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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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为酒坊,却要比普通酒坊的规模大了一倍。
马车停在酒坊不远,朕走下马车,只觉脚步虚浮。抬头望去,便见得牌匾上”桂兰酒坊”四字恣意横列。
朕心中茫然,却有声音在虚无中叫嚣。
朕提步,脚下趔趄。
“陛下……”
长公公在身后呼喊出声,朕勉强稳住身体,向前走去。
只是数十步的距离,横亘了二十年的长河。踏入浑浊的水中,被层层水草缠绕,在恍惚间看到浮木。
……停在店门前。
嘈杂。杯盏碰撞的声响,因争论激动的字句。
朕定神,走入店中,在店门旁寻了不起眼的位置落座。
坊内如求鸢楼般大小,不同之处唯有中央设立的柱子。三根半人粗的木柱突兀的立在中央,被挂上巨大宣纸,过往来人的题诗铺满。朕坐在桌前。
旁人举盏饮酒,相互说着什么。
朕垂眸,妄图在他们交谈间捕捉到有关阿姐的信息。
“……公主之事你觉得如何?”
“如何?我看多半呢,是假的……”
“何出此言……”
“二十年了,到现在才有丁点风声,可信吗……”
“我听说……公主当年流落到南方,生死未卜。朝廷派人去找,不是什么都没找到吗……”
另一人插嘴。朕不禁屏住呼吸。
“话虽如此……但你们不觉得是因近日皇帝的政令,故意有人放出这件事吗……二十年间无人上奏,不蹊跷吗……”
“虽蹊跷,但事出有因。莫不是忘了那位……”
“……咳咳,喝酒喝酒……”
似乎是禁忌,他们不再谈论有关之事。朕不明白,是何人会让这些人忌惮。
坐在此处,恰能将四周的谈话尽数收入耳中。
“公主进京,会是何时……若她参加殿试,会被认出吗……”
“公主今年应是二十有六了……”
“仅凭猜测,无法……”
仅是如此。所有人的话点到为止,总在一个人名处顿住,而后议论他事。
朕垂眸,看着桌面。吐息间酒香浓郁,将朕的四肢缠绕,禁锢,动弹不得。
二十年,并不是二十日,也非二十个时辰。
朕恍恍于世,无亲无故,仿若木石。自朕知晓,查过数百次,皆是无疾而终。
……为何。
“王坊主。”
中央忽的躁动,朕闻声而望。
宣纸下,一人棕色长袍,木簪挽发。看身型样貌应为不惑之年。
他似乎若有所感,看向朕的方向。视线相撞的一瞬,他忽然收回目光,与身侧众人交谈。
“公子。”身侧传来长公公的声音。
“……”朕起身。
不可操之过急……不是吗……
·
时日渐冷,已然立冬。
朕遣长公公所查之事,无一例外,一片空白。
朕窝在贵妃榻上的狐毯中,榻下的暖炉炭火正旺。朕怕冷,怕冷意沿着肌肤纹理侵入血肉。又怕热,热气将血液吞噬殆尽,使人抓破皮肉也无济于事。
……是有人在拦着朕。将朕囚在深渊,不见天日。无法脱身。
朕的手垂落。木炭的热气扑来,手背逐渐发烫。
“陛下,丞相求见。”
数竿幽竹印在屏风上,两道身影出现。
“……”朕坐起身,慌乱整理衣衫,端坐于榻上,“进。”
“拜见陛下。”何承故绕过屏风,停在距朕三尺之处行礼。
“免礼。”朕深吸一口气,对于他的到来很是措手不及。
“谢陛下。”何承故抬眸。
榻上的人,发顶有些凌乱。身披纯白狐裘,墨色长袍垂落檀木踏脚,覆盖。凤眸微垂,似是因肤色的缘由,唇瓣异常红润。神色微冷,似是不耐。
梁上垂下白纱,淡淡檀香在鼻尖萦绕。贵妃榻后,又是一道屏风。榻上的狐毯略显凌乱,他的手侧还有几卷文书。东侧放置檀木小桌,苍白细长的蜡烛燃着。
“丞相有何事?”朕开口,心中忐忑,咬住脸颊内侧。
“臣此番前来是为向陛下表示谢意。”何承故垂眸。
……谢意?……荼蘼树吗……
他上前,在与朕相距一尺之处停住。浅浅草色长袍,如春日微风拂面,白玉发簪。他卑身拱手。掌心中,是约有半尺长的木盒。
朕心中微颤。
……为何,要将一切算的如此清楚。
朕的指尖在颤抖,取走木盒。
他收回手,直起身。神色温和,看着朕。
“陛下,何不打开?”
朕垂眸,缓慢的打开木盒。盒中是一柄细长匕首,通体玄黑。手柄处嵌有一颗清透的玉石,格格不入。
“……丞相有心了。”朕看着匕首,开口。心中只觉酸楚。
……为何?
“两日之后,是臣的生辰,不知陛下可否来府上。”
“……”朕抬头,猝不及防与他的目光相撞。
他弯眸,带上浅浅笑意。
朕嗅到属于他的清香,恍神。这般距离,朕得以看清他浅色衣袍上的花纹,今日是荷花纹样。
“好。”朕点头,猛然惊觉他的生辰将近。不禁责怪自己,但好在此时着手准备生辰礼,倒也不晚。
他闻言,轻笑,与朕寒暄几句之后便离开。
朕放下木盒,端起一旁的茶盏。不知该送些什么给他。是金银珠宝还是稀奇物件?不,太过庸俗。去年生辰,朕送的是一套文房四宝,再加上金银珠宝与稀奇物件,能送的便都送了去。如若今年再送这些东西,岂不是没有新意?
“送什么好呢……”朕叹气,低头看到茶盏水面上倒映着朕满是愁容的脸。
“陛下。”
有人唤朕,朕回神,抬头。是何丞相,他在朕右侧下方。朕方才竟盯着玉盏中的茶水走神,忘了此时是在丞相的生辰宴上。
“臣敬陛下一杯。”何承故举杯。
朕立刻端起茶盏,“以茶代酒。”
何丞相敬完朕后,与其他大臣一一相敬,而后一群舞女从殿外陆续走进。她们的足腕系着铃铛,行走时声音齐响,奏成一篇悦耳的曲子。她们带着冷风进来,素白的衣裙竟有一种悲伤的美感,像是雪飘进殿内。乐师奏起曲子,是十分欢快的。
舞女面上都是笑容,可朕觉得此情此景如此凄凉。朕垂眸,烛火映照下的木桌泛着红光。舞女的笑容又浮现在眼前,逐渐放大扭曲,变成血汇聚在一起最后凝成两个字——“灾星”。朕眨眼,眼前哪有那两个字,只有玉盘珍羞。
朕抬头看向何丞相,他仍旧是白色长袍,殿内燃着木炭,甚为温暖。他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目光落在领头的舞女身上。
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茶盏抿茶。再一抬头,一把剑泛着寒光直逼朕的面门,朕急急向后退。定睛一看,哪有什么剑,不过是朕的幻觉。朕这几日的幻觉越发严重,不知又有什么灾祸降到朕身上。
何丞相察觉到朕的异样,朕抬眸时,他正看着朕。朕捏起一块糕点,再抬眸,他已收回目光。
这曲舞结束后,便由殿中诸位臣子献礼。
着实乏味。
朕把盘中最后一块糕点吃完,抬眸时何丞相的位置上空无一人。有一名侍从忽然向朕禀告,说是何丞相寻朕。
殿内的大臣与文人墨客似乎都已醉,朕与侍从走出殿内。殿外很冷,像被人当头倒了一桶冰水。朕紧了紧披风。殿外见到的侍卫侍女少之又少,烛火映照下朕有些分不清虚实。
侍从带着朕绕过前庭,竟是带朕来到了何丞相的居处,丞相已温好了茶,摆了棋盘。
“陛下。”丞相为朕沏茶,指向棋盘,“可否同臣对弈。”
侍从退出,将门关合。朕的目光落在丞相身上,他在朕的前方不远处,面对着朕。浅笑。
朕点头,落座,解开披风,放置在身侧。火炉在朕身后不远。屋内燃着几支蜡烛,并不明亮,昏黄温暖。方才的冷意尽数退去。朕捏起一枚棋子,不禁在心中感慨。
青色的棋子清透发亮,很是好看,棋盘似是玉质。棋子竟有些温暖。
“早已听闻陛下的棋艺精湛,一直未曾寻到好时机,今日得偿所愿。”丞相笑着落座,似乎很高兴。
“嗯。”朕点头,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心在不住狂跳。想寻一些有趣之事开口,可思绪中唯余一片空白。朕曾一度不解话本所言,同心悦之人独处无话可说,彼时朕天真,对此嗤之以鼻。唯觉朕得此良机,便能滔滔不绝说上三日三夜,至天荒地老。但眼下,朕唯感窘迫,无言以对。
丞相不知是因朕冷漠的态度还是因他,停止了与朕的谈话,认认真真地下棋。朕很是局促,若是因此何丞相在心中认为朕厌烦他,他岂不是会与朕的距离更远,日后的谈话也会更少,朕与他便只会越行越远。
朕心下惶恐,似乎眼眶湿润,将要垂泪。朕垂眸,只希望何丞相莫要看到朕的眼眶。
“陛下赢了。”丞相放下手中的棋子,指着棋盘。
思索间,一局结束。
“不知朕赢了,丞相可有什么奖?”朕抬眸,看着他,眉眼带着笑意,尽量与他自然交谈。
“……”丞相一愣,旋即轻笑,“臣手中着实没什么奇珍异宝,方才见陛下对这棋子很是喜欢,陛下若是不嫌还请拿去。”
朕登时觉得脸颊发烫。方才并未注意丞相在看朕,被他猜到,唯想寻一裂缝。
丞相开始整理棋盘,棋子相碰之音清脆悦耳。不多时,丞相便把收拾好的棋子与棋盘摆在桌上。朕低头,握着茶盏,丞相的手忽然伸到朕面前,朕抬头看他。
“陛下,棋子只缺您手中那枚了。”丞相笑着指向朕的右手,朕低头看去,一枚棋子还在朕手中躺着。
朕翻手,将它转至指尖,递给他。丞相接过棋子,指尖的温度温暖了朕的手掌。
他接过那枚棋子并未把它放回棋盒中,而是放在一旁,随后开口,“今日是臣的生辰,不知陛下可否答应臣一个请求?”
朕抬眸,听到时心中颤了一下,丞相主动提出,朕怎会拒绝。朕点头,看着他。
“臣想请陛下作画一幅赠予臣。”他目色温和。
“还请陛下同臣转至书房。”丞相站起,朕随着他的步子走出此间,朕却忘记披风,寒风入骨。
何丞相走在朕的前方,朕微微仰头方能看到他的发冠。今晚月色正好,月光照在廊下,照在丞相的肩上。
“……”
丞相忽然停住,朕走神不慎撞到。他转身,伸手解开披风,将披风递给朕。
“陛下,莫要受凉了。”
朕揉揉鼻尖,心在狂跳,抬眸与丞相目光相撞,一时不知应作何动作。
何承故见朕愣住,轻笑,低头,把披风抖开披在朕的身后。朕的鼻间顷刻间被他的清香覆盖,朕看清他睫羽的颤动,眸色却深沉如墨,唇角淡淡笑意。将披风系带绑好,松手,侧身,垂眸。
寒风长夜,明月烛火。这仿若话本中所描绘的景色,月色惹人寒。朕提步,慌忙向前走去。四周寂静,身后人轻浅的呼吸声,朕的心跳声,融合。似是乐府新作,格外动听,唯有朕一人知晓。
朕与丞相间,似有千丝万缕,却又如陌路人般毫无交集。
朕与何承故,近在咫尺,却又,天各一方。
他推开书房的门,朕踏入其中。
万卷诗书下,朕似乎站在棋局中。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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