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要迟到了！”
    林阳嘴里叼着袋装豆浆，手忙脚乱地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催促着还在跟鞋带斗争的赵辉。
    开学第一天，现代文学史，据说那位老教授最讨厌学生迟到。
    赵辉手一抖，差点把鞋带扯成死结，欲哭无泪：“我、我马上好！”
    林阳三两下解决早餐，扯过纸巾擦了擦手，一把捞起桌上的课本：“走楼梯，等电梯来不及了！”
    两人像被点了尾巴的猫，嗖地窜出宿舍，在楼梯间上演生死时速。等到他们气喘吁吁地冲进教学楼，找到对应的阶梯教室时，里面已经黑压压坐了一大片人。
    教授还没到，教室里嗡嗡作响，充斥着新学期特有的躁动与好奇。
    “还好还好，赶上了……”赵辉扶着门框，大口喘气。
    林阳平复了一下呼吸，目光在教室里扫视，寻找空位。视线掠过中后排，他动作微微一顿。
    靠窗的那个位置，坐着一个人。
    依旧是简单的衬衫，坐姿挺拔，正低头看着摊开的书页。晨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侧影，却丝毫没有融化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气。他周围一圈座位诡异地空着，仿佛有无形的屏障，将他与喧闹的人群隔开。
    是那个“冰山”。
    林阳撇撇嘴，正要移开视线找别的座位，却发现除了那人旁边，前排和后排几乎都坐满了。只剩几个零星空位，还都被书包占了座。
    “同学，这里有人吗？”一个后来的女生怯生生地指着陆辰轩旁边的空位问。
    陆辰轩头也没抬，只是极淡地吐出两个字：“有。”
    女生脸一红，讷讷地走开了。
    林阳挑了挑眉。有？鬼才信。那位置干净得连张纸片都没有。
    赵辉也看到了那边，小声说：“那人好像不太好惹，我们找找别的地方吧？”
    林阳本来也想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看着那人一副“全世界都别来烦我”的独占架势，心里那点小叛逆莫名冒了头。凭什么呀？公共教室，又不是他家开的。
    他拍了拍赵辉的肩膀：“你去找别的座位，我看到那边有个空。”
    说完，不等赵辉反应，他就抱着书，迈着轻快的步子，径直朝着那个被无形圈禁的区域走去。
    教室里似乎安静了一瞬，不少目光有意无意地追随着他。有人露出看好戏的表情，有人则是同情——又一个不怕死的要去挑战那座冰山了。
    林阳恍若未觉，走到陆辰轩旁边的座位，动作自然地把书放在桌上，然后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一股极淡的、清冽干净的气息，混着一点书墨的味道，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陆辰轩翻书的动作停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墨黑的眸子转向林阳，没什么情绪，却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
    “这里有人。”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对那个女生时更冷。
    林阳侧过头，对上他的视线，脸上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堪称灿烂的笑容，仿佛完全没感觉到对方的冷意：“同学，马上上课了，你朋友还没来吗？要是他迟到，位置可能就被别人占啦。我先坐着，等他来了我再让。”
    他说得合情合理，语气真诚，眼神清澈得能一眼望到底。
    陆辰轩看着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很不喜欢这种被打扰的感觉，更不喜欢有人无视他的界限。但眼前这个人，笑容太具有欺骗性，理由也让人一时找不到强硬反驳的点。
    他沉默了两秒，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书页上。算是默认。
    周围的吃瓜群众们暗自吸气，居然……坐下了？冰山没直接把人冻走？
    林阳心里悄悄比了个耶，表面却稳如泰山，也拿出自己的书和笔记本摆好。他注意到陆辰轩看的并不是教材，而是一本英文原版的经济学著作，书页边缘有细密的笔记。
    嗯，看来不只是个空有派头的草包。
    上课铃适时响起，老教授夹着讲义走了进来，教室立刻安静下来。
    教授开始讲课，声音洪亮，引经据典。林阳很快就被吸引，听得津津有味，手下笔记记得飞快。他写字的速度很快，字迹却并不潦草，带着一种飞扬的筋骨。
    陆辰轩虽然目视前方，看似专注，但余光里总能瞥见旁边那人忙碌的手和偶尔因为思考而微微蹙起的眉心。还有……那家伙身上传来的一阵阵若有似无的、像是阳光晒过青草地的干净气息，扰得他有点难以集中精神。
    他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往窗户那边偏了偏。
    课讲到一半，教授提出了一个关于某部经典作品时代背景的问题，点名让学生回答。
    一连叫了几个，回答得都不太到位。教授的目光在教室里逡巡，最后，落在了靠窗的位置。
    “那位穿白衬衫的同学，你来谈谈你的看法。”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陆辰轩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会被点名。他对于这种纯文学的赏析并不擅长，他的领域是数据和逻辑。他站起身，身姿依旧挺拔，但沉默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显然在组织语言。
    就在他准备开口，用干巴巴的理论勉强应付几句时，旁边忽然传来极轻的、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
    “是问社会变革对个体命运的影响，可以从主角几次关键选择切入……”
    声音清朗，语速很快，点到即止。
    陆辰轩眸光微动，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听到的关键词融入了自己即将出口的回答里。他本就思维敏捷，有了方向，立刻组织起逻辑清晰、角度新颖的论述，虽然依旧带着点冷静的分析腔调，但足以让教授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请坐。看来这位同学是认真预习了的。”
    陆辰轩坐下，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手指却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他居然……接受了别人的提示。
    而且，还是旁边这个看起来最不“学术”的家伙。
    他侧目看向林阳。林阳正低着头，假装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可能存在的狡黠。仿佛刚才那句提醒只是随口一说。
    教授继续讲课。
    陆辰轩看着前方，忽然用同样低的、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多事。”
    林阳笔尖一顿，抬起头，冲他眨了眨眼，也用气声回道：“不用谢。”
    陆辰轩：“……”他并不是在道谢。
    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讲台，却发现旁边那点清浅的气息，似乎没那么扰人了。
    下课铃响，教授刚说完“下课”，陆辰轩便合上书，站起身，动作流畅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看也没看旁边一眼，径直离开了座位，朝着教室后门走去。
    仿佛多待一秒都是浪费。
    林阳看着他挺直背影消失在门口，无所谓地耸耸肩，开始慢悠悠地收拾东西。
    赵辉凑过来，心有余悸：“林阳，你可真敢！我刚才看他脸色冷得吓人。”
    “有吗？”林阳把笔记本塞进背包，“我觉得他挺好玩的。”
    “好玩？”赵辉一脸“你没事吧”的表情。
    “对啊，像那种……嗯，故意装酷的小朋友。”林阳拉上背包拉链，笑得有点坏，“而且你看，我坐他旁边，他不是也没把我怎么样嘛。”
    “那是你运气好……”赵辉嘟囔着。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教室。林阳心情颇好，还在回味刚才课堂上那小插曲。帮人解围的感觉不赖，虽然对方好像并不领情。
    走到教学楼门口，阳光正好。林阳眯着眼，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
    他没注意到，不远处树荫下，一辆刚刚启动的黑色轿车后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面喧嚣的世界。
    车内，陆辰轩靠在椅背上，闭着眼。
    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教室里的画面——那家伙突如其来的笑容，压低声音时凑近的温热呼吸，还有那句带着点小得意的“不用谢”。
    他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烦躁，又很快被惯有的冷漠覆盖。
    只是一个意外。
    一个……过于鲜活和吵闹的意外。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是助理发来的本周行程安排，密密麻麻。
    “下午的会议资料，发我邮箱。”他拨通电话，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公事公办。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将那个充满阳光和嘈杂的校园抛在身后。
    而此刻的林阳，正勾着赵辉的肩膀，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中午是吃黄焖鸡米饭还是牛肉面。
    关于那个叫陆辰轩的冰山同学，在他心里，也仅仅留下了一个“有点特别但不太好接近”的初步印象，很快就被对午餐的期待冲淡了。
    只是他并不知道，有些轨迹，一旦交汇，便再难回到平行的原点。
    那个看似冰冷的灵魂，已经被他无意中投下了一颗名为“好奇”的石子，荡开的涟漪，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