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庶妹之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6026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第9章:庶妹之谋
方夕将替换过的香囊系在腰间,淡紫色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她走到铜镜前,镜中的女子眉眼清冷,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窗外天色渐暗,最后一抹夕阳沉入地平线,房间里烛火跳动,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随着火光摇曳,像一只收拢翅膀等待时机的鹰。她伸手抚平衣襟上的褶皱,指尖触到腰间香囊光滑的绸缎表面。明天就是庙会的日子,方玉儿应该已经布置好了陷阱。方夕转身走向书案,烛火在她眼中映出两簇跳动的火焰。游戏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她不会再给任何人伤害她的机会。
敲门声响起。
“小姐,有您的信。”春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丝迟疑,“是……是从门缝塞进来的。”
方夕眉头微蹙。这个时辰,谁会送信来?还是用这种方式?
“拿进来。”
春桃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封没有信封的纸笺。纸笺折叠得很整齐,边缘有些磨损,像是被人握在手里很久。方夕接过,指尖触到纸张粗糙的质感,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她展开纸笺。
字迹很潦草,像是匆忙写就,但笔锋凌厉,透着一股决绝。
“明日庙会,方玉儿已买通灵隐寺庙祝,欲在巳时三刻于观音殿前当众指认你与人有私。庙祝收银五十两,证物为一方绣有”夕”字的帕子,已藏于殿内供桌下。小心。”
没有落款。
方夕的手指收紧,纸笺在她手中发出轻微的窸窣声。烛火的光映在纸上,那些字像活过来一样,在她眼前跳动。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烛烟的味道、墨香,还有窗外飘来的夜来香气。
匿名信。
是谁?
她将纸笺凑近烛火,仔细辨认墨迹。墨色很浓,是上好的松烟墨,这种墨只有官宦人家和富商才用得起。字迹虽然潦草,但笔画间透着一股力道,写字的人应该练过书法,而且……心情很急。
方夕的目光落在“小心”两个字上。
这两个字写得格外用力,最后一笔几乎划破了纸张。
她将纸笺放在桌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灌进来,带着庭院里泥土的湿润气息和远处池塘的腥味。夜色浓重,院子里只有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昏黄的光晕。方夕的目光扫过院墙、树影、假山,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送信的人已经走了。
或者说,根本没有露面。
她关上窗,回到书案前。烛火跳动,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随着火光扭曲变形。方夕拿起纸笺,又看了一遍。
方玉儿的计划很毒。
在庙会上,在观音殿前,当着那么多香客的面,让庙祝指认她与人有私——这是要彻底毁掉她的名声。一旦坐实,她这辈子就完了。父亲再疼她,也不可能让一个名声有污的女儿继承家业。到时候,方玉儿就能顺理成章地取代她。
前世,方玉儿用的也是这一招吗?
方夕闭上眼睛,努力回忆。前世的庙会……她记得那天她确实去了灵隐寺,但发生了什么?记忆很模糊,像蒙着一层雾。她只记得那天回来后,父亲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府里的下人也在背后窃窃私语。没过多久,京城就开始流传她行为不检的谣言。
原来是从这里开始的。
方夕睁开眼睛,眼神冰冷如霜。
她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最底层的抽屉,取出一个锦盒。盒子里装着她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还有几件值钱的首饰。她数了数,现银有三百多两,加上首饰,能凑出五百两。
够了。
她将银子装进一个布囊,又将几件金饰包好。然后走到书案前,铺开纸,提笔写信。
“林远兄台鉴:明日巳时,灵隐寺观音殿,有事相托。事关重大,万望相助。方夕拜上。”
她将信折好,唤来春桃。
“把这封信送到城南绸缎庄,交给林掌柜。记住,亲手交给他,不要经任何人的手。”
春桃接过信,神色郑重:“小姐放心。”
“还有,”方夕从布囊里取出二十两银子,“这些钱你拿着,明天一早去灵隐寺附近,找几个机灵的乞丐或者小贩,让他们在庙会开始前散布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方夕凑近春桃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春桃的眼睛渐渐睁大,最后用力点头:“奴婢明白了。”
“去吧。小心些。”
春桃转身离开,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渐远去。方夕重新坐回书案前,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她的眼神深邃,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匿名信是谁送的?
知道方玉儿的计划,知道具体的时间地点,甚至知道证物藏在哪里——这个人一定在方玉儿身边,或者……在宰相府里。
方夕的脑海中闪过几个面孔。
方玉儿的贴身丫鬟秋月?那个丫头胆小怕事,应该不敢做这种事。宰相府的人?刘瑾手下的人为什么要帮她?除非……宰相府内部也有矛盾。
她的手指停住。
前世她死前,隐约听到刘瑾和赵明轩的对话。刘瑾似乎对赵明轩并不完全信任,还提到“那个人不可靠”。那个人是谁?难道宰相府里有人暗中反对刘瑾?
方夕摇了摇头。
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应对明天的庙会。
她站起身,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件素白色的襦裙。明天,她要穿得素净,素净得像一朵白莲,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谁才是那个心怀鬼胎的人。
---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亮。
方夕早早起身,春桃伺候她梳洗。铜盆里的水很清,能照见她的脸。她看着水中的倒影,那张脸还很年轻,眉眼间却已经有了前世不曾有过的冷冽。
“小姐,都安排好了。”春桃一边为她梳头,一边低声说,“林掌柜那边回了话,说一定准时到。乞丐和小贩那边也打点好了,消息已经散出去了。”
方夕点点头:“西院那边有什么动静?”
“天还没亮,玉儿小姐就出门了。带着秋月,坐的是府里最不起眼的那辆青布小车。”春桃压低声音,“奴婢让门房的老王盯着,他说玉儿小姐往城西去了,应该是去灵隐寺。”
果然。
方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站起身,春桃为她穿上那件素白色的襦裙,外罩一件淡青色的比甲。头发梳成简单的垂鬟髻,只插了一支白玉簪子。镜中的女子清丽脱俗,像一朵开在晨露中的白荷。
“走吧。”
马车早已等在府门外。
车厢里很宽敞,铺着软垫,角落里放着一个小香炉,里面燃着安神的檀香。方夕坐在车里,掀开车帘一角。街道上已经很热闹了,小贩的吆喝声、行人的交谈声、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辘辘声,混杂在一起,像一首市井的交响曲。空气里弥漫着早点摊的香味、马粪的腥味,还有远处飘来的香火气。
灵隐寺在城西,离方府有半个时辰的车程。
马车缓缓前行,方夕闭上眼睛,在心里将计划又过了一遍。
巳时三刻,观音殿前。
庙祝会当众指认她。
证物是一方绣有“夕”字的帕子,藏在供桌下。
她要做的,是在庙祝开口之前,先发制人。
车轮碾过一块石头,车厢颠簸了一下。方夕睁开眼睛,眼神清明如镜。
---
灵隐寺到了。
寺庙建在半山腰,山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香客。今天是十五,庙会的日子,来上香的人比平时多了几倍。方夕下了马车,春桃跟在她身后。山风吹来,带着松柏的清香和香火的烟味,还有远处传来的钟声,悠远而肃穆。
她抬头看向山门。
朱红的门楣上,“灵隐寺”三个金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门前两尊石狮子威严地蹲坐着,眼睛瞪得滚圆,像在审视每一个进出的人。
方夕迈步走进山门。
院子里人声鼎沸。卖香烛的小贩在吆喝,算命的摊子前围满了人,还有杂耍的、卖小吃的,热闹得像集市。方夕穿过人群,往观音殿走去。
观音殿在寺庙的东侧,是一座独立的殿宇。殿前有一片空地,种着几棵古柏,树下摆着几个石凳。此刻空地上已经站了不少香客,大多是妇人,手里拿着香,等着进殿上香。
方夕在人群外围站定,目光扫过四周。
她看到了方玉儿。
方玉儿站在殿门左侧,穿着一件桃红色的襦裙,外罩绣着牡丹的比甲,头发梳成精致的飞仙髻,插着几支金簪。她正和身边的几个妇人说笑,声音清脆,像银铃一样。阳光照在她脸上,那张娇媚的脸笑得像一朵盛开的桃花。
方夕的目光移开,落在殿门口那个穿着灰色僧袍的老者身上。
庙祝。
老者大约五十多岁,身材瘦削,脸上布满皱纹,一双眼睛却很有神,正低头整理着香案上的供品。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像在对待什么珍贵的东西。
方夕的视线在他手上停留了片刻。
那双手很粗糙,指节粗大,右手食指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她记住了这个特征。
“小姐,林掌柜来了。”春桃在她耳边低声说。
方夕转头,看到林远从人群中走来。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长衫,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富家公子。他走到方夕身边,微微颔首。
“方小姐。”
“林兄。”方夕压低声音,“事情都清楚了?”
林远点头:“清楚了。人我已经安排好了,就在殿后。只要小姐一个信号,他们就会动手。”
“好。”方夕的目光重新落回庙祝身上,“等会儿,你看我眼色。”
“明白。”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太阳越升越高,阳光透过古柏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香客越来越多,观音殿前的空地上几乎站满了人。方夕能闻到各种气味——香火的烟味、妇人身上的脂粉香、汗味,还有远处飘来的斋饭的香味。
巳时二刻。
方玉儿往殿门口看了一眼,庙祝微微点头。
方夕的手指收紧。
快了。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像擂鼓一样。但她脸上依然平静,像一潭深水,不起波澜。
巳时三刻。
庙祝清了清嗓子,走到殿前台阶上。
“诸位香客,请静一静。”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庙祝身上。
庙祝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后落在方夕身上。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愧疚,有挣扎,但更多的是决绝。
“老衲今日有一事,不得不当着观音菩萨的面说出来。”庙祝的声音有些沙哑,“此事关乎一位女施主的清誉,老衲本不该多言,但若不说明,良心难安。”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声。
方玉儿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庙祝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白色的绸缎,上面绣着一个红色的“夕”字。
“这方帕子,是昨日有人在殿内拾到的。”庙祝举起帕子,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帕子上绣着”夕”字,老衲打听过了,方府的大小姐,闺名正是方夕。”
哗——
人群炸开了锅。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方夕,有惊讶,有鄙夷,有好奇。方夕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但她依然站着,脊背挺得笔直。
庙祝继续说:“拾到帕子的人说,当时看到一男一女在殿内私会,女子匆忙离开时落下了这方帕子。老衲本不想声张,但此事关乎女子贞洁,关乎方府声誉,老衲不得不……”
“不得不什么?”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
方夕从人群中走出来,一步一步,走到台阶前。阳光照在她素白的衣裙上,她整个人像镀了一层金边,圣洁而不可侵犯。
庙祝愣住了。
方夕抬头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湖水:“庙祝大师,您说这帕子是我的?”
“这……这上面绣着”夕”字……”
“天下叫”夕”的人多了去了。”方夕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仅京城就有十七个女子闺名带”夕”字。庙祝大师凭什么认定这帕子是我的?”
庙祝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方夕转身面向人群,目光扫过一张张脸:“诸位,小女子方夕,方府长女。今日来灵隐寺上香,是为母亲祈福。没想到竟遇到这种事。”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方帕子,我从未见过。至于殿内私会——更是无稽之谈。我今日辰时三刻才从府中出发,到灵隐寺已是巳时一刻,之后一直在寺内走动,从未进过观音殿。这一点,寺门口的小贩、卖香烛的婆婆都可以作证。”
人群中有人点头。
“是啊,我早上在寺门口卖早点,看到方小姐的马车是巳时一刻到的。”
“我也看到了,方小姐还在我这儿买了香烛呢。”
议论声又起,这次风向变了。
方玉儿的脸色开始发白。
方夕重新看向庙祝,眼神锐利如刀:“庙祝大师,您说这帕子是昨日拾到的。那请问,昨日拾到帕子的人是谁?他既然看到一男一女私会,可看清那女子的模样?可看清那男子的模样?”
庙祝的额头冒出冷汗。
“这……拾到帕子的人不愿透露姓名……”
“不愿透露姓名?”方夕冷笑,“那这帕子为何会在您手中?您又为何如此笃定帕子是我的?难道……”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难道这帕子根本不是拾到的,而是有人交给您,让您今日当众污蔑我?”
“不……不是……”庙祝慌了。
方夕上前一步,逼视着他:“庙祝大师,您右手食指上那道疤痕,是三个月前在赌坊欠债,被人砍伤的吧?”
庙祝浑身一震,脸色惨白如纸。
“您欠了赌坊五十两银子,利滚利已经到了一百两。赌坊的人说,再不还钱就要您一只手。”方夕的声音像冰一样冷,“可是昨天,您突然把债还清了。那一百两银子,是从哪儿来的?”
人群哗然。
庙祝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
方夕转身,目光直直射向方玉儿:“玉儿妹妹,你说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转向方玉儿。
方玉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方夕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展开,“这是昨天钱庄的兑票存根,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方玉儿,兑银五十两。兑票的编号,和庙祝还债的那张银票编号一模一样。”
她将纸举高,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需要我请钱庄的掌柜来作证吗?”
方玉儿尖叫起来:“你胡说!那是伪造的!”
“是不是伪造的,一查便知。”方夕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不过在那之前,我倒是想问问妹妹——你为何要花五十两银子买通庙祝,在庙会上污蔑我的清白?”
“我没有!”
“没有?”方夕走到供桌前,蹲下身,伸手在桌下一摸。
她的手再拿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布包。
她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方帕子,白色的绸缎,上面绣着一个红色的“夕”字——和庙祝手中的那方一模一样。
“这方帕子,藏在供桌下面。”方夕站起身,目光如炬,“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妹妹准备的”备用证物”吧?万一庙祝手中的那方被人质疑,就可以拿出这方,说是从殿内搜出来的。”
她走到方玉儿面前,将帕子递到她眼前。
“这针脚,这绣法,和妹妹上个月给我看的那方帕子一模一样。妹妹当时还说,这是你亲手绣的,要送给未来的夫婿。”
方玉儿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柱子上。
她的脸色惨白,眼神慌乱,像一只被困住的兽。
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天啊,原来是姐妹相残!”
“方玉儿也太狠毒了,竟然这样陷害自己的姐姐!”
“为了家产吧?听说方老爷很疼方大小姐……”
指责声、鄙夷声、惊叹声,像潮水一样涌向方玉儿。她站在那里,浑身发抖,眼泪涌了出来。
“不是……不是这样的……”她哭着说,“是有人逼我的……是……”
“是谁逼你的?”方夕逼问。
方玉儿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像在找什么人。但那个人没有出现。
方夕凑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是宰相府,对吗?”
方玉儿浑身一震,惊恐地看着她。
方夕笑了,那笑容冰冷刺骨:“妹妹,你以为投靠了宰相,就能取代我?你以为毁了我的名声,方家就是你的了?”
她直起身,声音提高:“诸位都看到了。今日之事,是我庶妹方玉儿买通庙祝,欲污我清白。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她转身看向庙祝:“庙祝大师,您还有什么话说?”
庙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老衲……老衲一时糊涂……方二小姐说,只要我照做,就给我五十两银子还债……老衲也是被逼无奈啊……”
真相大白。
人群中响起一片唏嘘声。
方夕站在那里,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像一尊白玉雕像,圣洁而威严。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庙祝,看着瘫软在柱子旁的方玉儿,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前世,她在这里身败名裂。
今生,她在这里扭转乾坤。
方玉儿忽然抬起头,眼睛通红,像疯了一样瞪着方夕。
“你以为你赢了吗?”她嘶声喊道,声音尖利刺耳,“你以为揭穿我就完了?宰相大人不会放过你的!他不会放过方家的!你们都得死!都得死!”
喊声在殿前回荡。
所有人都听到了。
方夕看着她,眼神深得像一口古井。
“那就让他来。”
她轻声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