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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血染重生
    午时三刻,刑场。
    秋日的阳光本该温暖,此刻却像冰冷的刀子,一片片剐在方夕裸露的脖颈上。她跪在行刑台中央,双手被粗糙的麻绳反绑在身后,麻绳勒进皮肉,渗出血痕。身上那件原本华贵的锦缎囚衣,早已被牢狱中的污秽染得看不出本色,袖口处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那是三天前,狱卒强行按她画押时,她挣扎反抗留下的。
    周围是黑压压的人群。
    那些面孔模糊不清,像潮水般涌动着,窃窃私语声汇成嗡嗡的杂音,钻进她的耳朵。她听见有人说“方家通敌叛国,罪有应得”,有人说“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年纪”,还有人不耐烦地催促“怎么还不砍头”。
    方夕没有抬头。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刑场前方——那里跪着十几个人,都是方家的族人。父亲方文渊,那个曾经官至礼部侍郎、在朝堂上侃侃而谈的男人,此刻披头散发,囚衣褴褛,背脊却挺得笔直。母亲王氏跪在他身侧,早已哭干了眼泪,只是木然地望着天空。还有她的两个弟弟,一个十五岁,一个才十二岁,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茫然。
    “午时三刻到——!”
    监斩官尖利的声音划破空气。
    方夕的心脏猛地一缩。她终于抬起头,看向监斩台。那里坐着三个人。正中是刑部的主事官员,面无表情。左侧是东厂派来的太监,正悠闲地品着茶。而右侧——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赵明轩。
    那个曾在她耳边许下海誓山盟,说会护她一生一世的男人,此刻穿着一身崭新的四品官服,端坐在监斩席上。他的面容依旧俊朗,眉眼间却没了往日的温柔,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甚至没有看她,只是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袖口,仿佛眼前即将发生的不是一场屠杀,而是一场无关紧要的仪式。
    然后,方夕看到了她。
    监斩台侧后方,一道纤细的身影悄然站立。方玉儿——她的庶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玉簪,看起来楚楚可怜。可她的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方玉儿的目光越过人群,与赵明轩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那一瞬间,两人相视而笑。
    那笑容很轻,很快,却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方夕的心脏。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书房里会突然出现通敌的密信,为什么赵明轩会在关键时刻“恰好”发现那些证据,为什么方玉儿总在她耳边说“姐姐放心,赵公子定会救我们”……
    原来都是一场戏。
    一场精心策划、演了三年的戏。
    “行刑——!”
    刽子手举起了鬼头刀。阳光照在刀锋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方夕看见父亲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愧疚,有不甘,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悲哀。然后,刀光落下。
    噗嗤——
    鲜血喷溅的声音。
    一颗头颅滚落在地,眼睛还睁着,望向她的方向。
    “不——!!!”
    方夕想嘶吼,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刀,又一刀。母亲倒下了,弟弟倒下了,叔伯、堂兄、族老……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在刀光中倒下,鲜血染红了刑场的地砖,汇成一条条蜿蜒的小溪,流到她的膝盖下。
    温热,粘稠。
    那是亲人的血。
    最后,刽子手走到了她面前。那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刀锋上还在滴血。他看了方夕一眼,似乎有些惋惜,但随即摇了摇头,高高举起了刀。
    方夕闭上了眼睛。
    她想起三年前的那个春日,赵明轩在方府后花园的桃花树下,折下一枝桃花递给她,笑着说:“夕儿,待我考取功名,定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她想起方玉儿总是怯生生地跟在她身后,姐姐长姐姐短,说“玉儿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有姐姐这样的亲人”。
    她想起父亲摸着她的头说:“夕儿,你性子单纯,以后嫁了人,要懂得保护自己。”
    太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刀锋落下——
    剧痛从脖颈传来,却不是斩首的撕裂感,而是一种灼烧般的、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的痛。方夕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没有死,而是坠入了一片黑暗。黑暗中,无数画面碎片般闪过:赵明轩与宰相刘瑾密谈的画面,方玉儿偷偷将一包药粉倒进她汤药里的画面,东厂太监从父亲书房搜出“密信”的画面……
    最后,所有画面凝聚成一句话,那是临刑前一夜,赵明轩来牢里看她时,俯在她耳边轻声说的:
    “夕儿,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父亲挡了宰相大人的路。至于你……玉儿比你懂事,比你更懂得如何做一个对男人有用的女人。”
    黑暗吞噬了一切。
    ***
    “啊——!”
    方夕尖叫着从床上坐起,冷汗浸透了里衣。
    她大口喘着气,双手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脖颈——完好无损。没有伤口,没有血,只有细腻的皮肤和因为剧烈呼吸而起伏的脉搏。
    眼前不是阴冷的牢房,也不是血腥的刑场。
    是她的闺房。
    熟悉的雕花拔步床,挂着淡粉色的纱帐。窗边摆着那张紫檀木梳妆台,铜镜边缘镶嵌着螺钿花纹。墙角的多宝阁上,摆着她收集的瓷娃娃、玉摆件,还有去年生辰时赵明轩送的那只翡翠蝴蝶簪——此刻正安静地躺在锦盒里,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晨光?
    方夕猛地转头看向窗外。
    天色刚蒙蒙亮,东方泛起鱼肚白,几缕霞光穿透云层,洒在庭院里的海棠树上。正是初春时节,海棠枝头缀着点点花苞,有些已经绽开粉白的花瓣。
    她颤抖着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踉跄着扑到梳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一张脸。
    十六岁的脸。
    肌肤白皙细腻,因为刚睡醒还带着淡淡的红晕。眉眼清秀,鼻梁**,嘴唇是自然的樱粉色。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发梢还带着些许卷曲——这是昨晚丫鬟春桃给她编了辫子睡觉留下的痕迹。
    没有牢狱的憔悴,没有临死的绝望。
    只有属于少女的、饱满的青春。
    方夕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手指颤抖着抚上脸颊。触感是真实的,温热的。她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梦。
    那些血腥的画面,那些背叛的细节,那些刻骨的恨意……都不是梦。
    她重生了。
    回到了三年前,悲剧尚未开始的时候。
    “小姐?您醒了吗?”
    门外传来春桃小心翼翼的声音。这丫头今年才十四岁,是家生子,从小跟着方夕,性子单纯忠心。前世方家出事时,春桃为了护主,被东厂的人活活打死在方夕面前。
    方夕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中的震惊和混乱已经被强行压了下去。她不能慌,不能乱。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不是让她来哭泣和恐惧的。
    “进来吧。”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还算平稳。
    春桃推门进来,手里端着铜盆,肩上搭着毛巾。看见方夕赤脚站在地上,她吓了一跳:“小姐,您怎么光着脚?地上凉,快回床上——”
    “现在是什么时辰?”方夕打断她。
    “卯时三刻了。”春桃一边回答,一边麻利地放下铜盆,拿来绣鞋给方夕穿上,“小姐今日起得真早,往常都要辰时才醒呢。是不是做噩梦了?刚才听见您叫了一声。”
    噩梦?
    方夕扯了扯嘴角。那何止是噩梦,那是她真实经历过的地狱。
    “嗯,做了个不好的梦。”她轻声道,任由春桃伺候她洗漱,“父亲和母亲起来了吗?”
    “老爷一早就去上朝了。夫人还在房里,说是头有些疼,让厨房熬了安神汤。”春桃拧干毛巾递给方夕,“对了,二小姐刚才来过,见您还没醒,就说晚些再来。”
    方玉儿。
    听到这个名字,方夕擦脸的动作微微一顿。
    前世这个时候,方玉儿确实经常一早来她房里“请安”。那时她只觉得这个庶妹懂事知礼,现在想来,每一次“请安”都是试探,每一次“关心”都是算计。
    “她来做什么?”方夕状似随意地问。
    “说是得了些上好的安神香,想给小姐送来。”春桃没察觉异常,一边整理床铺一边说,“二小姐对小姐真是贴心,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您。”
    贴心?
    方夕看着铜盆里荡漾的水面,水中的倒影眼神冰冷。
    是啊,太贴心了。贴心地在她每日喝的补药里加慢性毒药,贴心地把她和赵明轩的私密谈话透露给宰相,贴心地在她被押入大牢后,第一时间接管了她房里所有值钱的东西。
    “小姐,您今天脸色不太好。”春桃担忧地看着她,“要不奴婢去请大夫来看看?”
    “不用。”方夕摇头,“只是没睡好。你去厨房说一声,早膳清淡些,煮碗粥就行。”
    “是。”
    春桃端着铜盆出去了。
    房门关上,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方夕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微凉的风吹进来,带着海棠花淡淡的香气。她看着庭院里熟悉的一草一木,那些前世在她死后被抄家充公、最终荒废的景象,此刻鲜活地呈现在眼前。
    父亲方文渊,礼部侍郎,正四品。方家虽不是顶级权贵,但在朝中也算根基深厚。祖父曾官至户部尚书,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方家这一代,父亲在礼部,二叔在工部,三叔外放为知府,整个家族正处在上升期。
    也正因为如此,才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宰相刘瑾。
    方夕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个男人的形象。五十余岁,面容清癯,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他是两朝元老,门生遍布六部,暗中结党营私,势力盘根错节。皇帝年迈多病,太子年幼,刘瑾的野心早已不满足于做一个权臣。
    前世方夕直到临死前才从赵明轩口中得知,父亲之所以被陷害,是因为他在一次朝会上公开反对刘瑾提出的“加征江南茶税”的议案。那议案表面是为了充实国库,实则是刘瑾用来打压江南商贾、安插自己人的手段。父亲挡了他的路,所以必须死。
    而赵明轩……
    方夕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
    赵明轩,寒门出身,靠苦读考中进士,被分配到礼部做个小主事。他聪明,有野心,也懂得钻营。前世他接近她,从一开始就是算计——算计方家的权势,算计通过婚姻攀附高门。而在发现方家即将成为刘瑾的打击目标后,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背叛,用方家全族的性命,换来了投靠宰相的投名状。
    至于方玉儿,她的好庶妹。一个妾室所生的女儿,从小活在嫡姐的光环下,表面温顺,内心却早已被嫉妒和怨恨侵蚀。她和赵明轩勾搭上,一个图色,一个图利,两人一拍即合,联手把她这个嫡姐推向深渊。
    “真是……好一场大戏。”
    方夕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冰冷的嘲讽。
    前世她太天真了。从小被保护得太好,以为世间都是善意,以为真心能换真心。她相信赵明轩的爱情,相信方玉儿的姐妹情,甚至相信那些围在她身边阿谀奉承的“好友”。结果呢?方家覆灭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们说话。那些曾经受过方家恩惠的人,要么避之不及,要么落井下石。
    这就是权力的世界。
    温情脉脉的面纱下,是赤裸裸的利益和算计。
    方夕转身走回梳妆台前,重新看向镜中的自己。十六岁的少女,眼神清澈,容貌姣好,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千金。
    但只有她知道,这具年轻的身体里,住着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灵魂。
    她抬起手,轻轻抚过自己的眉眼。触感依旧细腻,可指尖却冰凉。那些血腥的记忆已经刻进了骨髓,那些背叛的痛楚已经融入了血脉。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天真善良的方夕了。
    从今天起,她要换一种活法。
    “小姐,粥来了。”
    春桃端着托盘进来,碗里是熬得软糯的白粥,配着几样清淡小菜。方夕坐下来,慢慢吃着。她的动作很优雅,那是从小被严格教导的礼仪,可眼神却沉静得可怕。
    春桃在一旁伺候,总觉得小姐今天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好像……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深得像潭水,看不透底。
    “春桃。”方夕忽然开口。
    “奴婢在。”
    “我房里的账本和钥匙,是不是都在你那里收着?”
    春桃愣了一下:“是的小姐。您每月十五查一次账,平时都是奴婢保管着。”
    “拿来给我看看。”
    “现在?”春桃有些诧异。今天才初七,离查账的日子还有八天呢。
    “现在。”方夕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春桃不敢多问,连忙去多宝阁下的暗格里取来一个紫檀木匣子。打开匣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几本账册、一叠银票、一些碎银子,还有一串钥匙——那是方夕私库的钥匙。
    方夕接过账册,一页页翻看。
    前世她对这些从不关心。母亲总说,姑娘家不必理会这些俗务,将来嫁了人,自有管家和账房打理。她也乐得清闲,每月只是象征性地看看总数,从不过问细节。
    现在不同了。
    她要活下去,要保护家人,要复仇。钱,是第一步。
    账册记得很清晰:每月月例五十两,逢年过节长辈赏赐,历年积攒的压岁钱、生辰礼……林林总总,她现在的私房钱有三千七百两银子,还有一些珠宝首饰,折价大概两千两。
    五千多两。
    对于一个闺阁小姐来说,这是一笔巨款。但对于她要做的事,远远不够。
    方夕合上账册,心中快速盘算。
    现在是嘉靖二十三年春。她记得很清楚,前世这一年发生了好几件大事:六月,江南水灾,粮价暴涨;八月,朝廷开放海禁试点,允许民间商船前往琉球、暹罗贸易;十月,宰相刘瑾主持修撰的《嘉靖大典》完成,皇帝大悦,赏赐无数……
    这些都是机会。
    但眼下最紧迫的,是两件事。
    第一,阻止方玉儿和赵明轩的阴谋。前世他们是从今年夏天开始正式联手的,方玉儿下毒,赵明轩搜集“证据”,双管齐下。现在才三月,还有时间。
    第二,改变父亲在朝中的处境。父亲性格刚直,不懂变通,这是优点也是致命伤。她必须想办法,既让父亲避开刘瑾的锋芒,又不至于被排挤出权力中心。
    这很难。
    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子,在这个时代,女子不能参政,不能抛头露面,甚至连自己的婚姻都无法做主。她要如何介入朝堂争斗?如何对抗权倾朝野的宰相?
    方夕的目光落在梳妆台上那支翡翠蝴蝶簪上。
    赵明轩送的。
    前世她爱如珍宝,天天戴着。现在看着,只觉得恶心。
    但她没有扔掉它。
    相反,她拿起簪子,仔细端详。翡翠质地通透,雕工精细,蝴蝶翅膀薄如蝉翼,栩栩如生。这样一件首饰,至少值三百两银子。赵明轩一个寒门出身的小官,哪来这么多钱?
    当然是有人“资助”的。
    方夕冷笑。前世她从未怀疑过,只觉得是赵明轩省吃俭用攒钱给她买的礼物。现在想来,破绽太多了。一个需要靠攀附高门来往上爬的人,怎么可能有闲钱买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除非,这本身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用她的喜好来讨好她,用贵重礼物来显示“诚意”,一步步获取她的信任,直到她毫无保留地交出自己的心,以及方家的秘密。
    “真是好算计。”方夕轻声说。
    她将簪子放回锦盒,却没有盖上盖子。就让它在那里,作为一个提醒,提醒她曾经多么愚蠢,提醒她那些背叛多么彻底。
    窗外天色渐亮,朝阳完全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庭院。海棠花在晨光中摇曳,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晕。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宁静。
    但方夕知道,这宁静之下,暗流早已开始涌动。
    方玉儿今天会来送安神香。赵明轩这个休沐日应该会来方府“拜访”。父亲下朝回来后,可能会提起朝堂上关于江南茶税的争论。母亲的头疼,也许不是偶然……
    每一件看似平常的小事,都可能是一张网上的节点。
    而她,已经看到了整张网的形状。
    方夕走到镜前,最后一次审视镜中的自己。十六岁的容颜,眼神却已经历尽沧桑。她抬起手,将散乱的长发拢到耳后,动作缓慢而坚定。
    然后,她对着镜子,轻轻勾起唇角。
    那不是一个少女天真烂漫的笑容,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杀意的弧度。眼中最后一丝迷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锐利如刀的光芒。
    “这一世,”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字字如铁,“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镜中的少女回望着她,眼神同样冰冷。
    黑莲,初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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