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初识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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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初识敌情
方夕放下药碗,走到窗前。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庭院里传来丫鬟们清扫落叶的沙沙声,还有远处厨房飘来的米粥香气——那是方府寻常的早晨,平静得仿佛什么都不会发生。
但方夕知道,毒已经下了。
断肠草。
她闭上眼睛,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老狱卒佝偻着背,在昏暗的牢房里一边啃着发硬的窝头,一边絮絮叨叨:“宫里那些娘娘整治人,最狠的不是砒霜,是断肠草……一点点,一天天,人慢慢就垮了,大夫查不出,只说体虚多病,最后死得不明不白……”
当时她只当是闲话。
现在想来,那或许是老狱卒在提醒她什么。可惜前世她太天真,听不懂。
“小姐,您醒了吗?”
门外传来春桃小心翼翼的声音。
方夕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脸上已经换上了往日那种温婉柔和的表情。她走到门边,轻轻拉开房门。
春桃端着铜盆站在门外,盆里盛着温水,水面飘着几片新鲜的茉莉花瓣。小姑娘十六七岁的年纪,圆脸大眼,穿着淡绿色的丫鬟服饰,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眼神清澈得能一眼望到底。
“小姐,您脸色还是不太好。”春桃担忧地说,“要不要再躺一会儿?夫人说了,今日不必去请安。”
方夕看着春桃。
前世,这个傻丫头一直陪她到最后。刑场上,春桃被押在她身边,哭得撕心裂肺,一直喊着“小姐是冤枉的”。刽子手举刀时,春桃甚至想扑过来替她挡——然后被东厂的番子一脚踹开,吐血倒地。
“我没事。”方夕轻声说,伸手接过铜盆,“去打些热水来,我想沐浴。”
“是。”春桃应声退下。
方夕将铜盆放在架子上,手指浸入温水。水温恰到好处,茉莉花瓣的清香随着水汽蒸腾起来,萦绕在鼻尖。她掬起一捧水,轻轻拍在脸上。
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
她看着镜中湿漉漉的脸,忽然想起前世某个细节——大约就是重生后的这个月,方玉儿开始频繁地给她送“安神汤”,说是见她夜里睡不安稳,特意求了方子。她当时感动得什么似的,觉得这个庶妹虽然出身低微,却比嫡亲的姐妹还要贴心。
真是讽刺。
“姐姐?”
门外传来轻柔的呼唤声。
方夕的手顿了顿。来了。
她迅速用棉巾擦干脸,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后转身走向房门。在手指触到门闩的瞬间,她调整呼吸,让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倦意的笑容。
门开了。
方玉儿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个青瓷药碗。
她今天穿了一身藕荷色的襦裙,裙摆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头发梳成简单的垂鬟髻,只簪了一支银簪,簪头是一朵小小的玉兰花。她的眉眼生得极好,柳叶眉,杏仁眼,皮肤白皙,嘴唇是淡淡的粉色,整个人看起来温顺又柔弱。
“姐姐。”方玉儿轻声细语地说,“听说你昨夜没睡好,我特意熬了安神汤。这是李大夫开的方子,说是最养神了。”
她说着,将药碗递过来。
药汤是深褐色的,冒着袅袅热气,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方夕接过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心里却一片冰凉。
“玉儿有心了。”方夕笑着说,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我正觉得头有些昏沉呢。”
她端着碗走进房间,方玉儿跟了进来。
“姐姐快趁热喝了吧。”方玉儿在桌边坐下,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梳妆台上那支敞开的锦盒上,“咦,这支簪子真好看,是赵公子送的吗?”
她的语气天真又好奇。
方夕端着药碗,在桌边坐下。她没有立刻喝药,而是用汤匙轻轻搅动着药汤,看着深褐色的液体在碗中旋转。
“是啊。”方夕说,声音里带着几分羞涩,“明轩前日送来的,说是见我喜欢蝴蝶,特意找人打的。”
“赵公子对姐姐真好。”方玉儿羡慕地说,眼神却若有若无地瞟向药碗,“姐姐快喝吧,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方夕舀起一勺药汤,送到唇边。
药气冲鼻,带着苦味和一种极淡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涩味。她的舌尖刚触到药汁,胃里就一阵翻涌——不是因为这药苦,而是因为她知道这里面有什么。
但她还是喝了。
温热的药汁滑过喉咙,带着灼烧般的触感。方夕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将一勺药咽了下去。
“真好喝。”她笑着说,眼角却因为强忍不适而微微泛红,“玉儿熬药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方玉儿看着她喝药,眼神闪烁了一下。
“姐姐喜欢就好。”她说,声音更轻柔了,“我以后天天给姐姐熬。李大夫说了,这药要连喝一个月才见效呢。”
一个月。
方夕心里冷笑。一个月后,断肠草的毒性就会开始显现。人会逐渐乏力、食欲不振、夜里多梦,看起来就像普通的体虚。再一个月,会开始消瘦、心悸、偶尔咳血。等到第三个月……
前世她喝了整整三个月。
等到父亲被弹劾下狱时,她已经病得下不了床。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忧思过度,连她自己都信了。
“那太麻烦玉儿了。”方夕说,又舀起一勺药,“你每日还要去母亲那里学女红呢。”
“不麻烦的。”方玉儿连忙说,“能为姐姐做点事,我心里高兴。”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方夕注意到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汤匙碰触碗壁的清脆声响。方夕一口一口地喝着药,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方玉儿坐在对面,目光一直落在药碗上,直到看见碗底见空,才微微松了口气。
“喝完了。”方夕将空碗放在桌上,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真是多谢玉儿了。”
“姐姐客气了。”方玉儿站起身,伸手去拿空碗,“我把碗拿回去洗。”
“让春桃去洗就好。”方夕说,也站了起来,“玉儿陪我出去走走吧?喝了药,觉得精神好些了,想透透气。”
方玉儿愣了一下。
“可是……姐姐不是还没用早膳吗?”她迟疑地说。
“不饿。”方夕笑着说,已经走到门边,“走吧,去花园看看。听说西府的海棠开得正好,我一直想去看看呢。”
她说着,推开了房门。
春光扑面而来。庭院里,几株桃树已经绽出粉嫩的花苞,墙角的海棠确实开得正盛,一簇簇粉白的花朵压满枝头,在晨风中轻轻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花草的清新气息,远处还能听见鸟雀的啁啾声。
方玉儿只好跟了出来。
两人并肩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径上。方夕走得很慢,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四周,实际上却在观察每一个细节。
东院的洒扫婆子正在清理落叶,动作麻利,但眼神不时瞟向她们这边。西厢房的门虚掩着,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人影晃动——那是方玉儿的生母周姨娘的住处。后花园的月亮门处,两个小丫鬟正凑在一起低声说话,看见她们过来,立刻散开了。
一切看似平常。
但方夕知道,这些看似平常的景象下,藏着无数双眼睛。
“姐姐。”方玉儿忽然开口,“听说父亲昨日在朝堂上,又和宰相大人争执了?”
方夕心里一动。
来了,试探。
“是吗?”她故作惊讶地说,“父亲没跟我说。怎么了?”
“我也是听周姨娘说的。”方玉儿压低声音,“说是为了江南茶税的事。宰相大人要加税,父亲反对,两人在朝堂上吵得很厉害呢。”
她的语气里带着担忧,眼神却紧紧盯着方夕的脸。
方夕心里冷笑。前世,方玉儿就是用这种方式,一点点套取父亲在朝堂上的动向,然后传递给赵明轩。赵明轩再把这些情报整理好,呈给刘瑾——作为投靠的“投名状”。
“父亲性子直,你是知道的。”方夕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忧色,“这样得罪宰相大人,怕是不好吧?”
“是啊。”方玉儿连忙附和,“周姨娘也这么说。她还说,赵公子在礼部任职,或许能帮父亲在宰相大人面前说说话呢。”
“明轩?”方夕故作惊喜,“他真的愿意帮忙吗?”
“赵公子对姐姐一片真心,肯定会帮忙的。”方玉儿说,眼神闪烁,“不过……这种事需要打点。宰相大人身边的人,可不是随便就能说上话的。”
要钱了。
方夕心里明镜似的。前世,方玉儿就是用这个借口,从她这里陆陆续续“借”走了两千多两银子。说是用来打点宰相府的门路,实际上都进了她和赵明轩的腰包。
“需要多少?”方夕问,声音里带着急切,“我还有些私房钱,可以先拿出来。”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方玉儿说,“要不,我让赵公子来跟姐姐细说?”
“好啊。”方夕点头,“明轩今日会来吗?”
“应该会。”方玉儿说,“赵公子休沐,往常都会来府里拜访的。”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了后花园。
方府的后花园占地不小,假山池塘、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这个时节,园子里百花初绽,绿意盎然。池塘边的垂柳抽出嫩芽,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在水面投下摇曳的倒影。
方夕在一处凉亭里坐下。
“玉儿,你去帮我拿件披风来好吗?”她说,“觉得有些凉。”
方玉儿看了看她身上的单薄春衫,点了点头:“好,姐姐稍等。”
她转身离开,脚步轻盈地沿着小径往回走。
方夕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等方玉儿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后,方夕立刻站起身。她没有留在凉亭,而是沿着另一条小径,悄无声息地走向花园的西南角——那里有一处偏僻的角门,平时很少人走。
她的脚步很轻,踩在青石板路上几乎没发出声音。
前世在牢里,她学会了很多东西。比如如何走路不发出声响,比如如何观察环境,比如如何分辨真话和谎言。那些狱卒和囚犯,用血和泪教会了她这个世界的残酷真相。
角门近了。
方夕躲在一丛茂密的蔷薇后面,透过枝叶的缝隙往外看。
角门外是一条窄巷,平时只有府里的杂役和送货的人会走。此刻,巷子里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方玉儿的贴身丫鬟翠儿,穿着淡青色的丫鬟服饰,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另一个是个小厮打扮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穿着灰色的粗布衣裳,正低声和翠儿说着什么。
方夕眯起眼睛。
那个小厮她认得。赵明轩身边的长随,叫赵安。前世,就是这个赵安,在刑部大堂上作证,说亲眼看见她将“通敌密信”藏进父亲的书房。
翠儿将手里的包袱递给赵安。
赵安接过,掂了掂,脸上露出笑容。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翠儿。翠儿迅速将信塞进袖袋,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转身往回走。
赵安则拿着包袱,快步离开了巷子。
整个过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方夕躲在蔷薇丛后,手指紧紧攥住衣袖。她的心跳得很快,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愤怒。
果然已经开始了。
方玉儿和赵明轩,早在三月就已经勾结在一起。送药、下毒、传递消息、索要钱财……一环扣一环,天衣无缝。
她看着翠儿匆匆离开的背影,没有立刻跟上去。
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方夕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翠儿的身影完全消失,才从蔷薇丛后走出来。她没有回凉亭,而是沿着原路返回自己的院子。
路上,她遇见了拿着披风回来的方玉儿。
“姐姐!”方玉儿看见她,连忙迎上来,“你怎么不在凉亭等我?我找了你好一会儿呢。”
“觉得闷,就随便走走。”方夕笑着说,接过披风披在身上,“我们回去吧,我有些乏了。”
“好。”方玉儿点头,眼神在她脸上扫了一圈,“姐姐脸色确实不太好,回去再歇歇吧。”
两人并肩往回走。
方夕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方玉儿。这个庶妹的表情控制得极好,眼神温顺,语气关切,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个贴心懂事的好妹妹。
但方夕知道,那温顺的表皮下,藏着一颗多么恶毒的心。
回到东院,方玉儿又说了几句关心的话,便告辞离开了。
方夕站在房门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小姐,早膳准备好了。”春桃从屋里出来,小声说。
“先放着。”方夕说,转身进屋,“把门关上。”
春桃愣了一下,但还是照做了。
房门关上,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方夕走到桌边,看着那个空药碗。碗底还残留着一些药渣,深褐色的,黏在瓷壁上。
她伸出手,用指尖将那些药渣一点点刮下来,放在一张白纸上。
药渣不多,只有一小撮。
方夕将纸摊在桌上,凑近烛台仔细看。当归、黄芪、茯苓、酸枣仁……都是常见的安神药材。但在这些药材中间,夹杂着几片极小的、深褐色的叶片。
叶片边缘微微卷曲,质地比其他药材更硬。
方夕用镊子将那些叶片夹出来,放在另一张白纸上。她数了数,一共七片。每一片都切得很碎,混在药渣里,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拿起一片,放在鼻尖轻嗅。
一股极淡的、带着涩味的苦气。
断肠草。
方夕闭上眼睛。前世记忆再次涌来——不是刑场,不是牢狱,而是更早的时候。大约就是喝了一个月药后,她开始觉得乏力,夜里多梦,食欲不振。母亲请了大夫来看,大夫只说“小姐体虚,需要静养”。
当时所有人都信了。
连她自己都信了。
“原来这么早就开始下手了。”方夕轻声说,声音冷得像冰。
她将那些叶片重新包好,藏进梳妆台最底层的暗格里。然后,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春日的阳光洒进来,温暖而明亮。庭院里,海棠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远处传来丫鬟们的说笑声,还有厨房飘来的饭菜香气。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
但方夕知道,这美好之下,毒蛇已经露出了獠牙。
她站在窗前,看着庭院里的景象,眼神渐渐变得锐利。
不能急。
现在撕破脸,只会打草惊蛇。方玉儿和赵明轩背后是刘瑾,那个权倾朝野的宰相。以她现在的能力,根本不足以对抗。
她需要时间。
需要收集证据,需要建立自己的势力,需要找到盟友。
方夕转过身,走到书桌前。她铺开一张宣纸,研墨,提笔。
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清晰的墨迹。
第一个名字:方玉儿。
第二个名字:赵明轩。
第三个名字:刘瑾。
她看着这三个名字,眼神冰冷。然后,她在纸的空白处,又写下一个名字:春桃。
这个傻丫头,前世为她而死。这一世,她必须保护好她。
但春桃太单纯,不能让她知道太多。知道得越多,危险就越大。
方夕将写满名字的纸折好,放进烛火中。火焰腾起,纸张迅速蜷缩、变黑,最后化为灰烬。
灰烬落在砚台里,像一团黑色的污迹。
方夕看着那团灰烬,忽然想起前世某个细节——大约就是重生后的下个月,父亲会收到一封匿名信,信里揭发江南某位官员贪腐。父亲性格刚直,立刻上奏弹劾。结果那位官员是刘瑾的门生,弹劾不成,反被倒打一耙。
那是父亲仕途转折的开始。
方夕眯起眼睛。
那封匿名信……是谁送的?
前世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现在想来,一切都太巧合了。父亲刚和宰相争执,就收到揭发宰相门生的匿名信。这分明是个陷阱。
方玉儿?赵明轩?还是刘瑾本人?
都有可能。
方夕站起身,走到窗边。庭院里,春桃正在晾晒衣物,动作麻利,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阳光照在她脸上,那张圆脸上洋溢着单纯的笑容。
这样就好。
让她继续单纯下去,继续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
黑暗和算计,由她来承担就好。
方夕轻轻关上窗户,将春光隔绝在外。房间里暗了下来,只有烛火在跳动,投下摇曳的影子。
她走到梳妆台前,打开那个锦盒。
翡翠蝴蝶簪静静地躺在里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绿的光泽。蝴蝶翅膀薄如蝉翼,仿佛下一秒就会振翅飞走。
方夕拿起簪子,指尖抚过冰凉的翡翠。
然后,她将簪子重新放回锦盒,盖上盖子。
“游戏开始了。”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说。
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铁。
窗外,春风拂过庭院,海棠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像一场粉白色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