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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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仅备有青松子,还请陛下见谅。”
何承故关上书房的门,房内温暖,似乎为朕的到来等候多时。
他在书桌后研墨铺纸。
朕停在半人高的暖炉旁,手悬在暖炉上空,方才的僵硬有所缓和。
朕抬头,借着火炉雀跃的光,看向一旁紧紧相连的书柜。东西两侧是数个紧邻的书柜,书柜约两人高,每一格间摆满书卷。
两侧各留有一扇窗,处在一人高处,上下亦为书柜。月色透窗,洒下清辉。
丞相仅点燃书桌上两盏长烛。昏暗,朕却感到安心。
“无妨。”朕摇头,走向书桌。
朕取了一支毛笔,在砚台沾上墨水,在纸上停顿,不知如何下笔。
“还请陛下随意,陛下所作,无论是何都好。”丞相笑,看穿了朕的犹豫,停下研墨的动作,立在朕身侧。
“嗯。”朕点头,在纸上挥动毛笔。
在烛火下,虽能看清。
但朕却视野模糊。看不清他。
朕所作为荼蘼,数枝相连,将白纸吞食。因只有墨,无法给荼蘼上色,这花便少了些鲜活。
“这荼蘼,在陛下手下栩栩如生。”
“丞相不嫌便好。”朕放下毛笔,直起身子。
“怎会嫌弃,陛下为臣作画乃是梦寐以求之事。”丞相忽然凑近,朕一时僵住,他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歉意地对着朕笑。
“烛火昏黄,臣想要细看,还请陛下恕罪。”
“……”太近了。朕要疯了。
他弯腰,身子与朕紧挨。低头,细细看着画。朕微微侧眸,他发间的香气将朕缠绕。
朕的手,落在桌面,与狼毫相距半指。
“……!”
他忽然伸手,握住朕置于桌面的手。
“陛下可否将狼毫予臣。”
他几乎要贴在朕的面颊上了,鼻间吐息落在朕的面上。他似乎不觉手下有何不妥,甚至将朕的手更加握紧。
“……好。”朕僵硬着,抬起右手。牵动着他。
他接过,左手忽然扣住朕的手。
“啊,陛下恕罪,臣有些看不清。”
他俯在朕的肩上,吐气如兰。气息不由分说的沁入衣间。
他没有任何动作,时间似是凝结。他掌心的温度将朕融化。
……给予朕温暖,是否残忍呢……不要离开,不要消散。
直到火炉响起噼啪声,朕方如梦初醒。
“谢陛下。”
他在朕的耳畔轻语,松手。
“不必多谢,时辰不早,朕也该早些歇息。”朕转身,却撞入他的怀中。清香扑鼻。近在咫尺。
“陛下……”
“失,失礼!”朕慌张的想要离开,他却拦住朕的去路。
烛火昏暗,一切都看不清。朕将溺毙于此。
他丝毫不动,低头,几乎与朕鼻尖相抵。
“陛下的披风……”
他伸手。四周寂静。
他的指腹触碰系带,无意间,与朕裸露的脖颈相触。微凉。
吐息,落在朕的鼻尖。
清香沿着距离将朕包裹。心跳忽然远去。
朕抬眸,唯见他模糊的轮廓。平日浅色的双眸,如此昏暗。让朕无措。
“有劳。”朕脸颊温度滚烫,他的指尖收回,朕慌忙从一侧走出。
“……无妨。”
他的声音低沉,在朕身后响起。与往日不同。
朕犹豫一瞬,想要看清他的神色。但,终是提步向前走去。
“……”
停在门前,朕伸手。另一只手率先落在门上。
“臣,护送陛下。”
“……有劳。”
朕迈出门槛,寒风刺骨。
丞相同朕走出,关上门。
“陛下可曾记得那年子夜?”
“……记得。”
朕偏头,妄图藏匿于廊下阴影,让他看不清朕的神色。
他的言语挑动朕的情绪,陷入贪恋的时光。
那是什么时候呢?安和九年吧,也是朕即位的第九年,最后幼气的一年。
“陛下,长公公与宫人等皆已入眠。”
彼时,何承故正是舞象之年。身姿修长,温润如玉。京中人人称赞、艳羡的少年。
他立于梁宗渊榻下一尺之外,垂眸,看着从床上翻身走下的孩童。
殿内昏暗,唯有月色,透过窗棂。
“事不宜迟。”梁宗渊随意扯过一件披风,拉起何承故的手。
何承故垂眸,看着他凌乱的发顶。又移开目光,看向前方。
一路无言。
走过守在殿外的宫人,梁宗渊的步子又慢了许多。自是心惊胆战。他从未做过这般大胆之事。
何承故任由他拉着自己,见他慢下来,不禁有些好笑。
“何人在此……”
声音从身后传来,吐字清晰。
梁宗渊慌了神,松开手,脚步慌乱向前跑去。
“……”何承故回眸。守夜宫人依旧靠着门东倒西歪,并无醒来的迹象。
他又看向梁宗渊。
他正躲在阶下的柱子后,只有衣角不慎露出。
何承故停在梁宗渊身侧,弯腰。
“陛下。”
“……”梁宗渊知是自己太过警惕,顿感窘迫。他偏过头。
“陛下,走吧。”何承故不禁轻笑,蹲下身,将他凌乱的衣襟抚平,“太傅还在等着您的贺礼。”
“陛下。”有人站在朕面前,朕抬头,是长公公。
沉思间,已停在大殿外的廊下,殿内仍然欢歌载舞。太傅与一些臣子候在此处,行礼。
朕犹豫一瞬,终是解开颈间他的披风。转身,递给他。而后迅速接过长公公手中的披风,恐被看出任何私心。
“时辰不早,早些休息吧。”朕披上披风,不去看他们。
“是,恭送陛下。”
朕转身离开。
·
“明日祭祀,不可出错。”声音顿住,“陛下此月日日练习,想必并不会出错,不是吗?”
“是……”
我开口,面前的人满意轻笑。一片昏暗。
……
“臣重复不止十次,你可曾记过?不可出错,不可出错,陛下是把臣所言当做耳边风了!……你可知一步错步步错?!每一步都至关重要,你是帝王,你错了一步,全天下的人会记上一辈子!”
”哭!你可真是一句都说不得!你是皇帝,这幅样子让旁人看去成什么样子!”
“日后在朝堂之上,有人辩驳你的政令,批驳你的行事,你要如何?哭吗?谁会在乎你哭不哭,他们都会看不起你!”
”今日之事,连臣都会被耻笑,全天下的人都会笑话你我。我这一月来的心血,指导,全都付之一炬了!……他们会笑话臣无用,笑话你愚钝……”
“……”我妄图开口,喉间却哽咽,泪水无法控制。因情绪的激动,身子都在颤抖。
是我的过错,太傅,我……
“太傅……”声音哽咽,心口沉闷。
……
醒时天色昏暗,榻下的烛火早已熄灭,暖炉微弱火光跳动。
从湿滑黏腻的梦中惊醒,胸膛闷痛。朕推开厚重的锦被,双足落在檀木踏脚。
寒意将朕的思绪从黑暗中拉出。
四周寂静,宫人们应还在休憩。
估摸时辰,许是丑时末。朕胡乱抹去鬓间的冷汗,心跳逐渐平稳。
怔愣片刻,提步,推开通往园中的隔扇门。
月如钩,独上西楼。倾下冷霜。
朕在廊下站定,冷汗凝固,风灌进衣衫。
园中西南侧是一棵十五年岁的梧桐树。
……是朕幼时同丞相一同栽下。
竟已有十五年之久吗……
朕倚靠在廊柱,双手垂落身侧。
垂眸,长发垂落于身前。
几日前丞相的音容浮现。
似此时已与他相见,鼻息间的冷意掺杂了清香。朕提步,走向梧桐。
距离颇远,园圃花草已化为尘埃,梧桐唯余枝干。
瘦小的枝干已粗壮高大,一切凋谢重生。或许它脱胎换骨,早已判若两人。
……苦守原地,天真愚钝的,只有朕。
朕抚上梧桐,风穿堂,吹起朕散落的长发。抬眸,云雾遮住寒月。
……祭祀,时日渐近了。……若是朕的记忆并未出错,过两日似乎便是小雪了。
丞相已二十有九,与朕相伴十五年。
朕不应,也不该,妄图触碰他。
……朕的时日无多……朕应如何呢……
朕太过贪婪。
朕应知足他与朕相伴的年岁。
……可否允朕向你踏出一寸,丞相。
相距千里,仅求在浩渺烟波中,穿过云雾,捕捉你的色彩。
“……”朕抬头,空无一物的枝丫层层攀升,直抵天空。
朕一时无思无忧,思绪随风,约一盏茶的时刻。
寒风毫不留情,朕只感肌肤刺痛。却又因寒意与风声感到亢奋,久久沉浸于此。
回神,朕提步离去。阖门,用锦被将自我紧紧包裹。
很黑,很冷,朕……孤单,吗。
·
“陛下,此乃祭祀相关事宜。”
早朝后,太傅与尚书一同踏入御书房。
朕在檀木桌后,正处理今日奏折,闻声抬眸。
他二人拱手行礼,身着朝服。
殿内檀香缠绕,朕放下狼毫。
长公公接过宋尚书手中的折子,将折子摊开于桌面。
“太傅若已修正,朕便无异议。”朕随意翻看,一目十行将流程阅览。
“是。”太傅拱手。
“那便劳烦诸位。”朕合上折子。
“是。”
他二人退下。
朕看着折子,回忆往年祭祀的流程。
祭祀自每位帝王十岁开始,每年一祭。
以谷祭天地,帝王亲手将粮草种于田地,将”无食而亡”镌刻于心。种子囊括粮食,与牛羊等所食草料。
朕思忖。
约有近百颗种子,每一颗都需由朕弯腰,拨土,掩埋,洒水,种于祭坛下的土地。而后,需勤加探望。虽有宫人等照料,但帝王所做乃重中之重。
祭坛下的土地,经朕十年的照料,很是肥沃。粮草也甚为繁茂。
并不辛苦。
……朕不禁苦笑。
来年,恐无法亲手将果实采摘。
明年祭祀,该由何人呢。
起身,踏入室外,停在廊下。
朕抬眸,雪飘落,无声无息,使所有人猝不及防。
……今年的雪,比往年早了许多。
“陛下。”披风落在肩头,长公公候在朕身侧。
朕垂眸。
今日无风,雪,覆盖枯枝。
重叠,覆盖。
“今日天气甚好……”朕开口。
“……是。”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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