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如玉的手指摸索着扶上白玉发簪，轻轻一抽，长及腰际的黑发便如瀑布般流泻下来，披散了一身，其发色幽黑，更衬得脸上肌肤白皙如玉，两弯柳眉修长而清幽，眉宇间莫名的就透出些许忧悒和脆弱来。
    这种感觉陌生而熟悉，依稀就是他梦中的模样。
    尽管已经看过了很多次，风远仍是一阵恍惚，有两个字从心底浮了上来，在喉间徘徊不去。
    一只手准确地摸上了脑后的绳结，拉住一端轻巧地一扯，孟天涯伸手摘下了缚在眼睛上的绸带。
    风远在心里叹了口气，转开了眼睛。在孟天涯本该是双眼的部位上，赫然是两个深深陷下去的眼窝，上下眼睑都萎缩成皱巴巴的一块，在昏暗的灯光下就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显得分外恐怖，也衬得鼻梁挺得分外妖异。
    看得出他的双眼是被人生生挖去的。风远不知道，是什么人在那张温润的面孔上留下了这么可怕的伤痕，孟天涯从不肯提起，他便也不去问。只是有时候他仍然忍不住肖想，若不曾被人毁去，那双美丽的长眉下，又该含着怎样的一双眼睛呢。
    风远想起他第一次遇上孟天涯的时候，便是为他的双眉失了神。
    那时他正沿着梦境中，月岚提到过的地方一处处寻去，孤身一人走过千山万水，穿过滚滚人海，寻找着唯一能记住的眉眼，希冀着能遇上此生唯一的迷惑和执着。
    便在那一年的长白山巅，有一双幽静的眉于不经意时闯入了他的眼。
    那年冬天，风远正逢在东北，长白山脚下。想起月岚似乎提起过这里，他说山上很美，白雪皑皑，有很多别处难以见到的奇珍异兽，在冬季的某些夜里，还能看见漫天梦幻般的光华舒卷变幻。
    那时他刚来到天池之畔，抬头望见漫天美丽的极光。正惊叹时，耳边忽然听得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池边有一白衣人转过身来，衣袂飘飘，舒眉含笑。漫天七彩的光芒变幻，映在天池里，又重叠在他身上，他仿佛在这幻境里微笑着站了千年万年，只是为了说这一句话。
    他说：“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我等你很久了。
    很久了。有多久？可有自己寻觅的这样久？
    等候？可是今生忘却的誓言，还是前世的那一次回眸？
    那一刻，风远感动得几乎哭泣。万水千山，他终于见到了这一双柳眉，弯的那样的曼妙而修长。
    鬼使神差的，风远走过去，做梦般问道：“你能摘下那根绸带，让我看看你的眼么？”
    那人微退一步，像是微有错愕，忽然沉声问道：“你是谁？”
    风远恍惚着说：“月岚，我是风远。”
    “这位兄台，你认错人了。”
    “无妨。”风远微笑，“让我看一眼你的眼睛就好。”
    那人愣了一下，道：“这个……只怕不太方便。”
    风远坚持：“只一眼，让我看一眼就好。”
    那人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如今日这般伸手摘下了绸带，那双恐怖的空洞就这么直直闯入风远的眼睛。
    风远如遭雷殛，踉跄着退了几步。那么多年的寻找，他早已习惯了失望，可为什么要在他以为看到了希望的时候，再次将他推入失望的深渊！
    风远连句抱歉都忘了说，失魂落魄，转身就走。
    “兄台请留步！”
    一连几声，风远终于回过神来，回头望向那个有着和梦中人一样双眉的人。
    那人重新系好绸带，抬头问他：“这位兄台，你也看到了，在下是个瞎子，不久前与向导走散了，如今困在这长白山上，正苦于无人带我下山呢。不知兄台可否帮我这个忙呢？”
    风远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又说：“不要兄台来兄台去的。叫我风远。”
    那人展眉一笑：“我姓孟，孟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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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天涯擦完了脸，重新系上绸带，等了会儿不见人来收拾，便问：“在想什么？”
    “哦，在想我后来怎么让你跟着了。”风远端起水盆往外走去，“我本来想，既然是我一个人的梦，便一个人慢慢找下去，何必再多个人烦恼。”
    “嗤，有什么好烦恼的，你自找你的人，我呢，难得有个冤大头愿意带着我这个累赘天南地北的游玩，开心还来不及。”孟天涯在背后微笑说，“我跟着你有什么不好。你一路东奔西跑，吃饭住宿哪样不要花钱啊？这银子可不会自个儿生出来，照你这般用法，没我跟着难保哪天就露宿街头了。”
    “是啊，能有你这冤大头跟着我到处跑，在下真是三生有幸了。”风远玩笑接道。他可没忘了，那天下长白山时遇上黑水三煞寻衅，正支撑不住时，这个本来准备一到山下就丢开的“累赘”突然站了出来，几把奇香一阕箫音就助他脱难。也是从这之后，这人一路上就跟着他了。不知是哪里来的富贵公子，身手倒是不错，听风辨音的本事尤其的好，最大的优点就是有钱，去钱庄出示个信物就大把大把地提银子。据他自己说，他家道殷实，不缺吃穿，只可惜眼睛盲了，入仕经商什么的就做不了了，不过古人云行万里路，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把大千世界一一走遍。这段话先不论真假，跟孟天涯结伴之后，风远确实少了很多麻烦，尤其是银子方面的问题。
    那天成功走脱后，他曾惊讶地看向孟天涯，孟天涯像是知道他在自己看似的，转头对他说：“风远，你在天池边看到我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的——孟天涯虽然是个瞎子，可我真的是个那么没用的瞎子么？”
    风远永远都记得说完这话后孟天涯脸上的笑容，嘴角微微勾起，那么自矜，又带了一丝丝飘逸，像是漫天的月华只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等到风远倒完水回房时，孟天涯已经坐在床上了。孟天涯一向浅眠，眼睛又不方便，自从有一晚他起身端水被凳子绊倒后，风远就不敢放他一个人睡了。
    “下雨了。”孟天涯曲起双腿，将头搁在膝上。
    风远仔细听，雨声渐渐大了起来，砸在枯叶上特别的响，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巴山夜雨……他好像也是对我说过的……”风远提起月岚时，眼神总是特别遥远。
    孟天涯看不见，所以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梦里的他才多大，怎么去得了那么多的地方，又怎么能全说给你听？”
    “我不知道……我知道有这么个人，却也从没见过这个人，分明不认识他，又像是已经认识了几生几世那么久……”风远叹息着，“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想我可能真是前世认识了这个人，今生残留着记忆只是为了找到他。”
    “就凭那双眼睛？”孟天涯嗤笑。
    “就因为那双眼睛。”风远肯定地说。
    “真是个痴人……”孟天涯别过头去，不再把脸对着他。
    “你在笑我的执着吗？”风远回头，“可是天涯，你何尝不是一样的执着呢？只不过我们追求的东西不同罢了。”
    不同吗？孟天涯笑笑，翻身躺下。“累了，睡吧，明早还要去白帝城呢。”
    风远应着，吹熄了灯火。
    梦里，巴山夜雨一直在下，没有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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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汗，总算在１２点前弄出来了，勉强算日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