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花重锦官城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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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天涯是被一阵阵马嘶声惊醒的。
    他猛地坐起,一把推醒还在沉睡着的风远:“天亮了么?”
    风远迷糊睁开眼:“还没有。”
    “马怎么叫得这么厉害?”孟天涯着急的说。
    风远凝神一听,人也清醒过来,忙穿衣下床:“我去看看,你呆在这里。”
    孟天涯能听见风远一路奔出去的声音,听见破旧的柴门在风里摇晃,发出要死不活的嘎吱声,听见枯叶在风雨中簌簌作响,听见屋内出现细微难辨第二道呼吸声。
    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孟天涯伸出手指,结印,在空中画了一个符号。
    那道呼吸声消失了。
    孟天涯拾起床头一个小瓷瓶,仔细收入怀中。
    然后下床,穿上衣服,收拾好行李,静静地坐在床沿。
    风雨声又一次大了起来,噼里啪啦的声音让人心里发慌,风雨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孕育着,隐隐传来破壳而出的声音。
    孟天涯直觉地不安起来,无意识地将包裹抱得越发得紧了。
    一切发生在瞬间。孟天涯身下的床忽然震动起来,不,是整个房子,整个地面都在震动,屋里的物品互相碰撞着,不知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啪”的一声碎了,大地上下颠簸得益发厉害,风雨大作,像是苍天发了怒,要将这天地倾覆过来。孟天涯在第一下震动的时候差点摔在地上,急忙抱紧床柱,死死缩在床角,脑海中一团混乱。他像是在风口浪尖被肆意翻抛的一叶孤舟,整个天地都仿佛被倾覆了,而他只有自己一个人。孟天涯扬起头想喊,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咬紧了下唇,埋下头去。
    震动中,有人攥住他的手腕向外拖去,风远焦急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快走!地震了!”他“嗯”了一声,抓起包裹跟着风远跑了几步,被地上滚来滚去的东西绊倒。风远忙一把扶起他,见他实在跑不快,干脆将人打横抱起,跟着村民冲向村里唯一开阔的打谷场,马匹倒也聪明,跟着他们一路跑去。
    跑到打谷场,天有些蒙蒙亮了,雨却下得越发得大起来,将人淋得湿透。大地依旧震动着,村舍修建的稍结实些的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一些年久失修的茅屋已经垮塌,好在这种房子塌下来也压不死人。
    所有人都是一副惊魂甫定的样子,风远这才想起孟天涯还抱在手上,忙要将人放下来,孟天涯却一把抓住了风远的肩头。
    “婆婆呢?婆婆出来没有?这么多人我怎么没有听到婆婆的声音?”孟天涯直起身来仔细辨认着,“她人呢?”
    风远一愣:“我抱你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她出来啊,难道是路上出事了?”
    “快看!开花了!那棵树开花了!”身边有人叫道。
    风远猛一回头,村子最边上,筇竹婆婆门前的那棵老木棉居然盛开了,在这个本不属于它的秋雨时节开得一树血红,像是一树火焰在黎明微弱的光亮中闪耀。树下隐隐有个人影,坐在她惯常坐的那个位置上,坐在他男人离家时亲手种下的木棉树下,以日日不变的姿态,遥望着远方。
    “那是……筇竹婆婆!”人们惊呼着。
    风远呆了片刻,猛地放下孟天涯,飞身向那边掠去。
    “风远!”孟天涯踉跄一步,站稳身子,在他身后急唤。
    “危险!去不得!”村里的老人扯着嗓子喊,“那片坡快塌了!”
    就在那个刹那,风远看见那片山体在震动中抖了一下,突然整个垮塌了下来,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和人们的尖叫,土石飞溅,好一阵才停,将小半个山村埋没了。
    大雨哗哗地冲洗着一切,天色渐渐亮了,苍白的晨光洒落下来,面目全非的村庄慢慢变得清晰,却更加让人感到痛彻心扉的无力。逃出来的鸡犬不停地叫着,有人在尖叫,有人在痛哭,更多的人像风远一样,呆呆地望着遭到毁灭的家园。
    一只没什么温度的手摸索着握住了他的肩。
    风远回过身,看到孟天涯半身泥泞地站在他身后。
    “你摔跤了?”
    孟天涯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这不是你的错。”
    风远没有说话,他知道孟天涯指的是什么。
    孟天涯等了一会儿,又说:“在我们跑出来的时候,还有足够的时间,她本来可以逃出来的。不是你救得不及时,而是她根本不想逃。”
    “……为什么。”
    “大概她已经猜到,她等的那个男人不会回来了。”孟天涯的声音也有些低落,“她还是从我们的回话中听出了一些东西,她甚至知道,她要等的那个人如今过得很好,只是再也不会回来看她了。”
    风远没有接腔。
    两个人在渐渐停歇的雨声里默默站立着,就在孟天涯以为风远不准备开口的时候,风远说话了。
    他低低地问道:“她是因为没有了念想,所以才死了的。
    “她年纪已经很大了。这么些年,她一个人过得很苦,可再苦,她也捱着,因为她相信她的丈夫还会回来。
    “我们断了她的念想。
    “你说,人一辈子如果没个念想,没个执着,还能干什么呢……”
    他望着天边的晨曦,眼神与声音一样遥远,又似乎有什么东西更加坚定了。
    身后,孟天涯的身子晃了晃,又重新站稳了,只是嘴唇在一瞬间失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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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天后西陵峡
    风远自上船后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站在船头,或是远眺,或是继续观察着身边每一个经过的人,寻找着似曾相识的影子。
    孟天涯依旧是一身清雅干净地坐在不远处,听着悬泉瀑布,高猿长啸,或是品茗,或是把玩着随身的那一把碧箫。
    这日眼看就要到南津关了。
    一阙声歇。孟天涯放下唇边的箫问风远:“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风远道:“我想北上。”
    “京师?”
    “不,大漠。”
    “……服了你。不过朔漠苦寒,这行李也该重新打点了。”
    “到了敦煌再补给吧。”
    “好。”
    下船后二人在南津关一处客栈歇了下来。正坐在一楼大堂里,忽听有北方来的客商道:“你们知道吗?韩丞相去了。”
    “什么?”
    “那可是个好官啊。”
    “那公主不就守寡了?”
    “你见过公主守寡的么?再说,当初下嫁的时候,公主已经不年轻了,又过了这些许年,再漂亮的公主也得老了。”
    “韩丞相什么时候走的?”
    “七天前。”那客商见有人听,也来了劲,喝口茶清清嗓子:“嘿,这韩丞相走得奇。他人虽老了,身子骨却硬朗。头天还看见他上朝呢,第二天就去了。听人说啊,他老人家走的时候,丞相府里他亲手栽下的那棵木棉树却开花了。”
    “木棉?”有人打岔,“那不是早春开的花么?现在可是秋天啊。”
    “所以我才说这事怪。”那客商故意压低嗓子,“那早春开花的木棉一夜之间就全部开了,开得血红血红的,像是饮了人血似的,只开了一天,第二天就全谢了。人们都说这事透着邪乎,听说啊,那树后来被公主命人砍了当柴烧呢,说是祛邪。”
    有人被唬得一怔一怔的,也有人不信邪,说:“你说了那么多,大部分也是听来的。要我说啊,这韩丞相一直勤政爱民,说不定是德行感动了青帝,才命木棉开花的呢。”
    客商也不生气,说:“几分真假又有什么重要的,我也不过就是那么一说。唉,反正这韩丞相一去,世上的好官又少一个喽。”
    人们一阵唏嘘,不久又都各自聊开了。
    风远道:“当时我也没想到,婆婆苦等了多年的那个人居然就是当朝丞相。”
    孟天涯点头:“我也没想到。”
    “韩丞相辗转乱世,半生潦倒,直到当今发现其才著,破格录用,并将其姐下嫁,韩丞相这一生才看到转机。韩丞相在朝这十几年一直爱民如子,受天下人敬重,没想到却害一个女人一生孤苦。听那客商的话,只怕他与公主举案齐眉时心中也不曾忘记过婆婆。婆婆等了他这些年,公主未尝不是多年来屈尊下嫁,明知他心中另有所爱也不曾休夫。”风远击箸叹息着,“韩丞相一生于大节无亏,却辜负了两个女子的情意,只怕临走的时候心中也未必安宁。他这一生到底是对是错,实在令人难解啊。”
    孟天涯淡笑着听他大发感慨,待他说完,浅呷一口酒。“是非功过,自然轮不到我们评说。人死如灯灭,一生对也好,错也好,入了土也不过是骷髅白骨,王侯将相还是平头百姓又有什么区别?韩丞相和筇竹婆婆的恩怨自有他们自己到黄泉路上分说,活着的人只要是问心无愧,便是尽兴一些又有何妨?”
    “活得尽兴……”风远一干而尽,“说得真好。”
    孟天涯单手支颐,靠在窗边小口小口地饮着,月光亮了窗棂,也为他浅浅的笑容笼上一层朦朦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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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T又是很晚了……明天绝不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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