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月夜生寒,梦里无华 第四章:你方唱罢我登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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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历来与钱权利益相伴相关。
金家之所以能创出如此大的家业,也正是善用了酒宴上人情的结交往来。而今日,金府之主金生财更是紧抓住侄女中举,同书院举子和郡守来贺的机会,着力构建今后官场的便利通道。
守在金谷院中的金兰和金菊,左等右等等不到前院宾客离去的讯息。金兰习惯性仰头,瞧到末时将过的天色和丝竹笙箫奏出的乐声,暗自思忖:难不成真要留着晚宴?那……夫人夫爷口中所谓的待宴席结束再来看玉小姐,又将等到何时?
瞧见金兰心焦张望的模样,金菊开口问他:“要不我再去前厅找找夫爷?”
“算了,夫爷定然也忙着。”金兰摇首。
想起半个时辰前去前院,挤过一大堆仆从和宾朋才找到夫人夫爷的所遇,金菊的鼻尖又隐隐有了冒汗的迹象,他揉揉无汗的鼻头,微微瓮着气道:“也是。”
但就这样待着,着实无趣得紧,金菊眼珠子咕噜一转,蹑手蹑脚的矮着身体走到房右侧,从打开的窗子悄悄探头窥了一下屋内,又急忙回转。
他喜孜孜的走到金兰身边,拉着金兰衣袖左右晃荡,撒着娇道:“兰哥哥,玉小姐又睡着了。看她模样,一时半会不会醒,咱去前院听戏吧。”
金菊喜动不喜静,今日前院热闹无比,却要他陪着他在这儿枯坐,委实难为他了。金兰心下愧疚,拍了拍金菊肩头:“我不爱看戏,还是留在这儿好,你不用陪我,自去吧。”
金菊一脸不信:“我记得年前放戏时你还看得津津有味,怎么?哦——我知道啦,你是担心小姐。可她正睡着,你干坐着不辛苦吗?要不去半个时辰就回?”
“不是辛苦。年年都是那几场戏,我都看得能倒背出来了。至于年前,津津有味的看,只是因为夫爷喜欢,我们做下人的万万不该做些破坏他兴致的举措不是?”
“真的?”金菊圆溜溜的眼中还是有些怀疑,生怕金兰是为了尽责而委屈了自己。
“当然是真的,比真金还真!”金兰笑开了,推着他离去,“你快去吧,否则看了个无头无尾,又该郁闷了。”
金菊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被金兰面上平和温暖的笑容安抚了,像圈养在屋舍中的狗儿,突然被释放,满怀喜悦的蹦蹦跳跳而去。
比对着前院的繁华喧闹,金谷院更显得寂寞清冷。金兰从没觉得自己有说谎的潜力,闻说真真假假最能惑人,果然不虚。只是……他的假两分,真八分,何尝不是出自心中感触?正因为他忽然明白,今朝的金府,正在上演着一场真实却无人知其悲凉的人间情景剧,那他,又何须再去看假扮的戏剧?
申时三刻,戏剧散场。
酉时,起宴,又三刻,宴罢、人散。
戌时差一盏茶,夫人夫爷姗姗而来。
自晚餐后,来来回回去少女房内查探七八次的金兰,远远望见提着灯笼出现在廊桥的三个人影,即刻喜出望外的迎上前。连躬身道福时所叫的夫人、夫爷都掩不住激动。
“镶玉醒了?”不同于喘着气的金兰,走在提灯的金菊身后的夫人,保持着一贯的平心静气,边走边问。
“是的,小姐醒在午时前,用过一碗粥,又睡至酉时才吃了晚饭。”金兰悄悄抚了抚胸口,亦步亦趋跟上答着。
“早晨大夫说过,镶玉烧退就无碍,果真不假。”听着俩人问答的夫爷,也淡淡的开了口。说完一句,又想起日间金菊报告的异常,顿时带了些不敢相信的语调追问金兰:“镶玉真的未曾大发脾气?”
“没骂人,更没摔东西,就连话也说得很少……”金兰老老实实把玉小姐的表现道与夫人和夫爷。微微侧头的他,隐约瞧见夫人面上因此带起深思,顿了顿,又迟疑道,“兰儿觉得小姐有些反常……太安静了。”
接下来倒没再问话,金兰默默的随着他们走到金谷院。
廊下每隔一丈而挂的大灯笼,把金谷院的地面都照亮了。不知是否是错觉,金兰瞧见夫人的脚步好似比方才急切了几分。
金生财站在少女床头,见少女只顾着睁眼发呆,对旁人甚至于他们都毫不理会,不由得勃然大怒:“怎的,连你娘娘和爹爹到了都不知道问声好?你眼里,可还有尊长礼教!”
“好了,镶玉刚从鬼门关抢回,你就息息火气。”夫爷金萧氏给金生财递了个勿怒的眼色,在少女床沿坐下,抚了抚少女额头,暖声温语地问道:“镶玉,告诉爹爹,现觉得身体怎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哪知少女依旧不理,还很是排斥地把头一扭,脱离了萧氏手掌。
“镶玉!你可是还在生气?”金萧氏一愣,看着落空的手,目中闪了闪,再度以温和的口气劝慰少女,只是那手,却已收回。
少女方才所为,已经极为失礼,加之久等不到少女回应,金生财怒意更甚,上前一把拉住揪住少女衣襟,强行把少女上半身拉离床榻:“爹爹问你话不答,还敢摆出一副不理的态度!你翅膀长硬了?”
见此情形,金萧氏和金兰、金菊惊呼连连:“夫人!夫人!”一面扑上去托住少女身躯,生怕被金生财伤着。
与旁人惧怕担忧的态度不同,身为当事人的少女,反而冷笑着白了金生财一眼。
陌生的眼神,加上充满不屑之意的表情,气得金生财面目扭曲,几欲发狂,犹如面对深恨的敌人,她紧咬着牙关,拽着少女前襟的五指现出了纠结的青筋。
察觉不对的其余三人,更是慌乱,金萧氏一面叫着“夫人放手,镶玉快呼不过气来了!”一面协同金兰,一起掰金生财的手。至于金菊,早已吓得眼泪直流,哇哇大哭起来。
“这是何故!”惊诧之声,伴随着一前一后突入内室的两人而来。
唯一一个有闲心来关注两人的,正是呢身处风暴中央,却偏偏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少女。她微眯起眼,打量两人:一是十八岁上下的女子,薄唇柳面桃花眼,配合着一身光鲜亮丽的锦衫,可称得上端正秀丽招眼,只有特意被画粗的眉毛,是个败笔。另一个是三十五六的男子,除却眉眼,面庞和女子有七分相像。再由两人进门前无法掩饰的喜气和傲气,不出意外,这两人便该是那移居金府的表小姐陈星和其父亲陈金氏。
原本抱着看戏心态的两人,看到少女那双冷漠的眼,心头一紧,忙抛开一刹那的惊惶,奔过来参与到混乱的之中。
不知是该庆幸人多力量大,还是庆幸虎毒不食子。一番忙乱之后的,金生财松了手,颓然的跌落在屋左侧的桌椅上。
“妹妹!你这是干啥?”陈金氏尤有后怕的拍了拍自己心口,“玉儿差一点就没命了!”
金生财喘息未定,一脸懊悔与失败地扶额不语。
眼瞧着在金生财处无法得到回答,陈金氏把眼转向垂着头不知作何感想的金萧氏:“妹夫,到底咋回事啊,担心死我了,您说呢?”
金萧氏抬眼看向业已重新躺倒床上的少女,气馁的从鼻中叹出一口气,为难又迟疑的道:“没什么,夫人脾气暴了些。”
“我脾气暴?”本不应声的金生财腾地从椅上站起,指着躺着的少女,大发雷霆,“金家怎么出来这么一个不孝女!让她去管理铺子,觉得没有读书人有身份。好,既然想做学问,我就花大价钱让她进书院。可她呢,不思上进,只知道学男儿家拈酸吃醋。因着妒忌星儿学业有成,竟给我去酒楼喝酒……
心情不好,醉酒丢我脸也罢。但被人送回来之后为何还不安生?要不是金松恰好经过池塘,岂不是让金家绝后,让我和夫郎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体谅父母之苦,已经枉为人子女,你再看看她现在样子,问她话不理,还把我和夫郎当她娘、爹吗!”
陈金氏瞥过动也不动的少女,状似可惜地叹口气:“妹妹这样发火也不是办法,玉儿脾气像你,好好说说不成?”
“你看她像是好好说就能听的人吗!”金生财鼓着大眼,一肚子火气。
眼看着金生财又要爆发,金萧氏忙拉住她:“好了,夫人,待会你喉咙又该疼了。镶玉不是还小,我们慢慢来,她总有一日会明白的。”
“慢慢来?要等到几时?今年九月就该十五,瞧她这幅油泼不进盐渍不得的死样,巴望着她继承金家,我看很难!”
陈金氏把眼睛从女儿陈星身上转回,窥着金生财面色,又试探:“玉儿不是想考状元吗,难道学业就这样放弃了?”
“她是考状元的那块料吗?还是给我老老实实去铺子呆着,也省得临到老一事无成!”金生财没好气的望了眼业已把自己蜷成一团的少女,故意恶声恶气地提高嗓门。
少女只是拉过被子往头上一蒙,并无反对意见。金生财微有失望,却也欣慰,无论如何,不再碰到一不顺心就火冒三丈,已经比以往沉稳了些。她长叹口气,放弃继续教育女儿的心思,收住了言语。
各人各有各的思量,室内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今日的举人陈星朝着金生财和金萧氏作着揖:“姑母姑父,你俩也别生气,玉表妹能醒就已是金家的福气。何况大难之后必有后福,您二老且宽宽心。时辰不早,让玉表妹好好歇着罢。”
周旋在的官场,比以利益结交的商场更费心费神,参与宴席的金生财和金萧氏,业已满身心疲累。而以二人对女儿的了解,过分逼迫往往不能达成规劝的目的,冷处理之后效果反而更好。借着陈星给的台阶,金生财和金萧氏也就顺势而为,颔首道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