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暗中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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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暗中布局
晨光透过窗棂洒进书房,空气中飘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束中缓缓旋转。书房里弥漫着墨香和旧书的味道,还有父亲常用的檀香气息。方夕站在书桌前,看着父亲方文渊低头批阅公文。
方文渊今年四十五岁,官至户部郎中,虽不是高官,但在朝中也算有些分量。他身形清瘦,面容严肃,眉宇间总带着几分忧国忧民的愁绪。此刻他正提笔在一份奏折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宣纸发出沙沙的声响。
“父亲。”方夕轻声唤道。
方文渊抬起头,看到女儿,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夕儿来了。坐吧。”
方夕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春桃端来茶盏,青瓷茶碗里泡着上好的龙井,茶汤清亮,热气袅袅上升,带着淡淡的茶香。她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慢慢啜饮一口。
“父亲今日似乎格外忙碌。”她放下茶盏,声音平静。
方文渊叹了口气,放下笔:“江南水患,户部要拨银赈灾。可国库空虚,刘相那边又……”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问道,“你今日怎么这么早过来请安?”
方夕垂下眼帘,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昨夜做了个梦,梦见……梦见方家出了些变故,心里不安,想来看看父亲。”
“梦而已,不必当真。”方文渊重新拿起笔,但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没有落下。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窗外传来鸟鸣声,清脆悦耳,还有远处仆妇洒扫庭院的扫帚声,沙沙的,很有节奏。
方夕看着父亲,忽然开口:“父亲,我昨日听府里下人闲聊,说宰相府那边似乎有意与我们方家结亲。”
笔尖一顿,一滴墨汁落在宣纸上,迅速晕开。
方文渊抬起头,眉头紧皱:“什么?你听谁说的?”
“就是几个婆子在廊下闲聊,我也没听真切。”方夕做出回忆的样子,“好像是说宰相府派人送了信来,要与我们方家结秦晋之好。我还以为是父亲已经应允了,所以她们才敢议论。”
方文渊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放下笔,站起身,在书房里踱步。阳光照在他深蓝色的官袍上,袍角随着步伐轻轻摆动。书房里很安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我没有收到任何宰相府的信。”方文渊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女儿,“夕儿,你确定听清楚了?”
方夕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们说得含糊,我也没敢细问。只是觉得……若是真有此事,父亲应当会告知我们。”
方文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走回书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叩叩声。书房里的檀香味似乎更浓了,混合着墨香,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父亲书房的味道。
“刘瑾此人……”方文渊压低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权倾朝野,结党营私。朝中正直之士多受其打压。他若真要与方家结亲,绝非好事。”
方夕的心沉了下去。
父亲果然不知情。
那么那封信——那封盖着宰相府火漆的信,是谁送来的?又是谁在暗中操作这桩婚事?
“父亲,”她轻声问,“若是宰相府真派人来提亲,您会答应吗?”
方文渊看着她,眼神复杂。
阳光从侧面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阴影。那张严肃的脸上,有担忧,有挣扎,还有一种方夕前世很熟悉的、属于父亲的刚直。
“方家世代清流,不与奸佞为伍。”方文渊一字一句地说,“我宁可辞官归隐,也不会与刘瑾结亲。”
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
方夕的手指在袖中收紧。
前世,父亲也是这样说的。可最后,他还是被迫同意了那桩婚事——因为方玉儿跪在他面前,哭诉自己与宰相府公子两情相悦;因为母亲在一旁劝说,说这是保全方家的唯一办法;因为朝中压力越来越大,刘瑾的党羽开始弹劾父亲……
“父亲,”方夕站起身,“若是有人伪造您的笔迹,私自与宰相府通信呢?”
方文渊猛地抬头。
书房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窗外的鸟鸣声停了,洒扫声也停了,只剩下父子二人对视的目光。
“你说什么?”方文渊的声音很轻,但带着一种压抑的怒意。
方夕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放在书桌上。
火漆上的宰相府徽记在晨光中清晰可见。信封是上好的宣纸,边缘整齐,封口完好。
“这是女儿今早无意中得到的。”她说,“送信的车夫说,这是从宰相府送出来的,收信人是父亲您。可您却说……从未收到过宰相府的信。”
方文渊拿起信,手指有些颤抖。
他撕开封口,抽出里面的信纸。纸是宰相府专用的洒金笺,字迹工整,内容是关于两家结亲的初步意向,落款处盖着宰相府的官印。
但最让方文渊震惊的,是信中提到的一句话——
“承蒙方大人回信应允,择日当遣媒人正式提亲。”
回信?
他从未回过信。
方文渊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信纸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哗啦声。阳光照在洒金笺上,金色的斑点闪闪发光,刺得人眼睛发疼。
“伪造……”他喃喃道,“有人伪造我的笔迹,给宰相府回了信。”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檀香味变得刺鼻,墨香变得苦涩。窗外的阳光似乎也暗了几分,书房里的温度骤然下降。
方夕看着父亲苍白的脸,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愤怒,还有一种冰冷的决绝。
“父亲,”她轻声说,“这封信,不能留。”
方文渊抬起头,眼神茫然:“什么?”
“这封信证明有人伪造您的笔迹,与宰相府私自通信。”方夕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她自己都感到惊讶,“若是传出去,您就是欺君之罪——私自与权臣结党,却不上报朝廷。”
方文渊的手一松,信纸飘落在地。
他踉跄后退一步,扶住书桌边缘。书桌是上好的紫檀木,触手冰凉,纹理清晰。他的手指紧紧抓住桌沿,指节泛白。
“是谁……”他的声音嘶哑,“是谁要这样害方家?”
方夕弯腰捡起信纸。
纸很轻,但拿在手里,却感觉重如千斤。洒金笺上的字迹工整漂亮,措辞恭敬得体,任谁看了都会相信这是方文渊亲笔所写。
“父亲,”她将信纸放在烛台上,“此事不能声张。”
烛台是青铜所制,雕刻着祥云纹路。烛芯燃烧着,火苗跳跃,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方夕拿起火折子,点燃信纸一角。
火焰迅速蔓延。
洒金笺在火中卷曲、变黑,金色的斑点最后闪烁了一下,然后化为灰烬。黑色的灰烬飘落在烛台上,还有几片落在书桌上,像黑色的雪花。
檀香味中混入了纸张燃烧的焦糊味。
方文渊看着那堆灰烬,眼神空洞。
“父亲,”方夕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此事必须暗中调查。伪造您笔迹的人,一定在府中。而且……他一定能够接触到您的字迹。”
方文渊缓缓点头。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明。那种属于户部郎中的、处理复杂账目时的冷静和缜密,重新回到他身上。
“我的字迹……”他沉吟道,“书房里的公文,都是我自己处理。但偶尔会有一些家书,让玉儿代笔……”
方夕的心猛地一跳。
方玉儿。
前世,方玉儿就经常模仿父亲的笔迹。她说这是为了练习书法,父亲还夸她写得好。后来那封“认罪书”,就是方玉儿模仿父亲的笔迹写的——笔迹鉴定时,连刑部的老吏都看不出破绽。
“二妹的书法确实很好。”方夕轻声说,“我见过她临摹父亲的字,几乎可以乱真。”
方文渊的瞳孔收缩。
他想起什么,快步走到书架前,抽出一个紫檀木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些家书——都是他写给各地亲友的,有些是方玉儿代笔,有些是他亲笔所写。
他抽出几封对比。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信纸上。墨迹深浅,笔画走势,起笔收笔的习惯……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连他自己都难以分辨哪些是自己写的,哪些是女儿代笔的。
“玉儿……”方文渊的声音很轻,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
方夕走到父亲身边。
她看着那些信,看着父亲颤抖的手,看着阳光下飞舞的尘埃。书房里很安静,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父亲压抑的呼吸声。
“父亲,”她说,“此事不能打草惊蛇。”
方文渊转过头,看着她。
晨光中,女儿的脸庞年轻而平静。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却深不见底,像是藏着许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夕儿,你……”他欲言又止。
“女儿只是觉得,”方夕垂下眼帘,“若是二妹真的做了这种事,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她一个人,不敢,也没有能力与宰相府勾结。”
方文渊沉默。
书房里的檀香味似乎更浓了,浓得让人有些窒息。窗外的鸟鸣声重新响起,清脆,欢快,与书房里的沉重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你想怎么做?”许久,方文渊问。
方夕抬起眼,看着父亲。
“将计就计。”她说。
***
午后,方夕带着春桃出了府。
马车行驶在京城的街道上,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辘辘的声响。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招牌在风中摇晃,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混杂着各种味道——刚出炉的烧饼香、糖炒栗子的甜香、还有路边馄饨摊的热气。
方夕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
京城还是记忆中的样子。繁华,喧嚣,每个人都在为生计奔波。卖菜的农妇挑着担子匆匆走过,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站在书摊前翻阅,几个孩童追逐打闹,笑声清脆。
可她知道,在这繁华之下,暗流涌动。
刘瑾的党羽遍布朝野,东厂的番子无处不在。昨天方伯说,刘瑾正在搜集她的“罪证”——什么样的罪证?如何搜集?什么时候会发难?
她放下车帘。
马车在一家茶楼前停下。
茶楼名叫“清心阁”,是京城有名的雅致去处。三层小楼,飞檐翘角,门口挂着竹帘,帘子上用墨笔写着“茶”字。方夕下了马车,带着春桃走进茶楼。
一楼大堂里坐满了客人。
茶香扑鼻而来,混合着点心的甜香。说书先生正在台上讲着《三国演义》,醒木一拍,满堂喝彩。跑堂的小二穿梭在桌椅之间,手里托着茶盘,动作娴熟。
“小姐,楼上请。”掌柜的迎上来,满脸堆笑。
方夕点点头,跟着掌柜上了二楼。
二楼比一楼安静许多。雅间用屏风隔开,屏风上画着山水花鸟,墨色淡雅。她选了个靠窗的雅间坐下,窗外正对着一条小河,河上有小船缓缓划过,船夫摇着橹,水声哗哗。
“一壶龙井,几样点心。”她对春桃说。
春桃应声去了。
方夕独自坐在雅间里。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红木桌面上,桌面光滑如镜,映出她的倒影。她看着窗外的小河,看着河对岸的柳树,柳枝在风中摇曳,像女子的长发。
她在等一个人。
林远。
前世,她与林远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嘉靖二十四年春天,江南商盟进京,林远作为商盟首领之子,随父亲入宫觐见。她在宫宴上见过他一面——年轻,俊朗,眼神锐利,谈吐不凡。
后来方家出事,她曾想过向江南商盟求助。可那时她已经身陷囹圄,连封信都送不出去。再后来,她听说林远在江南起兵,对抗刘瑾的苛政,最后兵败被杀。
这一世,她要改变这一切。
脚步声从楼梯传来。
方夕抬起头。
屏风外,一个身影出现。那人穿着月白色的长衫,腰间系着玉带,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他绕过屏风,走进雅间,目光落在方夕身上。
四目相对。
林远看起来二十出头,面容清俊,眉目疏朗。他的眼睛很亮,像是藏着星光,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气质从容,既有书生的儒雅,又有商人的精明。
“方小姐。”他开口,声音清朗,“久仰大名。”
方夕站起身,微微颔首:“林公子。”
林远走到桌前,在她对面坐下。跑堂的小二正好送来茶点,青瓷茶壶,白瓷碟子,碟子里摆着绿豆糕、桂花酥、芝麻糖。茶香袅袅升起,在雅间里弥漫。
“方小姐怎么知道我会来?”林远拿起茶壶,为两人斟茶。动作流畅自然,像是做过千百遍。
茶汤注入杯中,清澈透亮。
方夕看着他的动作,轻声说:“我让方伯送信时,在信封里夹了一片海棠花瓣。”
林远的手顿了顿。
他抬起头,看着方夕,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笑意。
“海棠花瓣。”他重复道,“江南林家的暗号。方小姐如何得知?”
“听人提起过。”方夕避重就轻,“说江南商盟联络时,会用各种花瓣作为暗号。海棠代表……紧急,重要,且必须当面谈。”
林远放下茶壶。
雅间里安静下来。窗外的水声,楼下的说书声,还有远处街道上的喧嚣,都变得模糊。只有茶香,还有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试探的气氛。
“方小姐的信,我收到了。”林远端起茶杯,却没有喝,“信上说,方家有难,需要江南商盟相助。还说……你知道刘瑾的阴谋。”
方夕点点头。
她端起茶杯,茶水温热,透过瓷壁传到指尖。她啜饮一口,龙井的清香在口中散开,带着淡淡的苦涩。
“刘瑾要与我方家结亲。”她说,“对象是我庶妹方玉儿。但这不是简单的联姻——这是刘瑾吞并方家势力的第一步。”
林远的手指在杯沿上轻轻摩挲。
“方家虽然不算显赫,但在户部经营多年,掌握着朝廷的财政脉络。”他的声音很平静,“刘瑾若控制了方家,就等于控制了半个户部。”
“不止如此。”方夕放下茶杯,“我父亲手中,有一份名单——是朝中所有反对刘瑾的官员,以及他们私下联络的证据。刘瑾要的,是这份名单。”
林远的眼神锐利起来。
“名单?”他压低声音,“方大人怎么会……”
“我祖父留下的。”方夕说,“祖父在世时,曾与几位老臣暗中联络,想要扳倒刘瑾。可惜事败,祖父被罢官。那份名单,一直由父亲保管。”
这是真话。
前世,刘瑾之所以要置方家于死地,就是因为这份名单。父亲至死都没有交出名单,所以刘瑾恼羞成怒,罗织罪名,将方家满门抄斩。
林远沉默了很久。
他看向窗外,小河上又划过一条船,船头站着个穿蓑衣的老翁,正在撒网。网落入水中,溅起一片水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方小姐想要什么?”许久,他问。
“合作。”方夕说,“江南商盟需要朝廷的支持,才能对抗刘瑾对商路的打压。我方家需要外援,才能在这场阴谋中存活。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如何帮助?”
“我提供刘瑾的动向,还有朝中的情报。”方夕看着他的眼睛,“你们提供资金,还有……在必要的时候,提供庇护。”
雅间里又安静下来。
茶香渐渐淡去,点心的甜香飘散开来。绿豆糕的绿色在白色瓷碟里显得格外鲜亮,桂花酥上的芝麻粒粒分明。
林远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但很真诚。他眼里的星光更亮了,像是被什么点燃。
“方小姐,”他说,“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
他端起茶杯,轻轻碰了碰方夕的杯子。
瓷器相击,发出清脆的叮声。
“合作愉快。”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