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场海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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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紧的赶紧的,八人一组,打小组赛,场地位置大家自己去沟通协商。”
    体育老师第三次吹响了哨子,催促着众人做好准备。
    见深转来的第二天。
    班级羽毛球联赛的前一个月,各班明面上没说,暗地里都在为这次比赛做准备。身为体育组组长,她们的体育老师希望自己带的两个班女生不争第一,二十个班级里起码拿下前三。
    体育课两个班级男生女生合并分开上课,两个班级四十八个女生,只剩见深与余欢没有组队。
    “怎么就你们两个没组队?赶紧的,不要浪费时间。”体育老师看了眼她们,不耐烦皱下眉。
    余欢看着地面没说话,见深无动于衷。
    其他女生满脸看笑话的神情看着她俩,陈今麦格外意气风发,满面春风快溢出脸颊,托着手里球拍一颠一颠,身后几个女生哧哧笑着。见深毫不畏惧瞪了她们一眼。
    基本都收敛起来。昨天的事还历历在目。
    体育老师转向陆然和旁边五个女生。
    “说了八个人,听不懂还是怎么的?这里还有两个人,刚好八个,赶紧的拿球拿拍,别让我又看见你们几个不在练习。”
    此话一出,闻言全变了脸色。其他五个脸上满脸欲言难止和不堪入目,陆然脸直接皱成了苦瓜,眼睛快翻到天上。
    “快点的,需要再说一遍吗?”体育老师没给她们牢骚的机会,经过陆然旁边时特意丢下一句话。
    “再让我看见一次你在树阴下苟着,学期末体育成绩直接打D。”
    等离了体育老师,陆然毫不畏惧抱怨起来。
    “真是的,什么体育老师,哪有这样的,一点师德都没有。”
    说完和其他五个抱成一团滚开,不忘瞟她们一眼。
    “你们跟上,省的待会儿又被美式前刺骂。”
    见深从筐里抄了把拍,抬头所有的羽毛球场都被占满了。余欢局促不安拿着拍抓着衣角,再看其余六个女生不知何时苟到了树阴下,体育课时的无精打采荡然无存,一聊起八卦眉飞色舞,瞬间忘记身处人间。
    很明显,是不打算练了。
    见深想了想,目光蓦然落在某处,她拿着拍走过去。
    “哎……”余欢顾不上见深对她讨厌与否,预感到事情不妙,连忙跟上。
    不远处的羽毛球场,陈今麦等人打得正欢。
    一只羽毛球划破了风,擦着陈今麦鼻尖,砸在她们对面墙上,刚好落在她脚下。
    众人停下手中动作,目光纷纷聚集在十几米开外。
    陈今麦暗暗擦了下眼睛,刚刚那下惊出一身冷汗。
    远处树叶轻晃,柔软的草地微风中泛起涟漪,小小地盛开。世界镀了淡金色,熠熠生辉。在光里站着凛冽的身影,手中球拍如同长剑。她周身无光,与一切背道而驰,却与万物同辉。
    “世界轮不到没有实力的人发言。”
    她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清晰有力,化成光拥抱万物。
    “让开。”
    陈今麦站着没动,注视着她。身后的人全部满脸不可思议,想笑却又不敢,纷纷热切地注视着陈今麦,建议她把这个脑子有病的家伙弄开。
    时间停滞了几秒。
    “我们走吧。”
    余欢听到声音,很轻很轻,但千真万确。
    声音是陈今麦发出的。
    见深抱着双臂扬着下巴,她从没有刻意居高临下,但那种气场所有人永远都模仿不来。
    其他人一下炸了。
    “不是,凭什么?先来后到懂不懂?”
    “哪有这样一来就抢别人地盘的?”
    “她可以申请加入但不能直接抢占啊!”
    “就是啊!态度还那么恶劣!”
    “……”
    “走吧。”
    陈今麦一手拎拍,转身推了推旁边两个朋友,所有人都不明所以,气愤的尾随离开。
    见深左手插兜,右手指尖转着拍,微微抬着右边下巴吊儿郎当走过去,墨蓝加白的校服外套被她扎在腰间,长发束高,却微微松散。定睛一看蓝白上衣背后她用墨水笔画了个初音未来。一套普通的校服,被她穿出了那么点放荡不羁的意味。
    地中海看见了,一定会将她叫到办公室喝茶。
    另一边那六个女生全程看到见深如何占了陈今麦的场,全部一窝蜂涌来,满脸崇拜。
    陆然真心真意的钦佩,但她还记着昨天的事,再面对见深时满脸不肯承认的倔强与尴尬。但见深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对谁都是一样的冷淡,她稍稍放下些心来。
    “可以开始了吗?”陆然问见深。
    “还有一个。”
    见深漫不经心。
    “她也要叫啊?”陆然吃了苍蝇般的难以置信,声音里全是抑制不住的扭曲和恶心。
    “嗯?”
    见深其实压根没往那方面想,但陆然误以为见深生气了,赶紧解释。
    “没有没有,就是你不知道啊,她不太喜欢上体育课……但是你叫她当然没问题,是吧?”说完像自证清白般猛回头问旁边的人,其他几个点头如捣蒜,恨不得当场把脖子拧断。
    当你占有绝对主导权时,那么真理便同时掌握在你手里。很多时候,有理的不是人群中叫的最大声那个,而往往是拿着扩音喇叭那个。
    见深往操场上随便扫了两眼,朝余欢抬了下手。余欢抱着和拍球一路小跑,直接忽略其余六人鄙视的眼神。
    “谁这边。”
    分组时见深随便问了句。
    其余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致把余欢推出去:“余欢你跟她吧。”
    “羽毛球打怎样。”她听见见深问自己。
    “还…不错。”她全身僵硬的回答。
    “那就好。”见深没再说什么。
    陆然又推了两人过去,四人一组,每组半场打双打。没想到见深一口回绝。
    “人够了。”
    “?”其余六个不明所以。
    “别拖我后腿。”见深看她们一眼。
    “没有这样的规则啊!”陆然愠怒。
    “没有规则那就我来创造规则。”
    见深看似随意的抛起球,挥拍狠狠打出去。
    当的一声,羽毛球打进了教学楼空调机外栏,操场另一端,体育老师怒吼:“谁干的?”
    六个女生噤声,没有人再说话。
    最后变成二对六,见深余欢对她们六个。
    余欢打后卫,拼尽全力跟上见深的节奏。说是后卫,实则基本全是见深在打,余欢一直保证着自己不拖她的后腿。
    阳光很耀眼,风贯穿过运动场。在余欢的视角里,见深跃起时,落进金色的光晕里消失。风将她托起,将她的衣角发梢全部扬开,在那一刻,她的灵魂可以暂时摆脱了身体的束缚。不一定,也许她本来就是一束风,只是误打误撞进了人类的身体。
    比分毫无悬念,21比0。
    这是见深的行事准则,她天生不服输,从不刻意张扬却时刻散发着气场,处处压人一头。
    到了第二局见深却突然扔下拍子不打了。
    陆然:“?”
    见深一脸难得的诚恳。
    “不想和垃圾打。”
    “不是你……怎么这样说话!”
    陆然一下忍无可忍。
    见深恢复冷脸,难得没有面无表情。
    “没有实力的人少说话,省的在外面挨打。”
    陆然欲发作,班长跑来:“地中海叫你去办公室。”
    见深干脆利落转身,识时务者为俊杰,余欢趁这个时候赶紧离场。
    初一年级教师办公室。
    办公室里地中海变成扩音器,躲在门外偷听的余欢根据经验立即判断这时属于发作前奏,但还没进入下一个阶段:全校广播。
    门内已经炸锅,战场一片混乱,见深看着窗外心不在焉,陈今麦哭得声情并茂,等等,为什么地中海看起来更秃了。
    地中海气到发疯:“见深你先动的手吧?”
    “对啊!”
    见深睁大眼睛,一脸理所当然。
    地中海没料到剧本不按他想的所铺设,正常情况下一般会有这么几种情况。
    第一种,死不承认型。
    一般这样都是具备极其顽强的意志,宁死不承认,这种最好处理,只需要抓住事实攻击他话语里的破绽便可解决。
    第二种,拉对方垫背型。
    其行为具体为以对方作出同样行为而分散老师关注点为撒手锏,属于阴上加阴,且极其狡猾。这种也不难处理,只需要抓住谈论中心紧扣主题围绕话题展开叙述且分点叙述中心意思明确语速加快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第三种,破罐子破摔型。
    这种有着敢死队的勇气与非比寻常的毅力,敢与老师斗争到底,一般是做好了进了办公室就不打算走的准备。老师吼他跟着吼,老师骂他跟着骂,这种类型极为罕见,一般会在周一晨会上做全校展览。
    但见深这种极为罕见。
    地中海准备好了腹稿刚要发表长篇大论,一秒被噎回去。
    教的学生多了,难免有几个刺头,女生这样却还是头一次见。
    欲发火,却见见深表情极为诚恳。欲促膝长谈,却见其神态不卑不亢。诚恳中透着飞扬,平静中透着锋芒。
    地中海的节奏被成功打乱零点几秒,好不容易找回。
    “在你打她前面,你们应该是发生了什么语言冲突?你们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纯粹是因为我情绪不稳定。”
    地中海再一次乱了阵脚。
    “那……不稳定具体是怎么个不稳定法?总不能因为是就是心情不好而……”
    “就这样。”
    见深面无表情。
    兜圈子是见深最擅长的事情之一,如果主动陷入这场死循环,她有耐心耗到永远。
    就这样?
    就这样是就哪样啊!
    九零后地中海内心疯狂抓马,无暇顾及三从四德,但他必须体现最大的人道化主义与教师的职业素养。
    余欢眼里,场面十分震撼,哭了十几分钟无人理会自觉尴尬悄悄停下的陈今麦,心不在焉的见深,CPU干烧的地中海,以及周围放下手中工作听的起劲的老师。
    大脑宕机几秒,但几秒足矣。
    余欢不暇思索冲进战场,相当于往火灾现场又浇了桶汽油,其他老师本来已经收回耳朵,纷纷投身工作。此时一听,呵哟,于是梅开二度,全神贯注八卦。
    三个人看见余欢,反应纷纷。
    陈今麦眼里全是仇视。
    地中海大喝:“余欢你怎么不在上体育课?”
    余欢看到,见深在她进来的一瞬间,尽管背对着自己,但在对面窗户的倒影上,她的瞳孔放大了一瞬间。但很快,恢复正常。整个过程,她甚至没有抬头。
    余欢走上前,将陈今麦拨到一边,因在办公室,她不好发作。
    见深抬头,清清楚楚见到余欢站在自己面前。
    渺小的身躯,因紧张透着颤抖的声音,眼神里却全是坚定。
    “老师,我可以作证,确实是陈今麦先……”
    见深一动不动站着,眼里无动于衷。
    她身后护住的仿佛是整个世界。
    整个过程,五分二十三秒,余欢因为紧张,声音崩的很紧。
    地中海偷偷擦了下眼镜。他是第一次见余欢说这么久的话。他在她的眼里看到更多的却是坚定,以及一种至死不渝的坚决。
    最后因为余欢斜插一刀,事情变得不了了之,地中海训了陈今麦几句,将三人放走,并表示会找体育老师调查余欢为什么不在上体育课。
    出了办公室,比陈今麦更快一步的是余欢的逼视。
    她将见深挡到一侧,转头盯着陈今麦,眼里只有严厉和庄严。陈今麦竟有些不知所措。
    见深看的失神,她转身,发现余欢已经走了。
    回班后已经下课,教室里人不多,陈今麦和余欢都不在。
    应该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见深想着,回到座位。
    刚坐下便觉得不对劲,细看发现桌面被别人刻了一句话。
    “和她一样的怪物——”
    见深觉得好笑,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但见深毕竟是见深,想也不想,起身从容走到陈今麦座位旁,貌似清闲的靠在旁边同学桌子上,抬脚狠狠一踹。
    看着椅子和桌子纠缠在一起,书包滑落在地上,课桌里杂物纷纷倾倒出,散落在一旁过道。见深莫名有种爽感。
    她天生就是狠角,上挑的眼角与凛利的下颚线使她生来便比普通人多了份自信,浅色的瞳仁与时不时冒出的诚恳是她的伪装。
    见识过她的人往往痛恨她的不择手段,却又通常不得不折服于她手下。
    他们都见我盛放于阳光明媚中,我却闻到腐烂的气味。
    果不其然,陈今麦回到教室时,一抬头发现其他同学眼神躲闪,神态暧昧,在隐瞒着什么,又在暗喻着什么。
    寻着众多眼神望去,坐在课桌上眼神犀利的见深格外突出。
    她的眼里毫不掩饰。
    有种来战。
    但她只是走回座位,收起书包,身后议论纷纷。
    双方都已心知肚明,完全没有了再追究下去的意义。
    没有人注意到,站在门口的余欢眼里收尽一切,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
    上课时,余欢五分钟内走了七八次神,被老师点名站起来,心里还在想着事。
    如果一个人玩火自焚,究竟是咎由自取,还是没预料后果?
    余欢不知道该如何判断,因为她是旁观者。
    可是就在刚才,她好像看到了第三种后果。
    第三种后果。
    早有预谋。
    一个完全跳脱了主题,将话题引向新的高度的结局。
    玩火者的引火上身,是为了将火烧向他处,控制风向,制造意想不到的结局。
    也就是,见深这么做,是有目的的。
    余欢想起自己整个初一生涯。
    初中的潜规则,就藏在初中三年的人际交往中。
    一开始,大多数人迅速各自抱团。抱团也好,不抱团也好,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自己的圈子。没有圈子的人,多数会成为大家的关注对象。于是大家平常的生活就变成了上课摸鱼,下课躺平,找三五个狐朋狗友瞎混,无聊了大家便将关注点放在了那些没有圈子的人身上,蛐蛐他们,于是更开心。
    谁也不想承认自己没圈子。
    谁也不想承认自己是那些没圈子的人。
    所谓圈子,背后投射出人性最基本需求与惶恐:群居与孤独。
    所以潜意识里,那些没圈子的人被定义上标签,被扣上不合群的帽子,成为大家的关注对象。
    在这个异类被排斥的世界里,要么去合群,要么去死。尤其是有个性的异类。
    你的个性可以是你的骄傲,也可以是杀死你的理由。
    我的独立对他们而言是不合群,我的个性对他们而言是怪异。混不进圈子就是他们可以随意攻击我的理由,看清一切对于他们而言是最大的愚蠢。
    那些站在光明中的人,他们就一定问心无愧么。
    那些远离我这个贱物的人,他们就一定干净么。
    我不相信正义,在这个道德制高点容不得异类的世界上,真理至上。
    而见深比起她,却也好不到哪去。
    一个是不合群的怪物,另一个是所有人高攀不起的强者。同样的不合群。
    人们藐视弱者,却畏惧强者。
    低自己一头的便可以随意玷污取乐。高自己一头的他们畏惧,惶恐,却又无法战胜,终日人心动荡。他们诅咒,嘶吼,惶惶,嫉妒。
    所以真是有趣……
    连续过了三四天,见深却没有任何动静。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陈今麦。
    那天下课,余欢已经连续两天没有睡好,下课出门右拐。
    不知到为什么,偏偏撞上了陈今麦。
    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狠狠一巴掌甩过来,她倒退两步,将后面的人一起撞倒在地。
    围观者的笑声纷纷,那一刻,余欢心里涌起一种难以状名的感情。
    她突然释然了,甚至不着急爬起,只是用衣袖挡住了脸。
    就这么躺在这里,静静的凋零腐烂,也挺好的。
    徐澈和身下的人将她扶起,朦胧的视线里,她听见周围的笑声减小了,顺着那道逼视的目光,笑声渐渐平息。
    是见深的声音。
    “好脏。”
    什么东西飘落,她伸手接住,一张纸巾。
    她攥紧纸巾,退回座位,用外套裹住自己,她一直习惯这么做,仿佛可以将整个世界隔绝。
    十步开外,中间隔着她,有两道目光相互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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