板也只能是外地来的孤家寡人,临时雇了几个同时外地来的伙计。能流落到客栈里来的,也都是些风远孟天涯这样四海为家的游子,或是些被阻了行程的客商。
客房空了很多间,兼做饭馆生意的一楼大堂倒是满当当的热闹。
除了住着的客人,还有不少是外地来做生意的小贩,过年没个去处。老板嫌过年冷清了,招呼了一声,便都聚了过来,叫上一壶酒,点上几个小菜,不管绫罗绸缎的粗布麻衣的认识不认识的慢慢聊着。聊开了,喝上了,高声笑骂的有,长歌当哭的有,姑娘小伙载歌载舞的也有。花白了胡子的老艺人拉起一首过年的曲子,老板再给每桌免费送一壶酒一条鱼。尽管各种嘈杂的声音和晃动的人影显得有些乱,盛鱼的器皿小得有点可怜,酒里也掺了水,可在没那么满的烛光下看着这一切,却让人由衷地发出四海为家也不错的感慨。
这实在是一个鱼龙混杂得让人莫名舒坦的地方。
风远与孟天涯两人从善如流,当即拣了一张桌子坐下,叫了些鱼肉青菜,对饮了几杯小酒,乐陶陶地跟着大家一起等着钟楼上景云钟的敲响,以及震耳欲聋的鞭炮。
过了子夜,人们慢慢地散去了。孟天涯与风远相携着上楼回房,洗去一身的风尘,沾枕及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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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摸进房间,伸手在包袱里掏了掏,除了几件衣服什么也没翻到。不死心,又去翻二人搭在床头的外衣。
正摸着钱袋时,忽听有人悠悠笑道:“兄台停手。”
小偷大骇,抓着钱袋转身就从窗户跳了下去。孟天涯在风远鼻端捏碎一枚药丸,辛辣之气直冲脑门,风远立刻醒了。二人披衣下床,循着孟天涯适才洒在小偷身上的千里留香的味道追出去。
偷儿跑了一段没听见有人追来,放心地一回头,正看见不远处两道身影迅速地迫近。小偷大骇,忙在小巷里七拐八弯地跑起来。
岔过几条道又钻过几次狗洞之后,小偷频频回头,终于不见了那两个祖宗的踪影,不由长吁一口气,擦擦在北风里连跑带吓弄出的一头大汗,从藏身的破筐里爬出来,要把霉运甩掉似的甩甩头,掂掂钱袋,总算换上了满脸春风,晃晃悠悠收工回家。
忽然听到一阵轻飘飘的笑声,那个吓得他差点脚软的声音又阴魂不散地响了起来。
“这位兄台,可否将钱袋还给在下?”
伴着说话声,一人冯虚御风,正挡在他面前。星光下,该人衣袂当风,连束着眼睛的那条月白色绸带都飘飘然有种仙气缭绕的感觉。那个仿佛仙人下凡一样的人无比优雅地摊开一只手,伸到他面前。
小偷木头似的杵着,视线缓缓从那只手上移到那张脸上。若非孟天涯没有束着一条绸带,真如情人间深情对视一般。
仔细看来,这个小贼也不过是个少年,轮廓还算清秀,只是脸上不知道积了多久的污垢,压根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只有一双眼睛还算特别。
这个做贼的少年就这么和那一条月白色的绸带对视着,咽了口口水,深深地吸了口气,尔后转身就跑。
可惜没跑了几步路,差点撞进一个人怀里。少年猛抬头,正看见另一位失主抱臂挡在路中间,冲他挑挑眉。
少年望着逼近的二人进退两难,孟天涯又笑道:“这位小兄弟,我们两人从滇南到漠北再到贵地一路挥霍,囊中也着实有些羞涩了,兄台不妨赠送我们一些盘缠,日后天涯浪迹时,必不忘兄台高义。”
少年看上去有点懵了。感情我这新年第一票不但蚀本还得倒贴?眼瞧着两人又逼过来,到手的也不要了,钱袋一扔,就地一滚,觑着个洞一钻,跑了。
孟天涯收起钱袋,冲着风远一笑。风远笑道:“人家只是小偷小摸,你就明目张胆地打劫了,那小贼第一次碰到个中高手,竟然一声不吭地跑了,也不讨教几招,实在是他的失策。”
“打劫之类的自然是吓吓他,谁叫他在我们房中放迷香?”孟天涯说,“可咱们的钱囊已经瘪了大半也是事实,明儿大年初一,钱庄不一定开门,只能等到破五了。”
忽有一人笑道:“呵~真是好生羞涩的钱囊。苏州毓秀坊的针线,缀的是极西的胡商带来的月光石,钱袋里在黑夜中隐隐透出光来的,应该是产自南海的夜明珠吧,还有这面儿上绣的月出沧海图,嘿嘿,还真是少见啊。”
“谁?出来!”风远全身戒备地望向黑暗的角落。
孟天涯淡淡道:“藏了这么久,直到最后才故意出声让我们发现。这么好的眼力,这么好的武功,阁下才是那位贼祖宗吧。”
“公子真是自谦。若能做到连公子都察觉不到在下了,在下也不必站在这里与公子说话了。”那人说得一团和气。
“你高估我了。”孟天涯冷冷道:“我当大年三十百行歇业,却没想到长安城的贼如此勤快,个个都敬业到连年也不过了。”
“哪里,在下只是起夜时看见二位公子深夜外出。想着两位这人生地不熟的,迷了路可不好,便辛辛苦苦跟了过来,万一二位公子逛累了,我就带二位公子回客栈去。”
那人说着从黑暗中走出来。风远一直盯着他,忽然愕然道:“你是那个伙计!”
“是的。在下羁留长安,举目无亲,承蒙老板关照,帮他打打杂,混口饭吃。”那人一脸陈恳老实地点头。
孟天涯冷哼一声:“不敢劳烦!”
“是,是。”那人满口应承着,转身离去。
风远有些疑惑地望了一眼孟天涯,觉得他今天反常得很,嘴角抿得死紧,脸上冷得快掉出冰碴儿来。
走了一段路,那人忽然停下来淡淡道:“这位公子是不是忘记了过往,一直拼命寻找?”
风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刮过,呜呜地响着,远处传来夜猫子难听的叫声。
风远的心一紧,猛地转身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公子想找什么?”
风远觉得嗓子有些发干,他涩声道:“我想找个人。”
那人站住,然后回身,一步步走过来。“公子要找的人,姓水还是姓月?”
“姓月。”风远颤声道,“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那人在他身前站定,抬眼扫了他身后一眼,浮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在下什么也不知道。只是这位公子,有些时候真相只是被许多的假相遮挡住了而已,眼睛能看到的东西未必全部都是真的,对你好对你坏也未必尽如表象所见,凡事要学会用心去看……”
用心去看?
那人的声音越来越低,风远有些愣神地听着。
那人忽而跃起,身形快如流星,一爪攻向孟天涯。孟天涯举箫急挡。那人出手极快,转瞬已攻出七八招,最奇怪的是明明隔得不远,却偏偏看不清他的招式,他的手似乎被一团迷雾笼罩着。不过孟天涯应敌也从来不是用眼睛去看的。他凝神分辨着急速的掌风穿过箫孔发出呜呜的声音,同样一瞬间挡住了那人七八次攻击,甚至似乎还有余裕反攻。风远急忙扑过去援手。那人突然弃孟天涯,转而一把抓向迎面扑来的风远。风远收势不及,看上去就像是自己往那人手上撞去一样。
便在此时,利刃破空声传来,一泓秋水长剑正横在风远身前,犹自嗡鸣不止,抖得光芒恍若九天上的明月。那人眼看收手不及,急忙变爪为指,两指往剑身一搭,借力翻出老远,一声长笑过后,已然不见了踪影。
身侧那人放开扶住风远的手,转而擦拭着剑上的血迹。看来那个伙计虽然变招得快,但还是被剑气划伤了手指。
风远抱拳:“多谢少侠相助,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那人还剑入鞘,扫了正慢慢走过来的孟天涯一眼,而后爽朗一笑:“我姓月,叫月涤秋。你只要不叫我少侠,怎么叫都行。”
风远忽然一愣:“你说你姓月?”
那人嗯啊几声,忽然仰头望天,道:“哎呀天快亮了,我得先走了,一早还得去拜年呢,这位朋友再会。”说着挥挥手转身就跑,几下就消失在黑黑的巷陌里。
风远站在夜风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孟天涯走近,淡淡问道:“又在想月岚了?”
“不全是。”风远摇头,又叹了口气,“今晚的事,当真古怪得紧。”
孟天涯“嗯”了一声,说:“我们先回客栈吧,天真的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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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又穿过了好几条巷子,从一个洞里钻出来,再三确认了那两人这回真的没再跟上来后,他狠狠地啐了一口,一边连道晦气,一边气哼哼地往前走,冷不妨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
“哎哟!”那人冷不妨被撞倒在地,摔得直哼哼。
“真他妈的太晦气了!怎么大年夜的这么多人在街上走!你们这当是赶庙会么!?真是影响老子做生意的热情!奶奶的……”同样半夜在街上走着的少年听到对方也年纪不大,毫不客气地骂骂咧咧着爬起来。
在他看到被撞倒的人是个穿着一件古怪白袍,修饰整齐的少年时,剩下的话不由地焰回了肚里。开玩笑,行走江湖,这是基本常识,像这种穿着古怪看上去又有钱的人能不惹就不要惹,谁知道这小子背后还有什么人撑腰呢。
少年觉得这个大年夜是真真正正晦气透了,他正准备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拍拍屁股走人,不料却被叫住了。
那个白衣少年问他:“你说刚刚有很多人在街上走?他们在哪里?你能不能带我过去?”
还回去?开玩笑,那里还有个人等着抢他的辛苦钱呢。做贼的少年正打算对这个提议嗤之以鼻,被在下一刻被晃花了眼。
白花花的银子正被白衣少年托在手里,那一刻,白衣少年脸上的微笑在做贼的少年的眼里都显得那么灿烂。
“我叫白舒煜,京城来的,绝对不是什么歹人。如果你带我过去,这些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