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昨夜西风凋碧树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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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否是二月的春风裁出的眉,似柳叶般轻灵修长的两弯,随着眼神的变幻或蹙或舒,神采飞扬。
    那眉下的剪水双瞳,收敛的可是整个白昼的温暖,整个夜晚的星光,整个春天的桃花,整个秋天的碧水,亦或是北地的极光,大漠的飞花,如今快乐地闪烁着,像是要将这一切都说与他听,而他似乎也真的从他的眼眸里看到了这一切,他的惊叹,他的雀跃。
    他看着他羽睫翕合,似蝶翼扑腾,忍不住笑着伸出手去,想按抚住它们,免得兴奋过头,忘乎所以。
    忽然之间,那飞扬的眉眼萎顿了下来,悲伤地凝望着他,依旧是千言万语,可他忽然一句也听不懂了。
    他慌了,他努力地伸手,想抚平那眉间的哀痛,这么美丽的眉目,不该有这么心碎的神情,望得他的心都痛了。
    够不到,无论如何努力也够不到他的眼角,明明就在眼前,却变得像天涯一样遥远。
    那人眉头舒开,眼睛微微一弯,像是在笑。下一刻,大滴大滴的眼泪汹涌而出,顺着眼角一滴滴地掉。
    他的心像被泡在泪水里,那么咸,那么涩。他想将他紧紧拥在怀里,不要流泪,不要伤悲。
    那人流着泪,仰起脸,望着他微笑,像是在叮咛。
    他用了最大的力气,终于快要触到他的眉眼,他的心都激动得急剧跳动。
    而在下一个瞬间,那人阖上了眼,如画的眉目片片碎裂,似流光飞溅,散落了一地的虚无。
    他紧握手掌,再摊开,只有风从指间漏过,落了一掌的月华。
    “月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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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远知道,梦该醒了。
    睁开眼,夏虫轻唱,夜晚依旧静谧。梦过无痕,除了他喉头的苦涩。
    披衣下床,凭窗抬眼望,却见东方微明,启明星闪烁,已是天将晓。
    几年来,总有这么一个梦境纠缠着风远。他不知道梦里的人是谁,也许,与他失去的记忆有关。凭直觉,凭着梦里那份温暖和依恋,他觉得,这是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
    真的是与过往的一切都断得很干净,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来找过他,只有这个纠缠不休的梦境执着地提醒着被他遗忘的过往。他无法真正的抛开以前的一切,至少,他放不下梦里的这一双美丽的眸子。
    风远叹了口气。
    “又梦见那个人了?”有人在身后的黑暗里静静发问,“真的不需要我调制宁神香吗?你总是睡不安稳。”
    风远摇头,省起那人看不见,便开口道:“不用了。”
    那人“嗯”了一声。
    风远想想,又说:“天涯,我又吵醒你了吗?天色还早,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一片沉默,也不知天涯是否去睡了。
    他抬头望向漫天将隐的星子。“星还没沉呢,应该再睡一会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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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经很晚了。
    昨夜一场秋雨,漫山的叶子黄了大半,风也越发的萧瑟起来。
    筇竹婆婆有些吃不住夜里的寒风,从木棉树下颤巍巍地站起来,拾起板凳向身后的屋子走去。
    熟悉老人家的都知道,筇竹婆婆在做完每天的事后,都会搬个凳子坐在家门口那棵木棉树下,望着村口那条山路,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这一望就是好几十年。不过这里实在是太过偏僻,兵荒马乱的年代都没人往这里走,只有世代居住在这里的人会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回家,经过村口时向婆婆打声招呼。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在她身后停了下来。这可真是少有的事,这个村子里根本没有有马匹的人家。筇竹婆婆惊讶地回头,见是两个陌生的青年,眼中微微流露出失望之意。
    一个青年利落地下马,笑着拱手道:“老人家,我和我朋友今天下得山来,只见到这一处人烟,今天又实在是太晚了,不知能否在老人家这里借宿一晚?”
    筇竹婆婆抬眼看他。这人想是常年在外奔波,脸上有了些风霜的痕迹,却有着一双十分明亮的眼睛,映着屋里黄晕的灯光,显得很是热忱。这种年轻的光彩让独居多年的老人愣了愣神,忙应道:“好,好。小哥快请进。”
    青年应道:“那就多谢老人家了。”却不忙着进屋,转身去扶另一位同伴:“天涯,你小心些。”
    山村的夜晚一片黑灯瞎火的,那位年轻公子走近几步筇竹婆婆才将他看清。这第二位公子想来也是赶了不少路,衣衫上满是风尘,却仿佛只是踏青归来,一身的闲适清雅,走在秋风萧瑟的夜路像是走在春日的花间。连一辈子没出过村子的筇竹婆婆都觉得,就像从那些偶然经过的外乡客口里听来的那样,这样的公子就该坐在华贵的殿堂里,由众多侍从侍奉着,与其他高贵的客人进行着些高雅的谈话,而不是在夜幕降临之时出现在这里。尤其令人惊讶的是,他的眼睛上缚了一条月白色的绸带,看先前问话那青年照扶他的样子,这位天涯公子的眼睛居然是盲的。
    天涯笑着对青年道:“我就有这么不中用么。”却也不推开他的手,转头对筇竹婆婆说:“劳烦老人家了。”
    “哪有什么麻烦,出门在外有人能把房子背着跑么?唉,只希望我男人在外头啊,也能有人好心让他留宿……”筇竹婆婆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就不在说下去了,只是将他们引进屋。
    筇竹婆婆的房屋只能用家徒四壁形容,不过好歹还有一间空着的房子,堆了些杂物,被筇竹婆婆收拾了出来,铺上了仅有的另一床褥子,又去打水给他们洗脸。老人说什么也不肯收下他们的留宿钱,青年有些过意不去,趁着筇竹婆婆出去打水的时候,偷偷去放了一锭银子在老人家的箱子最底下。
    等筇竹婆婆打水进来时,青年已经在桌边稳稳坐着了。在这期间天涯一直没动过,他听着青年进进出出忙碌的脚步声,嘴角微微弯了一下,又迅速地放了下来。
    青年连忙从老人手中接过水盆。“老人家,刚刚忘了通名了,我叫风远,我的朋友叫孟天涯,我们刚从滇南过来,准备明天一早就去白帝城,不知道老人家怎么称呼?”
    “我叫筇竹,唉,你们就叫我婆婆吧,村里的年轻人都是这么叫我的。”
    “婆婆,”风远一边把水盆放在桌上一边问道,“您一个人住这儿吗?怎么没个人照应你?”
    “我男人很早以前就出去了……穷山沟里难得出个读书人,他说等他衣锦还乡了,就会接我去过好日子……这些年我一直在他亲手种下的木棉树下等他,等他回来了,我就不是一个人喽。”筇竹婆婆说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一事,殷切地问:“两位小哥这又是滇南又是白帝城的,看样子去过不少地方吧,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我男人的消息?我男人姓韩,叫韩晓。”
    风远一怔,孟天涯不待他反应过来就淡然接口道:“我们两人素来贪玩,虽然去了不少地方,但都是往风光美好没什么人迹的偏僻处去的,对其他事也不怎么上心,婆婆说的这人我们确实没听说过。”
    筇竹婆婆看起来有些低落,她勉强道:“我们这村子偏僻,难得见着外人,没想到两位小哥也没见过他……他这么些年……”口里说着,眼睛却一直空茫地望着远处,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风远急忙开解道:“婆婆你别伤心,您有什么想对老先生说的只管告诉我们,日后万水千山的,如果遇上了我们也可以替你捎个口信。”
    筇竹婆婆拭去眼角的老泪:“那就多谢小哥了。也是小哥好心,肯替我这糟老婆子操心……如果哪天小哥真遇上我男人了,就告诉他,不管他是不是出人头地了,筇竹都盼着他回来……”
    风远听着觉得心酸,劝道:“婆婆,天很晚了,您先去歇着吧,啊。”
    筇竹婆婆应了,又说:“那这水我给小哥们留着了,水缸里还有些,不够就去取。”一面说着,一面蹒跚着去了。
    房门关上的声音传来,夜晚显得特别的安静,只有桌上的一灯如豆,以及满山呼啸的风声。风远端水时往窗外看了一眼,那棵老木棉在秋风中哆嗦了一阵,最后几片叶子跌了下来,落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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