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初章、惊鸿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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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相交,京城里正值繁花绿柳,大清早彬王便接到一封紫函,写着君望楼已经打点好了,只待王爷赴约。他悠悠的打个哈欠,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彬王是皇六子,生下来就注定是个富贵命。与那些兄弟相比,他既不贪恋权贵,亦不好喜好名利,反倒是一身的风流散漫。他父皇看不过去,给他订了一门亲事。娶得是相国女儿,那小姐清高的很,自是常常劝他该躬身为政,体恤民情。见他不听就拿出他父皇来压他,他听得急了也没办法,只好天天躲在外面风花雪月。后来他父皇见其他皇子都快当了爷爷,唯有他成亲五年连个儿子都没影!于是又为他娶了尚书府的一位大小姐,便是云瑾的姐姐,云氏惜雪。
这女人与可与相国女儿不同,她有野心,自是明里暗里讨好他,最后把个相国女儿气得吐血,可却无可奈何。
彬王想着拿起玉骨花扇摇了摇,却听轿子外十分热闹。他在王府里冷清呆惯了,出来最喜欢热闹,挑开布帘看去,却只能听见声音。
“叫!你还知道痛,我看几天不收拾你,你就皮痒!”
“有这等大手大脚!连个坛子也抱不稳!”
“以后若是跟了别的主子有你好受!”
只听这声音,彬王似乎来了兴致,招呼下人褪开人群,看着一个身影人正背对着自己,银丝笼着乌发,漆黑似夜,隐隐散着光华,手里拿着根木棍好似正在教训下人。
他看着那人心里越发的好奇,心道:当是怎样的容貌才配得上这样的声音与背影。
“这位公子……”他不知不觉已下走下轿子,悠悠上前。回眸间竟然连呼吸都窒住了,双目含星,肤胜雪白,一双剑眉宛如太阿、龙渊一般斜在额宇。尤其一双薄唇,温润带粉。
“让开!”这两字来的太过突兀,不等他回过神,那一袭白衣已然掠过自己,只留下惊鸿一瞥。
彬王展开玉骨扇,遮住脸,轻笑。只听下人问:“王爷他这等无礼,要不要小的追他回来?”
“不急!”他回眸看去,见墙角处还窝着个人,如受惊的小兽般瑟瑟发抖。彬王走了过去,扇柄挑开他遮挡的手,漆黑的眼眸雨带梨花,那般楚楚可怜,是有些模样。
“你叫什么?”彬王问的不紧不慢。
“长明……”
“哪家的小厮?”
“尚书府……”
“哦!”彬王微微颔首,依旧流连着方才一瞥。“快回去吧,不然你家主人又该生气了!”
长明应了一声,拔腿就跑。彬王半遮着脸,看他离去的背影笑而不语,轻轻念着一个名字“云琛?”
尚书府西面有个小门,这门从来都只为一人开启,这人正生者闷气,坐在门旁,愤愤不乐。
“少,少爷……”长明气喘吁吁的跟上,眼里还似有些惊慌。
“你跟上来做什么?没挨够打!”
长明低下头,瑟瑟抖道:“长明笨手笨脚,挨打算是轻的了……那坛‘九味’佳酿是老爷的至爱……”
他没好气的瞪了一眼,“你还知道!”看着长明那双灵动的眸子,心里又软了三分,这次他下手确实重了些。长明比他只小了两岁,记得第一次见他是自己六岁时随母亲回家途中,他爷爷正跪在街边卖他。他却浑然不知,粉嘟嘟的小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乱转,不时对着自己呵呵一笑,傻里傻气。那时自己就莫名的动了心,非闹着要买他!母亲闹不过他,想着家里也不差这一口饭,于是便给他买来做小厮。
云琛闷着头往门里赶,想必这事情是瞒不住,要是再不想对策准备父亲一顿好打!他进了尚书府径自走去西院,这尚书府里是分两家的,一家便是当朝尚书大人,他的父亲云续。一家即是云续的哥哥,自己的伯父庭外候云继。父亲为幼自然让出东院给哥哥去住。
他绕着蓊郁院子走了进去,抬眸见小楼上挂着块木匾,书着“玉烟阁”三字。
“怎么才回来?”屋内迎出个曼妙的女子,翠衣罗裙,金钗斜带。是他的大丫头妙晴。
“别提了!”他自说着冷冷瞥一眼身后长明,摆摆手让他退下,说:“今儿早上爹说楚大哥要回来,让我去酒坊取他的‘九味’给他接风!可长明笨手笨脚居然将酒坛子摔了,现下好了,酒坊那边也没货,别人府上也没有,真是倒了大霉!”
妙晴咯咯一笑,美眸流动,“就这点事儿啊,呵呵,我可有办法?”
“啊?”他不信,道:“这满京城里只有那一家酒坊有这‘九味’仙酿!怕是皇帝老子也没辙!你别有耍滑头啊!”
妙晴轻轻在他耳旁说了句话,他神色一喜忙问:“真的啊?”
“我几时骗过你,快些去吧完了不定就没了!”妙晴笑着将他推搡出门,盈盈立着。
“呵,你倒来得快!”东院有一处落宾楼,专门为府上的客人准备。卧房内一个将军模样的青年正笑着看他。
“那是!楚大哥来了,我能不利落点么?”
青年双眸一眯,问:“这么急,怕是有事情求我吧!”
他看着青年棱角分明的脸,心里打了个突,强作无辜,“瞧你说的,我,我岂是那样的人!就是这些年不见挺想得……”
“想我?哈哈哈哈……”青年哈哈大笑,“亏你还是个男儿,这点事情都不敢开口?”
他自惊疑,还没出声,青年已经开口,“行了,你也别装了,妙晴都跟我说了!我手里这坛‘九味’算是你的啦!”
“啊!?”他忽然间脸上一阵红白,喃喃道:“她既然已经办妥了,还让我找你做什么?”
青年坐下倒了杯茶,“你倒也好意思,若是不为这事情要你过来,你真还想躲着我一辈子么?”
“我躲你干嘛!”他面不改色。
青年摇摇头,将茶递了上去,“我哪里知道,这是‘金丝草’,我专门从边关带来的好茶,尚书大人可都没尝过呢!”
“我不喝!”他扭过头,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顾忌。
“唉,你哥都故去了这么些年,你还是放不下么?”
他浑身一震,猛然回首,如墨的双眸里隐隐含着杀气。“你不该提他!”
青年笑笑,坦然如常,轻轻抿了口茶也丝毫不乱,“怕只有我能提吧!阿琛有些事得放下了,你哥没曾怪过你,我也没有。”
“算了!”他忽然心中烦乱不堪。唯有青年依旧轻轻嘬着茶,张口又问:“倒是你,怎么还不换个小厮,他那般笨拙已经坏了你多少东西。”
他沉沉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抢过青年手中的茶盏,气冲冲的灌了一口,“哼,就是!我这群丫头小厮里只有妙晴机灵,其他的都似榆木脑袋一般!我早晚赶他们出去!”
“我可听说尚书夫人已经暗许她做你的小妾了?”
青年依旧笑着,只是顿觉寒气骤升,那一双眸子又如利刃一般逼视自己。
“这话也是说得?”
青年一笑反问:“这话我如何说不得?”他竟被噎着正着,愤愤不语。
“我还听说尚书夫人已经替你订了一门亲事,好似陈家的小姐?叫初蕊?”
他不耐烦的摆摆手,“不过庸脂俗粉罢了,我娘愿意便随她去吧。”
“你愿意她步林姑娘的后尘?锁在这儿冰冷的尚书孤老终身?”青年声声温柔,可却字字逼问。
他被问的险些窒住,苦笑道:“风流,风流!便应算她命不好怎能怪我风流?行啦,我不愿与你多说,你自高洁我自污浊,走了!”他起身便走,可方到门口又停下步子。回眸看去,青年依旧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眼里含着一丝异样,他心里忽然腾起一股火,愤然哼了一声,嘴里骂了句:“楚逊该死!”
楚逊自是朝廷中一等一的青年将军,尚书大人的得意门生,曾经领兵鏖战乌斯藏犯境,追得敌军跑了几百里路才肯放手。后来又北伐突厥,虽互有胜负,可也算是战功卓越,此次回京述职,特来尚书府还谢恩师。
夜里随着歌舞欢愉,吃了一顿酒席,他便有些困意,刚走过西院不由停了下来,侧过身子看去,院子里还是灯火冷清。今夜他没有见到林碧漫,或许她根本不想见自己。可自己还是忍不住走了进去,青松斜盖,乱花幽静,院内事物依旧未变。这里曾是尚书府的二公子云瑜的住所,只是早已人去花落两不知了。
“谁?”院里传来另一个声音,只是与他一般也是个男子。
“是我!”楚逊负手走去,疏影残香间已见月下男子俊逸非凡,尤其一双眸子顾盼间似能摄魂夺魄。
“是你?”月下人缓缓开口,言语中全是戒备。今夜他也没有赴宴,只说彬王府王妃过世,帮着姐姐料理。可谁也没想到他竟独自在此黯然神伤,他叫云瑾,本与表弟云瑜有着握瑾怀瑜美称,可现在瑜碎独瑾。
“你二人既然来了,怎么不进门坐坐,也算是拜祭亡夫之灵。”门内人忽然开口,温和如水。可到了二人耳里却好似挑衅。她是这问雪楼现在的主人,云瑜的遗孀林碧漫。
“不了,我是来领修缮家学的牌子,既然妹妹不方便我改日再来!”云瑾一张脸上冷若冰霜。
“也好,我这几日照看小瑜的牌位是累了些!”她说着咳了两声。“楚将军呢?”
楚逊倒也识趣,虽然明知是她有意推阻,可还是儒雅道:“既然林姑娘身体抱恙,我择日再来吧!”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院落,谁也没多说一句话。忽然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跑来,看见云瑾忙急道:“不好了,彬王他……”云瑾心中一紧,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看见楚逊,忙闭嘴,不迭道:“楚将军失礼了,失礼了!”
楚逊也不愿自找没趣,干笑一声转身走了。
“怎么了?这般慌慌张张!”云瑾皱着眉,心中不悦。
“不好啦!”那小厮低声跟他说了一阵,放佛十万火急。云瑾听后更是愁眉不展低声问:“现在么?”
“是啊!现在!”
他沉沉叹口气道:“你去吧,这事情别再跟人提起了!”
云琛回到玉烟阁时路都走不稳,若非长明搀扶怕是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妙晴看他喝成这副模样,一边招呼丫头烧水,一边端来醒酒茶喂他。口里还不时责怪长明:“你也不劝着点他,怎能任由他胡来!”
长明委屈道:“我劝啦,可他不听,他说他心里不快非要喝醉才行!我抱住他不准,却被他狠狠的踢了一脚,现在还疼呢!”
“唉……”妙晴幽叹一声,“算了,也怪不得你!谁让他就是这么个古怪性子,你赶紧歇着吧!”
“不准!”云琛猛地叫出声,死死拉住长明不放。“妙晴,里渊书序,火有呼翁他!”
“啊!?”他此时说话含糊不清,妙晴只听到他前面叫自己,可到底说了些什么她便一概不知了。
“他说让你先出去,他有话问我。”长明无奈道。
妙晴嗨了一声,噗嗤笑出声:“真就服了他了,要不你今夜就陪他睡这儿吧!我去里屋给他备些头痛饮食。”
长明点头答应将他扶进卧榻,可他还是不松手,这一带将长明也带倒在床,二人鼻息相触,灼热非常。
“长明,吾料声心了……”他呜呜咽咽的说了句,居然扑在他怀里难过。
长明勉强劝道:“少爷,谁都会成亲的!你何必这般介怀!”
“我,我!”他忽然坐直身子,一双含尽星光的眸子晦暗无光,只在长明漆黑的瞳中倒影出一抹愁容。
“你会成亲么?”他突然开口。
“自然会的啊!”长明脸红一笑,还是那般傻里傻气!
“我不准!”他突然没来由的生气,狠狠捏住长明肩膀,“我不准你成婚,这辈子都不准!我要你一辈子跟着我!懂么!?”
长明呼吸一窒,愕然不语。过了良久,神情几番变幻。
“少爷,长明就算有了家事也能陪少爷一辈子啊!”
“你!!!”他近乎双眉倒立,浑身发抖。终于叹息一声,冷漠道:“算了,你去吧,我不留你!”
“少爷……”长明反倒有些惊慌失措,“你别赶长明走,长明没爹没娘多亏老爷夫人收留!您若是赶我走了,长明真就没地方去啦!”
“你怕什么!我又不赶你走!”他冷冷开口,心中那份苦闷越发深沉。“我是让你回去歇着……”
长明听了脸上立刻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忽然又皱紧眉头:“可妙晴让我陪你……”
“那你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他已经有些不耐烦。
“哦……”长明倒也识趣,看见他神情不善,忙转身下榻,走了出去。
“你这去哪啊?”门外妙晴走了进来正遇到他出去。
长明忙道:“回屋!少爷让我歇着去!”
妙晴一头雾水,嘴里喃喃道:“不是方才还让你留下么?怎么现在又让回屋?”
“怎么了?”此时他的酒意十分已经去了三分,只是依旧头晕目眩,天旋地转的。
“哦!”妙晴端来一盆热水为他擦身,“是瑾少爷来了,让我跟你说一声,他在门外候着。”
“他来做什么!”云琛揉揉额头,脑中一团混乱。
“这我就不知了!”妙晴看他神色不定,又说:“总得给个回话吧,总不能把人家晾在那里!”
“让他滚!”他吃力开口,唯有说道滚字的时候心头大快。
“要说你去说,我可不去!人家是主子,不是我们这些下人吃罪得起的!”妙晴说罢端水去了。
房内只剩红烛摇曳,灯昏影动。
“阿琛……”门外人还是幽幽走进来,极不情愿的的叫了句。
“委屈你了,大半夜的来恶心人!”他说得没好气,心里憋着火。
云瑾早已习惯他骄横的性子,压住脾气问:“你认识彬王爷?”
“这种大人物我怎么高攀的起啊,倒是哥哥你认识不少吧!”他每句话似都带着刺,毫不客气。
“今夜彬王府有宴,彬王想请你过府一聚!”
云琛忽然愣住,他并不认识什么彬王,只是偶尔听母亲说过,伯父的大女儿好似是嫁给他了。也只记得市井中的闲言碎语,说他何等纨绔不羁,与诸多皇子截然不同。他怎么会突然宴请自己?
“我不去!你也休想我去!”他说得不容质疑。
云瑾看看他,眼中已经换成了另一个人,他揉揉高挺的鼻梁,道:“我也不愿你去!”
“那你还来干嘛?找骂?”
“唉,我本不想来的,可你今日不去,改日也还是要去的,这位王爷,高傲得很,言必行,行必果!没他做不到的事儿!”
他瞥眼哥哥,心里冷笑:“这么说他还是位大侠?”
“是与不是在你看,去与不去也在你定,我不过问问你意思罢了。”
他忽然扬起嘴角道:“听说惜雪姐姐是王府的昭仪?”
“是!”
“听说你与彬王向来要好?”
“是……”
他说着灿然一笑,“行了,我们走吧!不过不能让我娘知道!”
云瑾皱皱眉头,月光中眼里应出的全然不同。他与他长的太过神似,只是他与他偏偏又那般不同,一个宛如天界的神佛,慈和宽厚。一个宛如地狱的阎罗,暴戾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