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1)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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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小聪的“经”
    县里召开扶贫工作半年讲评会暨加大小康示范村力度的建设会。
    扶贫、小康示范、新农村建设,是县里加快农村建设的三个档位,也是加强农村工作的三个层次。金苇珉这次回到城里,哪里也未去,一心待在家里,想跟丈夫多讲几句话。想跟丈夫诉诉苦,倒倒肚子里的委曲。可她的丈夫冷不丁,甩出一句话:“你当这个家是旅社啵。”就走了。这句话,把金苇珉撂到了火堂里,烧得她焦糊的臭。她没有想到,丈夫也越来越和她较劲了。
    金苇珉无奈,就去找同学们聊天。金苇珉发誓不聊二狗子的断指事件。但二狗子的断指,如鬼影一样晃荡在她的眼前。时间越长,那断指的血肉不是越模糊,反而是越清晰,像一朵燃烧的火焰,刺眼。那截断指,让金苇珉恶心过,同情过,悔恨过,痛心过。不知为啥?那截断指在她心目中引起的惊涛骇浪远比死去的那些人还要强烈。
    聊着聊着,一不留神,她就聊到了二狗子的断指。她的同学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血腥故事,感到了心灵的震憾。由此又帮她预料着今后有可能发生的很多难以预料的事。要金苇珉注意,现在他能断自己的指,将来他就有可能断别人的指,也可以断自己的头,断别人的头。这虽是一种逻辑推断,但又不是不可能的事。可怕极了。那些同学笑着说,遇上这样的事,听起来都肉麻。
    金苇珉对断指事件虽然耿耿于怀,但她没有想得那么复杂。她想二狗子不是那样无恶不作的人。二狗子断指的真正目的,她知道,还是想把公路往后奶头山这边拉。金苇珉把人都是往好的方面想的,所以她颇得人缘。
    从尿天锤的死、边界纠纷、巨蟒缠身到断指等事件的发生,金苇珉对农村工作就慢慢有了新的认识。她过去没做过农村工作,听几个到乡里工作的同学说,农村工作难,她曾还带着挑战的口气说不相信,现在看来不得不信了。这农村工作难就难在,看起来有,做起来无;看起来无,做起来却又是个没完没了的差事,实在难以把握。
    金苇珉告诉她的同学们,说她在野人出没的大山里游走,胆子练大了。在农村会蹲茅坑了。也有同学提醒她,特别是到有蛇的茅草笼里解手,一定要注意,不然的话,那蛇最会钻孔……她们疯狂地笑。女人躲藏一边,也是怪里怪气谈的。金苇珉下到奶头山虽然时间不长,但她的感触已是很多了。她告诉老同学,到农村工作过的干部,回到机关里就一摸不摁手了。当得好乡长的人,一定当得好县长。当得好县长的人,就不一定能当得好乡长。这不是辩证法,是生活。
    她同学开玩笑,说:“那你今后是个当县长的坯子,我们同学可要享福了啊。”金苇珉说:“我倒没这个想法,当县长那是男人的事,与我们女人无关。我只是觉得我对农村、农民有了新的认识。农民苦,但苦中有乐;农民尖酸,但也不失厚道;农民安于现状,但也不失向往。你们不要看农民穷,不要瞧不起他们,要不了几年,他们就会发起来的。说不定到时比城里人过得还要潇洒、阔气。我是农村长大的,多年来去农村少了,都要重新认识农村了,何况你们这些城市里的小姐公子,更要多到农村去看看,体验体验农村生活,对人生是有好处的。”
    一个父母是省城下来,然后定居到芙蓉县的一个同学说:“农村有这么神奇呀,不会是魔幻之地吧。”眼神里充满了迷茫与神往。
    金苇珉说:“什么魔幻之地哟,是天堂,圣洁之地。你们去时,都给我记住,别空着手去。”金苇珉说得心思都活跃起来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同学们开心地笑了,说金苇珉真的是爱上农村了,同学聚聚也不忘当说客,为农民在着想。金苇珉也默认了这个事实,她现在是想借助方方面面的力量,来做一个大蛋糕。这个蛋糕蓝本,也许是她自己早就在心目中谋画过的,只是潜藏着,后来经老同学聂俊一点拨,就点石成金了。
    开会这天,金苇珉正好与县扶贫办的一个同志坐在了最后排。这会主要是讲小康示范村,奶头山还没到这个层次,金苇珉就主动找旁边的那个同志讲小话。金苇珉把奶头山的复杂村情以及想办事又没钱的尴尬局面给那个同志说了。漂亮女人主动找男人讲话,男人的感觉一下子就灵醒了。话也多了。
    那个同志信息灵,很有头脑,也很有农村工作经验,就轻轻告诉金苇珉,到农村工作既不要太认真,也不可不认真,既不可不依重农村干部,又不可不防着他们,关系复杂不要紧,关键是看你怎么去因势利导。没钱更不要紧,老百姓有句话,叫不扯巴茅不上坎。上面工作千条线,到村里一锅煮,你就要看准哪几根线是金线银线,哪几根线是麻线草藤子。分清了这几根线,你就抓住了要害,牵住了牛鼻子,下面的事情就好办了。没一点担心的必要了。思路正,事事顺。
    那个同志帮金苇珉分析了村里形势,说这种局面对她很有利,正是飞龙在天、大展宏图之机。金苇珉喜笑颜开,说:“你还会算呀。”那个同志神秘笑笑,仿佛诸葛孔明现世,面对金苇珉纵论奶头山形势,说:“路不仅要修,而且还要修好,修成全县的示范工程。我如果是不忙的话,这次一定和你去奶头山看看,可是上面马上要来人检查,我要搞材料,这次就不去了。下次一定去,下次我把主任请去。主任去了,包你有好戏唱。”
    那个同志的言辞肯切,是行家里手,几句话说得金苇珉心里热乎乎的。她说:“谢谢你,今后有什么项目请你多多关照奶头山。”口气里已有了巴结那个同志的意思。眼睛里亮亮的,惹得那个同志都不敢看她的眼睛了。
    金苇珉和那个同志交换手机号码时,她知道了他叫宋小聪,是县扶贫办的综合秘书。她想,参加这次大会的最大收获就是这个电话号码了。
    “路线”定了
    收秋之后。奶头山的土地一下子泄掉了精气神,就像一个月婆子,整个身子都是松松跨跨的了。修公路的事提上了议事日程。“村民公决”的那一票都装在了村民的心里。前后奶头山的拉票方式,也从公开走向了地下,越来越隐秘。但村民都在等待着这一天,他们想真正体验一回自己当家作主的味道。
    村两委的意见基本上统一了,从前山修。村两委下去做老百姓的工作虽然说做得差不多了,但说来说去,还是没有底。金苇珉一回村,村里就有老百姓登门拜访她。有劝她往前山修路的,有劝她往后山修路的。金苇珉对来访者很热情,好像要给他们修两条路似的。来访者都感到了心满意足,但金苇珉却犯了迷糊。明知这大山倒了的形势,怎么一下子又乱了起来呢?这做工作的难度启不又增大了?她想平常别看这些农民都是老实巴交的,一到利益关口,心里的鬼词词,还是蛮多的。
    事情复杂的时候往往逼着人想办法。这办法是王九哥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化解了奶头山“路线”问题这个天大的难题。
    没过两天,村里说村民大会不开了,修路的线路决定了。这可是一个爆炸式的新闻了。全村一千多选民酝酿了这么久的一件大事,不搞了,这还了得?又如何下得了台?一时议论声起。各种各样的声音,子弹一样打进了村干部和金苇珉的耳朵里了。王九哥逢人便说:“这你们放心,保证把村里的路修好,让大家年底有新路走,明年有钱的人就可以买车了。”王九哥神秘的语气,让全村人都摸头不是脑了。
    看来这路是不是不修了?有人提出了可怕的疑问。既然要修,从哪里修难道就讲不得?是捂私囝?后来有人问得急了,王九哥才解释说:“路既不走前山,也不走后山。”这下老百姓更急了,说:“那走哪里?走天上?九书记你就不要再卖关子了,好不好?你就是不修了,就说不修了,老百姓也不会怪你。”这时的王九哥心情倒松懈了,故意开了一些人的玩笑,说:“路不仅要修,还要修好。”那些人就说:“那就往天上修啰。讲天话啰,开天车啰。书记也学得日弄老百姓了。”王九哥不恼,反而更是开心地笑着说:“走中间。”
    村民们这才大为惊讶,仔细一想,说:“这真是一个好主意,不知是谁想出来的?”王九哥傲气地笑一笑,说:“你说谁能想出来?”至此,村民的议论声,全部集中在这线路上去了,也不再催开会公决的事了。
    其实就在这两天之内,金苇珉和王九哥会忙死。他们带着一帮民兵去找两匹一公一母失踪了的老马时,误入了那块处女地。马没找到,却突然就想出了这个折中的办法。这条路从奶沟的岩湾里修出去,是可行的。
    金苇珉反复看了那一片悬崖,说:“路程是缩短了,就是投资大了一点,难度大了一点。”
    王九哥说:“难度大一点就大一点吧,人总得干点有难度的事,才过把瘾的。我看,只要好做群众工作,人心齐,泰山移,等于赚回了那点多余的钱。走这个方案,投资也不一定大多少,因路程短,线路中间只要调整邻村几户人家的山,没有搬迁任务,公路就可修到乡道上了。这是最大的优势。原来前后两条断头路,为什么修不出去?有几户搬迁的拦路虎,要价吓死人了,哪个还敢修?”
    在决定前,金苇珉反复问王九哥,要把困难想足。王九哥说:“难度不是没有,一是要迁一座祖坟,协调牛原村的关系;二是要炸一段五百米的悬崖陡壁。不过解决这难度比从那两条老路上走,要容易多了。三路相权,取其优嘛。想来想去,看来看去,这中间最好。战胜敌人就是要找出敌人布阵的薄弱坏节嘛。”王九哥为了证明自己的发现,兴奋得把军事术语都用上了。
    金苇珉觉得王九哥这话说得十分在理,就说:“你只要想清楚了,就通知两委开会,议一议,看还要不要开村民大会。”王九哥点头同意。
    王九哥美滋滋地还在想这一方案的妙处,说:“和牛原村协调的事,请牛乡长出面,牛乡长是牛原村的人,他也想快点通这条路。过乡政府这一关,那就是月婆子打屁的一个松活事了。这就是天意了。”
    金苇珉脱口一句:“那好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就是人和了。”
    这个折中方案一出台,令人刮目相看,令人大感意外。大家都在说,这么简单的方案怎么这么多年来没人想到啊。方案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拥护,阻力就小多了。很多党员说,群众会开不开无所谓了,个别思想不通的村民,党员分头去做做工作,发挥点党员的作用。这些党员,要不说就不说,说了话,还是当得真的。他们像弹簧,不弹就不弹,弹起来,就是一方山水的支柱、中坚和威力。
    这么好的方案,大山倒了,还怕他个别猴子捣蛋?我们是“红色村”,红色村就要像个红色村的板样。这些从党员口中说出来的话是多么的激动人心啊。
    王九哥抽空来到城里,看到老父亲的病情好转了,心里高兴。他更高兴的事就是要告诉老父亲,公路的线路定了。老父亲听到王九哥带给他的好消息,既不兴奋,也不表态,一脸的水波不兴。这是王九哥没有预料到的,他反复问老父亲,这样定怎么样?王九哥是想老父亲夸他几句,就像小时候,夸他的马放得好一样,哪怕老父亲只微微一笑,也算是对王九哥的最高奖励。可是老父亲就是没有表情,峭霸嶙峋的脸上挂满了冰霜。这刺疼了王九哥。王九哥就只好对照顾父亲的娘说:“村里的路总算定了,从奶沟岩湾里修出去。”
    他娘笑兮兮的一张口,一口掉得只剩几粒稀包谷籽似的牙齿就见了阳光。说:“定了就好,你老头(父亲)在位时,做梦都在说,路要从岩湾里修出去。这次总算如了他的愿。”
    他娘的一席话,如一片灿烂的阳光,融化了横亘在王九哥心头的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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