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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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同恩越来越安静。
晚上醒来,看到她靠着墙角,大大的眼睛盯着落地窗外的黑暗,一言不发。
带她出去见朋友,便始终沉默的跟在身后,不吃东西,只喝牛奶,大口大口的吞咽。
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也许发生的事互相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想面对。却佯装无知。
她问我,舞会那天,为什么要带他出去。
你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楚河,为什么是我。
我无法回答她。
年幼的时候,经常和母亲一起坐船去乡下看外婆,因为便宜,买到的船票大多都是在夜晚。记忆里,坐在大厅里颜色褪掉的红色塑料椅子上,身边是混杂的人流,空气中充斥着河水粘湿的气味。身旁穿着廉价裙子,外套的母亲靠着柱子睡着,我们从来没有拥抱,也许有过,只是不记得了。夜色中她牵着我走进苍茫的河流,顺水而去。外婆在母亲去世5年后死去,而距离我最后一次见到那个老妇人,是整整7年。7年后,我见到她,她躺在竹编的殓床上,神色安静。曾想象,年轻时候的外婆与她的女儿,是不是我和母亲现在的相处模式。在我的注视里,她们无比相像,安静,从容,或者说,淡漠。
我的生命里,最丰盛的色彩,就是同恩。她让我心生羡慕,便控制不住的想要接近,掠夺。
不言不在线,估计是已经回国。
同恩在外面的客厅里看电影,是一部沉闷的文艺片,片子里女主人公爱上一个游客,然后结婚。买了一条船,她要他以她的名字来命名,他做了,然后发生海难。她怀着孩子为他举行葬礼,她以为,是她杀了他。她的爱人。
许多年过去,她又结婚,却在雨夜接到他的电话,他在那头呢喃:穿越整个海洋,最后发现,我需要你。
仿佛宿命的纠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放弃任何人。在你以为一切都会结束,或者,一切都将开始的时候,怵然出击。女主人公面容姣好,眼睛是海洋般的深蓝,他在破旧的旅馆里把头埋在她的腿上哭泣,她便瞬间崩溃。
同恩看着电影,面无表情。
我很怕猜不出她在想什么的时候,而这样的时候,随着她肚子里的孩子越来越临近,而越发拉长。她的安静,让我无所适从。
带她去做孕检,医生告诉她,孩子很健康。可是母体太瘦弱的话,生产的时候会有困难。
她拉着我的手,眼睛定定的看着我。
楚河。我很怕自己养不活她。
我看着那熄灭的眼睛,心脏犹如被一根细丝绞紧。不会的。我安静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走廊里,和飘荡的苏打水味道混合在一起。苍白的坚持。
我想我是在和谁打一场仗呢。
如此艰难。
不言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厨房里做红枣粥,收音机里播着尾音悠长薄凉的牡丹亭。我接电话,便听到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却的确是男子沉稳的声线。
楚河吗。我到了。
我们约在外滩那家寿司店。关灯出门的时候,同恩坐在卧室里,隔着门缝的光,我站在客厅门口,中间是昏暗的客厅,我看见她黝黑的眼睛看着我,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关了门下楼。季节已经变得炎热,开车的时候抬头看自家的阳台,晾起的白色床单在夜风中扬起。
到的时候他已经在那里,店里很空荡,一眼便看出了哪个是自己要找的人。或者说,这场相认,更多的是凭着熟识的直觉。
不知道自己在她眼里会是什么样子,随手抓起的暗绿色吊带长裙,画着繁复的大朵玫瑰,头发微微有些蓬乱。是不是,他想的样子。
楚河。
他回头,俊朗的面上是温暖的笑。白色棉质衬衣,袖口整齐的绾在肘间。看过去,是干燥,散发阳光味道的男子。
他第一次给我讲诉自己的事迹。语调带着适度的缓慢。
他和家人去登山,然后在山上的一座寺庙里歇息。木头结构的大雄宝殿里是巨大的佛像,眉目低垂,指拈莲花。隔壁的侧殿,有一间,三面墙壁上都绘着色调诡异惊艳的图画,是十八地狱的情景。手法细腻,陈旧的颜料不知道重复刷了几次,依然有着剥落模糊的地方。他在那里一看便是整个下午,期间有年轻的僧人进来,靠着门框坐着晒太阳,手里还不忘数着佛珠。
他说,看着这些,心中一刻便静了下来。他不信佛,却觉得,这种安静的氛围不可多得。确是一种境界,于内心信仰无关。
临走的时候,僧人赠送了小本的佛经,打开看到的第一句,便是简译过来的一句话。
你心里想的什么,你看到的便是什么。
他笑着看着我,呼吸中带着清酒薄薄的香气。
你和同恩,怎么样了。
她怀孕已经六个月,依然极瘦。隆起的腹部看过去非常恐怖,你触摸的时候,会不由得小心翼翼,隔着那一层薄薄的皮肤,感受下面越发蓬勃的生命的时候,会突然心生恐惧。恐惧那一个生命,会不会有一日,就那样冲破了它,突然的就来到世界。
她仿佛也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前几个月的时候一直有孕吐的反应,却依然强制自己吃很多的东西。
没有告诉林臣,她没有,我也没有。
没有和家人朋友联系。
我将她关在房子里。
他说,楚河,你从没有停止过对她的恐惧。你那么怕失去她。
我看着他陌生的面容,细长洁净的手指,没有任何饰物。
不言,你为什么不结婚。
他笑着,温柔的拍拍我的脸颊。
没有遇到值得的人,或者说,遇到过了值得的人。
都是有故事的人。虚拟中的大段倾诉,换来一个可以安静的坐着交谈,吃饭,喝酒的朋友。我看着这个像存在于自己生命中很久的男人,突然喜悦。
不言不停留,继续北上。次日一早的飞机。
我问他,要不要看看同恩。
他说不用,同恩于他,是生活在我叙述中的女子,激烈丰盛,像巨大汹涌的内河。却没有见的必要。见我,却是不同,我们搁着冰凉的屏幕,始终熟知对方的真是存在。如此,便要见见。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这个城市空旷的时候极少。路过尚自明亮的花店,他下车,然后回来的时候捧着大束的鸢尾,白色的花瓣,简单粗糙的只在花梗上系着丝带。
显露着一种特别的放肆的盛放。
你带回去给同恩。
惊诧于这个男人的细心和心意。
下车的时候叫住他,他俯身撑着车门,淡淡的笑。仰头在他额上轻碰,是发自肺腑的谢意。知道他不在意那声谢谢,便以自己的方式表达。
我们寻得一知己,便不知如何对待才好。越发的小心翼翼。他不像情人,不像家人,不像伙伴,只是有着独特的位子,是30妙内,你放不下的那个位子。越是敏感的孩子,越是对珍惜的东西感觉不安。内心汹涌。如此奇妙。
回去的时候,门开着,同恩坐在门外,腹部撑起的白色裙子,被楼道吹进的风灌得鼓鼓的。看见我,也只是安静的注视,只是眼睛里,瞬间滚落了泪水。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就像那次,你以为我睡着了,就留我一个人,在陌生的房子里醒来。
我看着她,胸腔中夹杂着喜悦和心疼。把花束递给她。
我只是去见朋友。他买了花给你。
她看着盛放的鸢尾。
楚河,我们怎么办。
我怔住。
我们,怎么办。
脑海里浮现出林臣英俊的面容,他低垂着头的样子,眼睛犹如期待的孩童,他也说,楚河,我们怎么办。
我们,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