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章、不会相思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5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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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府红柱白灯,东首呜呜咽咽哭成一片,后山却歌舞升平,其乐融融。可谓奇观!
    云琛跟着云瑾绕过雕梁画柱,转而来到王府后山中,小丘起伏,林密影疏,这份清幽较之这车如流水马如龙的京城,真是别有一番风味,隔着山顶眺望正好见那条不夜之街灯火喧天。离着老远也能感觉到热闹,他嘴角撇笑,心中道:“果然是个寂寞之人,竟要靠山势眺望这流火般的热闹。”
    后山静谷中,居然落着个村户模样的地方,方走了几步就见一处空地上搭着个戏台。台上一人呜呜咽咽的唱着:
    “星空银厦,粼波倒塔,小桥倩影谁描画?皓无瑕,素无华,悄悄来去静无价。只把清辉留天下。来,无牵挂;去,无牵挂。”
    他抬眸看去,戏台上的人也自盈盈望着他,几分妖娆几分魅惑,尤其戏文变调,一句三叹,叹后一勾,似能勾魂夺魄一般。
    戏完,台下人击掌叫好,连连点头。起身时已发现后面站着的人,淡然一笑,问:“这曲子可合乎心意?”
    云琛抬眸四顾,四下里除了几个下人,便只有他一个坐着,微风浮动别样的寂寞。
    “这曲明月太过幽怨,听来听出不过痴女怨男罢了!”他上前一步才看清那人面貌,神色雍容,眉宇间隐隐藏着股帝王气势,不怒自威。
    “君凝再来一曲红日与他听听!”那人大扇一展,对台上人说。君凝含笑点头清清嗓子,又吟唱道:“拔白破夜,吐红化雪,云开雾散春晖泻。煦相接,绿相偕,东来紫气盈川岳。最是光明洒无界。升,也烨烨;落,也烨烨。”
    曲毕,那人又看看他说:“这曲子总合心意了吧?”
    “玩笑!”云琛摇头冷笑,“不过把太阴换成了太阳,有什么意思,该小家子气还是小家子气,丝毫放不开!”
    那人也不急,笑笑说:“那你唱一曲?”
    “呵,让你看笑话吗?不唱!”
    “不唱本王怎能知道你的器量?”
    月半清明,二人双目相接,一个雍容含笑,一个凝眉冷傲,谁也不差谁半分。
    “我唱!”他忽然开口,“不过你也要唱!”
    “哦?”彬王不着痕迹的遮住半张脸,问:“你也想试试本王的器量?”
    “我没你这般无趣!”说着眸光流转,“我只想看你出丑!”
    “有意思!”彬王饶有兴致的勾起嘴角,“可你要是唱得不好呢?”
    “不会!”他说得斩钉截铁,人已经立在戏台上,此时语笑三分,神态傲慢,丝毫不逊君凝半分。
    “问人间谁是英雄,有酾酒临江,横槊曹公。
    紫盖黄旗,多应借得,赤壁东风。
    更惊起南阳卧龙,便成名八阵图中。
    鼎足三分,一分西蜀,一分江东。”
    他唱腔杀伐决断,宛若雷霆,别说君凝,就连张瑾也为之一怔,在他眼里只见过一个骄横跋扈的云琛,不曾见过这个雷霆万钧的表弟。
    灯火摇动,彬王捧着茶盏,捋着茶叶,白玉的茶碗中隐约浮出一丝笑意。
    “到你了!”云琛指着他,傲然而立。
    “阿琛!”张瑾忙拦住他,示意适可而止。
    彬王摇摇头,“人家唱得不好我耍赖也就罢了,可人家明明唱得好,我又何必故作谦虚!”
    戏台上他与云琛并肩而立,只是比他高出半个头。云琛自不愿抬头看他,就要下去却被拦住。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云琛猛见他对着自己,开口就唱,心里微微起异,却也不露声色,傲然冷立。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症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他自不动如山,他亦情深似海,一曲方落,他言:“怎样,你唱了一曲《蟾宫曲》,我再还你一曲《蟾宫曲》,现下开心了吧?”手已经不老实的摸向他腰间。
    他眉头一凝,不着痕迹的避开。“怎么开心的起来?被人莫名奇妙的逼着过来,心里一万个不愿意!”
    “他逼你了?”彬王又欺身而上,不肯离开。
    云琛已经有些不耐烦,语气间多少有些冷厉,“他不逼我,日后自然也会有人逼我!”这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
    可彬王却哦了一声,装作不知,手越发乱来。
    “小心!!”君凝已经惊呼出声,一柄雪白的利刃上倒映出两张不同的面容,一张依旧悠然自若,一张已经怒若雷霆!可那利刃还是停在了他喉间,一动不动。
    “你不躲?”他声音沉了几分,冰凉刺骨。
    “你不敢杀我的!”他依旧笑得暧昧,眼里平添一丝风华。
    “没有我不敢做的事情!”刀刃已然进了几分,殷红的血顺着刀刃滴落,化成了一点墨红。
    他依旧谈笑风生,怡然自得,脸上大有你在进一寸试试的挑衅。
    云琛也来了兴致,嘴角轻轻**,雪白的刀刃也开始慢慢向里一毫一厘的刺去。
    “阿琛!住手,那是要满门抄斩的!!”云琛忽然回过神,重重哼了一句转身离去。
    耳畔听到的却是一人轻佻的笑。
    这一夜还算睡得踏实,一觉起来,云琛先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再是习惯的喊了句:“妙晴,更衣!”
    却惊觉,自己并非在家中。
    可门还是闻声开启,走进来一个男子,衣袂轻浮,长发披散,手里端着盆水,放在一旁,对他一笑,道:“少爷,起早!”
    看他双眸娇媚,言语中含尽万种风情,心里不由暗赞一声好。
    “更衣么?”来人轻问,极为恭敬。云琛也丝毫不介怀,伸出双手示意他更衣。忽一缕似有似无的暗香浮传入鼻中,是了他认得他,他叫君凝。
    “君凝你身上真香!”
    “公子谬赞了!”君凝认真为他束发。
    “可还是遮不住那味道!”
    君凝脸上笑着的脸忽然僵住,不露声色的掩盖道:“我们这些妓子,总会有些不该有的味道!”
    “你又不是妓子!”他看着君凝懒懒开口,嘴角还是有意无意的露出一笑意。“怕是还没陪人睡过吧!”
    君凝不知怎么暗暗心惊,草草为他系了青丝,忙道:“我去拿饭!”
    “别急!”他一把拉住。“左右无事,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君凝没有故事……”
    “骗人!”他眸中闪出一丝厉芒,“每个人都有的,我有,彬王有,你也有!”
    “君凝不明公子意思……”君凝不敢与他对视,低下头。
    “那是要我明示咯?”他看着君凝高高扬起下巴,见他脸上划过一丝惊慌才道:“骗你的,既然你不肯说,我也帮不了你!你去吧……”
    “多谢公子!”君凝微微松了口气,可又迟疑回头,“公子可知除味之法?”
    “知道,二月二龙抬头,去华清池洗浴,不过得洗上十二年才能彻底!”
    “多谢赐教!”说罢走出门。
    他笑笑,又轻轻嗅嗅味道,不由捂住鼻子骂了句难闻。
    “你是活物,那些是死物,死物坏了还能修补,活物伤了怕是再难修葺。”
    云琛坐在玉烟阁里,莫名的怔怔出神,这句话是似在哪里听过,细细回想,原是昨夜。
    自己被彬王气的跑了老远才被云瑾跟上
    “跑了这么远,还去哪?”
    “不用你管!”
    “不想回去,就随我去君望楼罢!”他撇撇嘴,脸色有些难看。其实云瑾不想拦他的,可还是拦住了。
    他傲然回眸,哼道:“我发起脾气你也是见过的!不怕我砸了你的招牌?”
    云瑾道:“你是活物,那些是死物,死物坏了还能修补,活物伤了怕是再难修葺。”
    “说得好听!哼,走吧,我可要美酒佳肴!”
    他想了一阵,心里泛起酸楚,这话是云瑜当初哄自己说得,现在倒被他用了,真是十二分恶心!可他又如何知道?忽然檀木的桌子重重闷响,云琛愤然而起,一定是他在旁偷听!想着想着又生出一股无名火。
    “少爷有位公子找你!”妙晴端着碗茶进来。
    云琛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是谁?”他自小火爆惯了,与人三言不和便拳打脚踢,朋友自然没有几个,现在来了个送上门找死的,他也暗暗开心。
    “不认得,说是叫琰!”妙晴又为他捏肩。“我看是个富家公子,你要不要去看看!”
    “在哪?”他打个哈欠,闭目敛神。
    “老爷书房呢,我见的时候像是正与老爷,大老爷看画。”
    他双眸徒睁,乌黑的眸子凶光四射。“是他?”心中道:哼,我不着他的道儿,想借着伯父,爹爹压我!休想!
    “你去说,我染了风寒不宜见人!”
    妙晴心思灵敏笑道:“我已经说啦!”
    “鬼精灵!又给我耍滑头。”
    “只是……”妙晴皱皱眉,“他好像不是那么甘心罢手的人啊……”话音刚落,就听有人笑道:“听说了染了风寒,我来看看你!”
    门外人黄衣飘渺,风华正茂大步而来。进门时手里捧着方锦盒,走到云琛面前对妙晴笑道:“红粉送家人!”
    妙晴惊疑万分,却不敢伸手去接,只道:“公子礼重,奴婢领了心意就是!”
    “心意不是为你的!”他说着将锦盒放在桌子上,“你穿戴好看了,他日日看着也就舒服!”
    妙晴一愣,脸上阴晴不定。可忽然尖叫出声,一道白光闪过,宛如秋水,碧波粼粼,随之嗡嗡作响,好似有龙吟虎啸一般。
    那炙亮的雪光一动,倒影出一张惊异欣喜的脸。
    “宝剑赠英雄!”他递过一柄宝剑,古香古色。
    云琛不爱金银,不爱美玉,不爱字画,偏偏喜好兵器。彬王猜得到,他昨夜里一见那柄耀耀雪刃就猜得到,那柄雪刃触肤冰凉,刀锋凌厉,应是上品中的上品。投其所好,彬王最过拿手。
    “这柄剑出自江南欧家,只因出鞘时水波粼粼,故而名曰云梦泽!”江南欧家是朝廷御用的兵造,传说是欧冶龙的后人,锻造之术可谓首屈一指!江湖中人若能得他家一柄剑,便死也无悔了。只是欧家铸剑有个规矩,只为有缘人铸造。至于何谓有缘,那即是玄而又玄,可遇而不可求。
    云琛细细把玩一番,斜视彬王嘴里喃喃道:“你是有缘人?”
    “我不是!”他说着凤眼流动,看向云琛:“你是!”
    二人相视之间,又冷清下来。谁也没了话,云琛收了剑,交给妙晴,自己回屋看书,将他冷落一旁,嘴上不说,脸上却已摆出“送客”两字。他却不肯走,一双深邃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一动不动。
    云琛喜好兵书,将《孙子》、《六韬》、《三略》、《吴子》、《司马法》看了个遍,现在回头又拿起《孙子略解》品读。
    读着读着不由赞叹,“曹公注解精妙。”忽然口渴,还没开口茶水已经递上来,他自认真喝了一口。又埋头读起来,读的兴奋,又欲圈点一番,还没起身,笔砚已经送到桌上。他又读了一阵又觉燥热,刚想说话,已经有人扇出凉风,他轻轻嗅了嗅,猛回首,双眼厉芒飞掣,却撞上一双含尽温柔的凤眸,四眸相对间,二人瞳中神色各异,他自风流我自温柔。
    “少爷,又口渴了么?”
    “你还不走!”云琛走到窗前已是日落黄昏,飞鸟相还。
    “那我明日再来?”
    “明日我不在!”云琛多少有些介怀。
    “你去哪我陪着!”说着又为他扇凉。
    云琛双眉一轩,冷笑,“我去的地方你可去不得!”
    “哪里?”
    “藏春楼!”
    可彬王脸上的笑却是一层层荡开,“我等你!”
    彬王如期而至,包了场子坐在正厅,与姑娘美人戏耍。那些姑娘几乎衣不遮体,几层轻纱似有似无的让人看个通透。各个莺啼嗲叫,扭着柳腰酥胸。
    可等了整整一天,却根本不见他人影。皱眉凝思,忽然释怀一笑,“上当了!”
    他百无聊赖离了烟花柳巷,又想起那个千娇百媚的君凝,进了君望楼,四五个美人簇拥着问东问西,他含着笑一一答着,没有丝毫烦躁。聊了好一阵才开口问:“君凝呢?”
    一个美人没好气道:“绕了这么一圈,原是来寻他的!”
    另一个也接口道:“唉,只怕王爷有情,人家未必有意啊!”
    “他不在?”彬王缓缓开口。
    “哼!”美人咬了口糕点道:“大清早就被人接走了!”
    彬王眉头皱着,也不知是个什么日子,人都不见了。他自觉无趣,索性打道回府。到了府上,更是冷清,到处素衣白纨,哀嚎惨哭,大扫兴致。
    暗暗叹口气,站在后山上瞭望京城街景,心里有意无意的想起云琛那一瞥,想着想着莫名生出笑。
    “多年不见了!”身后忽然悠悠走出一个人,倒也不像是寻常人,青丝峨冠,锦衣富贵。
    “怎么?何事劳烦皇弟亲自来我府上!”他是皇九子祁王,珏,彬王一母所生的弟弟,隆庆帝最小的儿子。常年住在宫中,陪伴王左右。
    祁王面无表情,无起无落道:“父皇传你即刻入宫!”
    彬王的脸色微微一沉,平平淡淡道:“知道了。”
    楚逊漫无目在山间走着,林风习习,倒是比京城清爽。
    北邙山在京城之北,不过百里,只是最近传说山上总有妖物出没,弄得山下村民不敢上山。倒是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敢这么一个人大摇大摆的闲逛。其实也怨不得楚逊,若不是有个更托大的逼迫,他也不会这般清闲。这不是连鲁王府的宴请都给推了,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找什么“尺戴措那”,那人说这是一种宝珠,只长在深林中氤氲的水边,相传得到这颗宝珠的人可以与往生的亡灵说话。
    楚逊也不知他是从哪本书上看来得奇谈,起初只当他与自己说笑,可后来竟真让自己去找!想起那人,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便凝出一抹愁容。
    “云琛!”他悠悠念了句,依旧散漫的走着,这茫茫深山哪里来的氤氲之水!他本也没当真,权当是来散散心,听着风林律动,鸟兽虫鸣,倒也是种享受。
    该有大半日了吧?他想。身子不由生了倦意,索性靠在一棵梧桐上沉沉睡去。
    “呀!这人是谁!?”
    “是啊!是啊!怎么睡在这里!”
    “哎哟,这可怎么办啊!”
    “不好了,不好了!来啦!来啦!”
    “别管了!我们还是逃命的要紧!”
    楚逊耳旁隐隐有人在议论,费力睁开眼,只发现已是星汉灿烂,周围一片寂静,寂静的连虫鸣兽吟都没有。忽然身下湿热,竟然生出一层温水,暖暖冒着薄烟,水势越长越高,不一会已经漫过膝盖。他一愣才发现,是地涌泉,放佛连珠般咕噜噜往出冒。
    他眉头微凝,猛然间竟见一旁石壁上珠光宝气,赫然挂着一颗宛如火焰般的珠子。还没抬脚却听有人走来,忙躲到树上。
    月色清明,倒泻一捧银辉,正撒在这一汪清澈的温泉上。水雾温润的弥漫在林间。
    池水忽然泛起水花,像是有人走了进去。
    朦胧中,楚逊双眸徒睁,炯亮的眸子中映出一抹酥白的背,宛若瓷器,青丝垂落胸前,好似正在梳洗。不知不觉中,自己的脸已然红的不像样子,心口不住狂跳。
    池中人缓缓转过身,坐在水中,隐约间只能见到一张安静的面庞,俏眸微闭,低眉沉思,当是世间绝色佳人!他越看越痴,居然神情涣散,脚下不稳落入池中!
    “是谁!?”这声音冷若冰霜。
    楚逊却是一惊,万没料到那人居然是男子!看他金眸骤亮,杀气腾腾。
    “在下……在下!在下来取尺戴措那,如有冒犯还请原谅!!”他带兵打仗多年,心中纵然慌乱也能即刻收敛心神。
    “尺戴措那?”他说着已经没入林间冷问:“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我!我有一位朋友说想借此物以见冥界亲人!”
    “他被骗了!”林中人已经裹上衣衫,“这东西不过是借水而生,水散即逝!你带不回去的。”说着也有意无意的偷偷看了眼他,藏不住脸上绯红。
    “多谢!”楚逊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在下告辞了!”说罢,就想往外跑。
    “慢着!”林内人冷冷开口。
    “公子还有何指教?”他依旧背着身不敢转头。
    “你,你叫什么?我们可曾见过?”
    “实不相瞒,在下楚逊,第一次见公子神貌!”
    “楚逊?”林内人轻念,确实甚为陌生。“你不准与人提起见过我!知道么?”
    “在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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