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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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场上,会弹琴的人很多,但凡能被选作花魁的,除了容貌、气质出众外,还必须至少懂得一两样乐器。孙竹喧听过冀州第一花魁的琴音,尽管无比悦耳,但琴声中带着风尘,不似此刻的纯净。
回廊外的几排细竹受了琴音的感染,和着拍子轻轻摇摆。
一曲终了,享受完耳福的人刚要离开,听得书房里一名男子在说话:“薛姑娘的琴艺,叫学生好生佩服!”音色温厚,语气温和,孙竹喧停下脚步。
“古公子见笑了,之前有幸听得您弹琴,小女子实在汗颜。”
“呵呵呵,既然裕晨和世侄女均琴艺出众,不如你们合奏一曲,让老夫和薛夫子一饱耳福,如何?”这是某位不知名的长辈,亲切的嗓音中带着隐约的官威。
“遵命。”
随即两股琴音同时响起,其中一股清雅浑厚,另一股优雅秀丽,配起来真是…不配,绝对不配!孙竹喧一口咬定,但究竟怎么不配,直到书房内一曲完毕也说不出来。
冥思苦想之际,有人喊他,“孙竹喧,你在这里做什么?”学监先生年纪比院长轻,五官周正透着慈爱,绝对算一帅老头。齐学监腰身笔直,气质亲和,若非太唠叨、规矩过多,相信书院很多学生都愿意主动与他接近。此刻被齐学监笑眯眯的看着,孙竹喧条件反射的一阵寒颤。
他最近的确没干违反院规的事,道:“学生听到一阵悦耳之音,顺着找来的。”
薛夫子在书房内问谁在外面。
学监笑道:“打扰夫子了。”
薛院长的书房前厅里摆着几盆绿色盆栽,绿意盎然,修剪得当,平日被照顾得很好,每一枚细叶都舒展得很精神。金丝楠木的家具大方稳重,前方墙壁的正中间挂着一张半人高的孔子画像,画像前摆放果品供奉,淡淡的香薰烟雾从案桌上升腾,偶尔几缕飘过孔圣人微笑的脸。
薛夫子是典型的冀州人,身材高大,一张脸平日里不苟言笑,说话时声音低沉有力,眼神尖锐,执教以来,绝大多数学生对他都恭谦有加,满书院的官宦子弟没一人敢在其面前放肆。灰色的儒服穿在身上无比端方,衬上永远一本正经的表情,显得更加严肃,此时他看见齐学监,脸上表情柔和了很多。
孙竹喧想,这老学究平日无比严厉,但笑起来挺好看的,尤其是面对学监时。
“进屋吧。”
孙竹喧跟学监走进书房,一抬头,对上古裕晨含笑的双眼。
屋内还有个轻纱蒙脸的姑娘,穿着打扮朴素,但一点不显寒酸,比起之前见过的千金小姐们,少了一分娇气多了几分清新,身形修长,举止文雅,叫人一看就喜欢。如果说香脂和古裕晨站在一起是相得益彰的话,那么这个薛姑娘和他简直就是天生一双。
呸,想什么呢。
“咳咳。”学监将孙竹喧的注意力拉回来。
薛夫子对孙竹喧道:“快见过户部尚书古大人。”
孙竹喧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双鬓微霜的长者,穿戴华丽,气质亲和,笑起来时褶皱的眼角上翘,眼神了透着几分凌厉,和古裕晨挂象。放才让古裕晨与薛采薇合奏的人必定是他了。
古裕晨连忙将孙竹喧拉到古大人面前,道:“父亲,这是孩儿在书院的好友孙公子。”
我是你好友?孙竹喧想,就算是,也都过去了。
“学生孙竹喧,见过古大人。”
古大人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两遍,眼神像是隔着稀薄空气的烧红铁片将孙竹喧从头熨到脚。末了,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笑道:“是晨儿的友人啊,甚好,谢谢你对吾儿的照顾。”
我什么时候照顾过他?什么时候轮得到我来关心他?就是想要说句关怀的话都不容易呢…“哪里,古兄常关照学生才是。”
古大人笑道:“今后还要劳烦孙贤侄帮着晨儿,你们两个要在学业上互相督促,一起进步。”
古裕晨需要被人督促?开玩笑…“学生愚钝,只会拖古兄后腿罢了。”
“别这么说,好友难得,晨儿需仰仗孙贤侄…”古大人将旁人晾在一旁,径自问起孙竹喧家庭情况,凭着当朝二品官员能耐,半柱香的时间里连他爷爷是干嘛的都问清楚了。孙竹喧不露声色,心里疑惑一浪高过一浪。
也许,在古裕晨心里,孙竹喧的确不只是普通同窗,也许,古裕晨的确将他当做好友。孙竹喧此刻心里很别扭。
过了一会儿,薛夫子叫孙竹喧回去。
“学生告退。”孙竹喧早被古大人“亲切”的问话弄得有些拘谨,巴不得夫子早点叫他走,踏出书院门口前瞥见桌上的两架古琴,孙竹喧大大的哼了一声,不过是在心里。
不就会谈个琴嘛,得瑟什么。孙竹喧加快脚步,穿过院长、夫子们书房外的长长回廊,两旁涂着红漆的粗柱子已经亲眼见过很多书生飞扬的三年青春,发暗的颜色和淡淡的裂痕略显陈旧又底蕴十足,如微笑沉默的老者,满脸智慧与淡然。
昔日从它们旁边走过健步如飞的年轻人,有些如今鬓边已生白发。
北院与西院之间的地带,几个熟识的同窗在说笑。
“竹喧。”徐炎叫他。
孙竹喧牵起嘴角,道:“诸位都在呢。”
“薛夫子的女儿薛姑娘今日来了,我们正在说,不知这薛姑娘是何模样,若是同薛夫子般整日绷着张脸,呵呵,那可惨了。”
徐炎色迷迷道:“早上我看见她的背影,身段挺不错,走路时娉娉婷婷的。”
每一届学生里都有人说,书院里,连飞过的花蚊子都是公的,薛姑娘的出现无疑给校园里添加了一道靓丽新鲜的风景,绝对值得这般年轻的“和尚”们激动。
孙竹喧白他一眼,讲了刚才的事情,徐炎双手一拍,大呼:“古裕晨这小子出手为何总那么快,香脂是,薛姑娘也是,我得好好向他讨教。”
宋日勤站得笔直端正,正色道:“别胡说,香脂和薛姑娘,风尘女子与名门淑女,能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了,香脂只可做温柔乡,偶尔与之风流而已,薛姑娘应该被八抬大轿抬回去做夫人。”
徐炎赞同,道:“必定!没听孙兄说,他两人不仅一起‘谈情’(弹琴),还琴瑟和谐么?说罢拿眼睛瞟孙竹喧,孙竹喧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有人忽的钻出来道:“薛采薇,年方十六,薛院长独女,待字闺中,据相关传言,此姝精通琴棋书画,温婉可人…”
众人齐拍胸口,“梁皎,你出现之前可不可以打个招呼…”
“你们见过谁出现之前给别人说‘我来了,你们准备好’的吗?”梁皎长了张偏阳刚的脸,粗眉毛、大眼睛、高鼻子,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让你想跟着他一起笑。
孙竹喧那一伙人都知道,梁皎有三个特点,第一,此君可以在任何时候出现在书院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地方。一年多来,孙竹喧他们习惯了梁皎突然在身后冷不丁的说话,但还是偶尔被吓一跳。
第二,梁皎有一个恶俗爱好,他知晓书院内所有同窗甚至老师的家底——家中有什么人,做着什么营生,家族和谁交好,出过什么破事儿…凡有八卦想问的,直接找他即可。
第三,梁皎好脾气,与人相处,只要朋友、同窗们不怀恶意,只要是无心的,随便你怎么折腾他、差遣他,口头上占他便宜,他都不恼,还笑眯眯的。可是,一旦被惹毛了,梁皎发起飙来谁都劝不住。
细长的枝叶上沾有点点小水珠,蜗牛在花坛边自顾自的蠕动。
梁皎习惯性的将手臂搭在宋日勤肩上,越发显得吊儿郎当,悠悠道:“无论背景还是才情,古兄和薛姑娘的确容貌、品性上的确登对,听说古大人和薛夫子早年是至交,看来他们两个啊,迟早的事儿。”说着用小枝从万年青的叶片上挑起青色的虫子作势要往同窗们的身上扔,大家说着恶心慌忙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