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双曲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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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可算是微服私访?”
    朕随丞相行至一楼,他与朕在窗边落座。此时正是晌午,日光透过雕花窗棂映在桌上。大堂内人声鼎沸,小二在堂内奔走,无暇顾及朕与丞相。窗外叫卖不绝于耳。
    “陛下?”他再次轻唤,朕回神点头。
    “…草莽同一苍。好诗啊,好诗!”
    朕身后不远,有人大赞。
    “虽是好诗,但议论前朝之事,王坊主当真不怕被治罪?”
    “此诗流传甚广,纵然治罪,你我等皆可自发相聚府衙为王坊主求情。他所言乃众人皆知之事,何罪之有啊?”
    “……”朕垂眸,静静听着。
    “二位公子稍有得罪,小的忙昏了头,未看到二位,还望二位海涵。”店小二在桌侧停下,声音自朕上方传来,“您二位要些什么?”
    “无碍。”朕听见丞相含着笑的声音,“我与他只是在此暂坐,只需一壶龙井与一碟芙蓉糕,有劳了。”
    小二应下离去。
    朕身后那两道声音消失了。朕伸手,桌上呈花状的碎光落在朕的掌心。
    “陛下?”
    朕抬眸,浮光如落花缀在何承故的衣衫。他的白衣并无繁杂琐碎的纹样,双眸清亮温暖。
    丞相在想些什么呢?他是否认为诗中所言甚好,是否觉得朕让位很傻呢。
    ……丞相,朕掌心的花要落了。
    “陛下方才为何会问舞女那般问题?”
    他与朕的目光相撞,将朕的目光夺去一缕,而后浅笑。
    “……是苏娇娇…”
    “二位公子久等了。”店小二走来,放下手中的托盘将东西摆出,离去。
    “苏小姐啊。”何承故将茶盏端起,为朕斟茶。
    “嗯。”朕伸手取了一块糕点,在指尖翻来覆去看了一看,试探着咬了一口。似乎,要比宫中的好吃。朕将糕点整个塞进口中,细细品尝。
    朕用桌上备好的手帕擦掉指尖糕点的碎渣,等着何承故问朕为何会在求鸢楼,与何人在此。
    不,他应是知晓的。
    朕与他一同沉默着。
    “时日不早,朕该回去了。”朕饮尽杯中的茶,起身。
    他也起身,与朕相别。
    ·
    “阿眷,他的名你可想好了?”
    我站在御花园中,园中的牡丹开得正艳,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大片金光。一位华衣妇人和一名身着龙袍的男人站在花丛旁的路径上。
    那是父皇母后吗?
    我向前走,想看清他们的脸。
    “宗渊,梁宗渊。”妇人轻笑,抚着隆起的肚子,男人伸手,轻抚她的面颊。
    “父皇,母后!”我开始跑,跑向他们。阳光刺眼,牡丹花如染了血般。
    “父皇,母后!”他们听不见。
    我不停地跑,可无论怎样,我似乎始终在原地踏步。
    “好,宗渊。待他出生了,乐希也就有伴了。”
    “宗渊,梁宗渊……”
    他们身边多了一个女孩,我努力去看。他们的脸上似乎有一层纱,无论我如何揉眼,能够看到的只是他们模糊的面孔。
    “都是你!是你害了我们!”
    眼前忽然变成一片红光,父皇母后,连同那个女孩和牡丹,刺眼的阳光都不见了。有一道黑影扑向朕。
    “不,不……”我的脚发软,黑影越来越多,一道道走向我。
    “都是你!天降灾星!”
    “朕和阿眷当初就不应该要你这个孩子!”
    “都是因为你!本王失了性命!”
    “是你害死了我们一家,是你引来血光之灾!”
    他们伸手指着朕,谩骂着我。
    “不是,不是,不是朕……”我摇头,他们伸手扯住我。
    “朕今日便杀了你这灾星!”
    他掐住我的脖子,逐渐收紧。
    “不,不!”
    朕推开黑影,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气,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殿内的烛火唯余床头一盏在微弱地跳动,殿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暴雨,属实是秋雨恼人。
    朕擦掉额头的汗水,掀开锦被,翻身从床上下来。腿有些发软,扶着床沿停顿片刻,端起床头那盏蜡烛。
    踩着冰冷的地面,走出内室推开殿门。
    园内叮叮当当响成一片,泥土的气味与冷风拂过朕的面颊。
    手中那盏烛火不断跳动,朕伸手挡在烛火的前面,微弱的光亮给予朕唯一的温暖。
    天还未亮,似乎是丑时,离天亮还有些时辰。今夜似乎格外冷,只一层的单衣自是挡不住寒意。
    待朕身上的薄汗退去,烛火也灭了。朕关上门,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回到内室钻回锦被中。
    望了一眼外室,没有一丝天要亮的迹象。长夜漫漫,朕该如何挨到天亮?
    ·
    这场雨,果真恼人。一连下了三日,直到今日才有要停的景象,现在还下着细雨,空气寒凉。
    从御书房走出,朕抬头望了望天。
    “朕一人去御花园走走,午时自会回来。”
    “是。”
    朕从长公公手中接过伞,循着记忆进了御花园。
    御花园内的牡丹因风雨残破,小径上铺满泥泞的花瓣。满目狼藉,无尽凄凉。园内无他人。
    朕走过仿苏州园林的小门,停在了许久未来的藏书阁。
    藏书阁约有几十年的时日了,朕幼时,每每为了躲课,都会来到此处。每次都见到丞相,他总是在翻阅古籍。
    霜白是丞相那时衣袍的色彩,朕无法复述,似是昨夜梁园雪。
    朕在门前站定,推开藏书阁的门。门发出刺耳的声音,朕侧身进入。阁内没有亮着的烛火,朕借从外走进的光,在几步远的桌上找到火折,点燃桌上的烛台。
    朕数月不曾来此,在此期间朕也并未让宫人门来清扫,桌上落了一层薄灰。
    这张桌子,似乎还留有那年,丞相为朕斟茶时,茶的温度。
    “陛下。”
    我推开藏书阁的门,探出脑袋,与何丞相的目光相撞。他看着我,无奈轻笑,我进也不好退也不好,扶着门在原地站着。
    日光穿过梨木窗,停在距他几寸之地,将他映暖,却让人感到孤寂。几本古籍在他手侧,竹青狼毫搁置在砚台。
    夏日的烈阳将背部晒的发烫,我看着他,一时忘记所有俗事。阁内,似乎下了一场雪。
    “陛下若一直停在那里,太傅便要来了。”他斟好两盏茶,龙井的清香立刻萦绕鼻尖。
    我见他并无责怪之意,便踏进阁内,将门阖上。此时方才注意阁内只有他一人。
    “丞相……”我走到他身侧,停下。
    他将一盏茶推及我手侧,示意我坐下。丞相依旧是往日那副神色,我看到他额上似乎有一道甚小的伤痕。
    不知为何,我竟鬼使神差的去触碰他的伤痕。在我的手指碰到伤口的那一瞬,他的神色似乎僵住,但又很快恢复。
    “陛下无需担忧,臣只是一时不慎,这道疤痕很快就会消失。”我与他四目相对,他轻轻握住我的手腕。
    “啊……好。”我愣了愣,这才意识到我的失礼。他将我的手腕松开。我将茶盏端起,轻抿一口,茶香在口中弥漫。
    茶有些烫,我不明白丞相为何在这般热的天仍喝这种温度的茶。
    我看见丞相垂眸,将摊开的古籍合上。起身走向他身后的书架,认真的找些什么。
    片刻后他抽出几本,将这些书放在我面前。我看到最上层赫然有两个大字——春秋,立刻头痛不已。
    “丞相,我上次来此,有东西落在了二楼。”我起身,提步欲走,却听门传来一声轻响。
    朕回头,只是门被风阖上。垂眸,方才竟一时出了神。
    朕放下伞,举起桌上的烛台,顺着木阶上了二楼,依次点燃墙上的烛台,藏书阁终于有了生气。朕记得曾将最喜欢的话本放在了二楼的架上,那是当年何丞相还是朕伴读时瞒着太傅带给朕的。朕许久,许久都未曾看过了,不知是否完好。
    朕将烛台放在了窗下的桌上,行至架前,开始寻找。
    “啪。”
    朕抽出话本时不小心碰到一旁的画轴,画轴掉在地上,咕噜噜的滚的很是欢快。朕只好一手拿着话本,弯腰去捡被朕用脚拦住的画轴。
    朕拿在手里看了看,这画轴似乎有些特别,两端被刻上半月,与朕看的画轴不同。朕拿着这两个物件回到桌旁,从桌下拿到布帛擦过桌面与木凳。
    解开那卷画轴,借着烛光看到画轴上的内容。只是一名五六岁的女童,乖巧地坐在软椅上,绾着灵动的蝴蝶髻,发饰中最显眼的是一支玉石粉晶双曲簪。朕看向刻印处,寥寥几字写出此人的身份。
    窗户一声异响,紧接着雷声乍起,暴雨声至。
    阿姐……
    朕垂眸,触碰画上人的面颊。朕对父皇母后与她都没有任何印象,这幅画,是何人放在这里。朕先前从未见过,从未在阁内找到任何有关他们的记载。朕阖眸,心中阵阵刺痛。
    朕自记事起,便是太傅陪着朕。他于朕幼时而言,是亲人亦是尊师。朕的棋,朕的字,朕的举止,朕幼时初学的一切都是由他教予朕。
    只是现在,为何?
    朕不明白。皆言人心易变,朕不愿相信。
    双眸有些湿润,睁开眼。话本不知何时被朕翻开,扉页上留有一句话。
    温如春水的字迹落入朕的眼眸,这是何承故所留。
    “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安和十五年九月廿三日何承故赠予陛下”
    纵被春风吹作雪……朕久久凝望这句诗。
    朕犹记得何承故将话本赠予朕的场景。彼时他已成为一名君子,不,他本就是君子。温润如玉的性子,无论何时都能看到他面上的笑容。
    只是现在,虽也是常常笑着,但终究与曾经不同。
    朕曾夸他好像江南,他只是笑,说,若是天下太平带朕去江南。
    天下已定,丞相,何时与朕同游江南。朕,等了许久。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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