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味觉初醒·替嫁风波  第三章:解忧之味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8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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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刚透进后厨的窗棂,林晚棠已经在揉第三遍面团了。
    糯米粉和粳米粉按七三分,加的是昨夜反复澄滤过的井水。合欢花露她天没亮就采回来了——西市墙根那几株野合欢开得正好,带露的花瓣凑近闻,有股子极淡的、近乎忧伤的甜香。
    青杏蹲在灶膛前小心添柴,眼睛熬得发红:“小姐,这都试第二锅了……”
    “火再小半寸。”林晚棠头也不抬,指尖探进面团中心感受湿度。前世在实验室养成的习惯让她对温度、比例有种近乎偏执的敏感,但这次不同——母亲食谱里反复强调的“心诚”,更像某种玄而又玄的状态。
    第一锅失败了。糕体出锅时看着莹润,入口却发黏,那股该有的、让人眉心舒展的余韵根本没出来。林晚棠当时就尝出来了:不是比例问题,是她在分神想沈砚舟那句“穿官靴的大人”,手下力道就失了准头。
    “心乱,则糕味浮”。
    她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来。双手重新按压面团时,忽然想起前世外婆教她做青团时说的话:“吃食这东西啊,手上带着心。你心里急,它入口就燥;你心里静,它回甘就长。”
    当时她觉得是老人家玄乎,现在想来,竟和百年前的古食谱暗合。
    第二锅蒸上时,天色已大亮。
    辰时初刻,第一缕阳光斜斜打在店门口的青石板上。
    林晚棠掀开蒸笼,白雾裹挟着热气扑面而来。待雾气稍散,笼屉里十二块淡粉色的糕点显露出来——形状不算完美,边角有些毛糙,但表面那层用蜂蜡薄薄刷过的光泽,在晨光下竟泛着温润的蜜色。
    成了。
    她自己先拈起一块,吹了吹,轻轻咬下。
    糯米软糯中带着恰到好处的韧,红豆沙细密却不甜腻,合欢花露那丝若有若无的香气从舌根慢慢往上爬……突然,她动作顿住了。
    不是味道的问题。
    是那股熟悉的、奇异的感知又涌了上来。这次更清晰——她在糕点的温热里“尝”到了黎明前带着露水的空气、柴火在灶膛里均匀燃烧的噼啪声、还有自己揉面时那一瞬的专注平静。
    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母亲素娘的怀念。不是来自糕点本身,而是来自她用的那套木模——海棠花纹在按压时,将某种残留的情感印记,印进了糕点深处。
    “小姐?”青杏看她不动,有些忐忑,“不好吃吗?”
    林晚棠回神,摇摇头,把剩下半块递给她:“你尝尝。”
    青杏小心接过,咬了一小口。眼睛眨了眨,又咬了一大口。等整块吃完,她呆呆看着空手,好一会儿才喃喃:“怪了……刚才还惦记着这个月房租没着落,现在忽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急?”
    就在这时,店门外传来一声懒洋洋的询问:“免费试吃的点心,还有吗?”
    来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荆钗布裙,眉眼间锁着股散不去的愁绪。她挎着个菜篮子,像是顺路经过,目光却直直落在蒸笼上那几块剩下的糕点。
    林晚棠迎出来:“有的。您请坐。”
    妇人局促地在最外边的凳子坐下,接过林晚棠递来的糕点时,手指有些抖。她没马上吃,盯着那块淡粉色的糕点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送到嘴边。
    第一口很小心。第二口快了些。第三口几乎是一整个咬下去的。
    林晚棠就站在柜台后静静看着。她看见妇人紧锁的眉头在吃到一半时,几不可察地松了松;看见她吞咽时喉头滚动了两下,像在压着什么;看见她吃完最后一口,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摩挲。
    然后,妇人抬起头,眼眶有点红。
    “这糕点……”她声音发涩,“叫什么名字?”
    “解忧糕。”林晚棠轻声答。
    妇人愣了愣,忽然笑了下,笑里带着苦:“解忧……好名字。”她站起来,从怀里摸出两文钱放在桌上,“不能白吃。我……明天还来。”
    她走得有些急,菜篮子晃得厉害。
    青杏凑过来收钱,小声道:“小姐,她给钱了!咱们开张了!”
    林晚棠却盯着那两枚铜钱出神。就在刚才妇人起身的瞬间,她分明从对方身上“尝”到一股情绪的转变——不是忧愁散了,是那忧愁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了,暂时压了下去,变得可以承受了。
    这糕点,真能解忧?
    午后,又陆续来了几个试吃的。
    有个挑货郎吃了一块,坐在那儿发了好一会儿呆,临走时多买了一包说要带给家里婆娘。隔壁街卖炊饼的王大爷背着手晃进来,尝了半块就嚷嚷“太淡没味”,可临走前却偷偷打包了两块。
    林晚棠渐渐看出门道:这糕点对不同的人,效果似乎不一样。心思重的,吃完会沉默;性子急的,反倒会慢下来;还有个哭哭啼啼的小媳妇,吃完擦了眼泪,说了句“死鬼不回来就算了”,扭头就走了。
    青杏看得一愣一愣的:“小姐,咱们这糕点……不会真有什么神通吧?”
    “不是神通。”林晚棠洗着手,心里却翻腾着,“是食材配得巧。合欢花本来就有宁神之效,红豆补心,糯米养胃,蜂蜡润燥……再加上做法讲究,火候到位,自然有些安抚的功效。”
    她没说的是,那套木模里残留的、母亲的情感印记,恐怕也在无形中起了作用。就像老话说的“妈妈的味道”——有时候吃的不是味道,是心安。
    日头偏西时,蒸笼里只剩最后三块。
    林晚棠正要收摊,门口的光线忽然暗了暗。一道身影挡在那儿,官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稳的轻响。
    她抬头,正对上沈砚舟没什么情绪的眼睛。
    “沈大人。”林晚棠放下手中的抹布。
    沈砚舟没进店,就站在门槛外。他今日换了身靛青常服,腰间连玉佩都没挂,朴素得像个寻常书生。但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场,还是让青杏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林姑娘。”他开口,目光扫过空了大半的蒸笼,“生意不错。”
    “托大人的福。”林晚棠客套一句,心里却打起鼓——他来干什么?总不会真是来买糕点的。
    沈砚舟似乎看出她的戒备,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放在柜台上:“想请姑娘尝一样东西。”
    纸包摊开,是半块枣泥糕。做工粗糙,枣泥里有没碾碎的皮,表面焦黑,显然火候过了。
    林晚棠没动:“这是?”
    “城西”济世堂”药铺的糕点。”沈砚舟语气平淡,“今早,铺里一个伙计吃了掌柜给的这块糕,当众说出了十年前他亲眼看见掌柜在药材里掺假的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伙计素来胆小,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个屁。吃完这糕,却像换了个人,滔滔不绝说了半个时辰,把掌柜这些年的龌龊事抖了个干净。”
    林晚棠心头一跳。
    沈砚舟看着她:“掌柜喊冤,说糕点是他家婆娘随便做的,绝无问题。伙计却咬定,是糕点让他”忍不住想说真话”。”他往前倾了倾身,声音压低了些,“林姑娘那日换汤时,眼神很利。不知尝这枣泥糕……能否尝出些什么?”
    他在试探她。
    林晚棠听出来了。这位大理寺少卿根本不信什么“糕点让人说真话”的鬼话,但他察觉到了异常,而她那日在婚宴上异常的举动,让他把她和这异常联系在了一起。
    她沉默片刻,伸手拿起那半块枣泥糕。
    糕点凑近鼻尖的瞬间,林晚棠的呼吸滞了滞。
    枣泥的甜腻味、焦糊味、还有面粉发过头的那股微酸……这些都正常。不正常的是,在这些味道底下,藏着一缕极淡的、尖锐的辛辣。
    像某种药材,又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味。
    她咬了一小口。
    味蕾先捕捉到甜,然后是焦苦。可当糕点咽下喉咙时,那股辛辣猛地蹿了上来——不是味觉,是某种直冲脑门的刺激感。紧接着,破碎的画面和情绪轰然涌入:
    一双粗糙的、指甲缝里塞着黑色药渍的手,正将一包淡黄色的粉末混进枣泥里。手在抖,不是害怕,是兴奋。情绪里混杂着强烈的报复欲、积压多年的怨恨、还有一丝扭曲的快意……
    这不是掌柜的手。
    画面里那只手的虎口处,有道陈年的烫伤疤。而今天早上在药铺外看热闹时,林晚棠无意间瞥见过——那个抖出掌柜丑事的伙计,虎口上就有这么一道疤。
    她猛地睁开眼。
    沈砚舟一直在观察她。看到她眉头骤紧、呼吸微乱、拿着糕点的手指关节泛白,他心里那点模糊的猜测,渐渐清晰起来。
    “如何?”他问。
    林晚棠放下糕点,抬眸看他:“这糕点确实有问题。里面掺了东西,不是寻常食材。”
    “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名字。”她说的是实话,那股辛辣太陌生,“但掺东西的人,不是掌柜。”
    沈砚舟眼神深了深:“何以见得?”
    “做这糕点的人,对掌柜有很深的怨恨。”林晚棠斟酌着用词,“而且手法熟练,不是临时起意。大人不妨查查,药铺里还有谁,既有机会接触后厨,又和掌柜有过节。”
    她没有直接指认伙计。一来证据不足,二来……她凭什么能“尝”出这些?
    沈砚舟没追问,只将那半块糕重新包好收进袖中。他起身时,忽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林姑娘这”解忧糕”,明日还有吗?”
    林晚棠怔了怔:“……有。”
    “那给我留两份。”他摸出块碎银放在柜台上,转身往外走。到门口时又停住,侧过半张脸,“对了,蜂蜡的事。我查过,最近西市只有两家铺子卖过,一家是你,另一家……”
    他顿了顿,月光落在他侧脸上,投下一片冷清的影。
    “是济世堂那个伙计,三天前买的。”
    沈砚舟走了好一会儿,林晚棠还站在柜台后。
    青杏小心翼翼地过来收银子,小声道:“小姐,这位沈大人……怪吓人的。他是不是怀疑咱们什么?”
    “不是怀疑咱们。”林晚棠慢慢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碎银,“他是在确认一件事。”
    确认她的能力。确认她能尝出常人尝不出的东西。确认她……对他有用。
    她想起沈砚舟最后那句话。伙计三天前买了蜂蜡——所以那伙计早就计划好了?在糕点里掺药,自己吃下,然后当众揭发掌柜?可那药分明会让人失去控制、口吐真言,他就不怕自己也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除非……那药只会让人说出与当下最强烈的情绪相关的话。伙计对掌柜的恨压了十年,吃下药后,自然满脑子都是掌柜的恶行。
    好精妙的算计。
    但沈砚舟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提醒她小心?还是……在教她?
    林晚棠揉了揉眉心,觉得脑仁发疼。这一天接收的信息太多了:糕点里尝出的记忆、沈砚舟的试探、还有那桩越来越扑朔迷离的药铺案。
    她走到后厨,看着那套海棠花木模。月光从窗纸透进来,给木模镀上一层朦胧的柔光。
    母亲当年用这套模具时,可曾想过它会传到自己手里?可曾想过,女儿会用它做的糕点,卷入一桩离奇的案子?
    还有沈砚舟。他今日来,真的只是为了案子吗?那句“留两份解忧糕”,又是什么意思?
    林晚棠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空气里还残留着蒸糕时的甜香,混着蜂蜡的蜜味、柴火的烟火气、还有一丝……从街那头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药草苦味。
    那是济世堂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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