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海川市依然闷热得像一锅黏稠的粥。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把柏油路面烤得泛起扭曲的热浪。
    林阳拖着个行李箱，站在海川大学气派的鎏金校门前，深深吸了口气。空气里混杂着汽车尾气、新生们的喧闹，还有远处飘来的桂花香。他眯起被阳光刺得有些发疼的眼睛，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总算到了。”
    他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浅褐色的碎发被汗水打湿，乖顺地贴在额际，让他那张本就过于出色的脸更添了几分生动的鲜活。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自带柔光，引得周围几个女生频频回头，小声议论着这是哪个学院的新生。
    “同学，需要帮忙吗？”一个挂着志愿者牌子的学长热情地凑过来，眼神亮得惊人。
    “不用不用，谢谢学长！”林阳笑着摆手，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显得格外真诚，“我东西不多，自己就行！”
    他利落地拖着箱子往新生报到处走，脚步轻快。行李箱轮子摩擦地面发出咕噜噜的声响，上面贴着的几个褪色的卡通草药贴纸，随着移动一晃一晃。
    报道处人山人海，各学院的遮阳棚排成一排，挤满了学生和家长。林阳找到文学院的队伍，乖乖排在末尾。他前面是个娇小的女生，正吃力地试图把一个巨大的蛇皮袋往前挪。
    “我帮你吧。”林阳自然地伸出手，握住袋子的另一头。
    “啊，谢谢！”女生回过头，脸微微泛红。
    “不客气。”林阳稍一用力，就把袋子提了起来，动作轻松得仿佛那里面装的是棉花。女生惊讶地眨眨眼，道谢的声音更真诚了。
    排队的过程无聊且漫长。林阳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目光掠过攒动的人头，不经意间，定在了不远处。
    那里是经济学院的报到点，人同样很多，但氛围却截然不同。人群似乎自发地空出了一小片区域，区域中心，站着一个身影。
    那人个子很高，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料子看起来质感极佳。他侧对着林阳，只能看清利落的下颌线和微抿的薄唇。他手里拿着手机，似乎正在通话，眉眼低垂着，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明明站在烈日下，却好像独自处在另一个冰冷的结界里。
    “啧，有钱人家的少爷吧。”旁边有人小声嘀咕，“瞧那派头。”
    林阳倒没觉得对方在摆派头，他只是觉得，那个人看起来……很孤独。像一座被冰雪封住的山，拒绝着任何温暖的靠近。
    他正漫无边际地想着，文学院的队伍轮到他了。他赶紧收回视线，递上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和相关材料。
    “林阳，汉语言文学专业一班，”负责登记的学姐核对完信息，递给他一把钥匙和一张宿舍卡，“宿舍在梅园2栋301。这是你的校园卡，收好。”
    “谢谢学姐！”林阳接过东西，笑容灿烂。
    学姐的脸颊莫名红了一下，声音都放柔了些：“不、不客气。左手边直走就是宿舍区。”
    林阳道了谢，拖着箱子离开。经过经济学院那边时，他下意识地又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恰好，那人似乎结束了通话，正微微侧头，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人群。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极短暂地交汇了一瞬。
    那是一双很黑的眸子，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玉，没什么温度，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与审视。
    林阳心里莫名咯噔一下，像是被什么冷冽的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比如一个友好的微笑，对方已经漠然地移开了视线，仿佛他只是背景板里一个无关紧要的像素点。
    “呃……”林阳摸了摸鼻子，心里那点莫名的感触瞬间飞走了。好吧，看来确实是个不好接近的人。
    他不再停留，按照指示朝着梅园走去。
    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上床下桌。林阳到的时候，只有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在了，正埋头认真地擦着桌子。
    “你好，我是林阳。”林阳主动打招呼。
    男生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显得有些拘谨：“你、你好，我叫赵辉。”
    “以后就是室友啦！”林阳把箱子放到靠窗的一个空位下面，开始手脚利落地收拾。他动作很快，却有条不紊，没多久就把床铺好了，书籍和生活用品也归置得整整齐齐。
    赵辉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说：“你做事真利索。”
    “在家做惯了。”林阳回头笑笑，“我大哥比我还利索呢。”
    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宇宙第一好大哥”，他立刻笑了，按下接听键。
    “喂，哥？”
    “到了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却掩不住其中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
    “到了到了，宿舍都收拾好了！”
    “钱够不够用？宿舍条件怎么样？室友好处吗？有人欺负你第一时间告诉我……”
    林阳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点，等那边连珠炮似的问话稍微停歇，才无奈又温暖地笑道：“哥，我是来上大学的，不是来荒野求生的。钱够用，宿舍挺好，室友一看就是老实人。你当你弟是三岁小孩啊？”
    “在我这儿你到八十岁也是小孩。”林骁哼了一声，“行了，我这边还有个会，有事随时打电话。周末我去看你。”
    “知道啦，大忙人！你忙你的，不用总惦记我。”
    又叮嘱了几句，林骁才挂了电话。
    赵辉好奇地问：“你哥哥？”
    “嗯，”林阳收起手机，脸上带着点小得意，“我哥，特别厉害的人。”
    收拾完东西，林阳觉得有些口渴，拿起水杯发现是空的。他记得刚才上来时看到每层楼尽头有开水间。
    “赵辉，我去打点水。”
    “哦，好。”
    林阳拿着杯子走出301。开水间在走廊最里面，他走过去，接满一杯温水。回去的时候，路过楼梯口，恰好听到下面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压低声音的对话。
    “……辰轩，宿舍安排在兰园1栋，单人公寓式，已经都打理好了。”是一个听起来像是助理的男声。
    “嗯。”回应只有一个简短的音节，嗓音低沉，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冷感。
    林阳脚步一顿。这声音……有点耳熟。
    他下意识往下半层楼的转角平台看去。
    刚才在经院报到点见过的那个“冰山”，此刻正站在楼梯转角。他身边跟着一个穿着西装、像是秘书或者助理的男人。而那个“冰山”本人，正微蹙着眉，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衬衫袖口，神情带着一丝被人群扰攘后的不耐。
    似乎察觉到上方的视线，他倏地抬起头。
    目光再次对上。
    比刚才那不经意的一瞥更具实质感。那眼神锐利，带着明显的审视和疏离，像无形的壁垒。
    林阳心里那点“这人好像很孤独”的感觉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微妙不爽。看什么看，好像我站在这里碍着你事了一样。
    他向来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但也不会无故惹事。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地收回目光，端着水杯，转身就朝着301走去，留给楼下的人一个干脆利落的背影。
    助理显然也看到了林阳，低声对陆辰轩说：“是新生吧，这层好像是四人间……”
    陆辰轩没有回应。他看着那个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以及那人转身时，发梢在光线中划过的柔和弧度，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那家伙的眼神……太干净，也太直接。和他习惯的充满算计与讨好的目光完全不同。
    而且，长得未免太扎眼了些。
    他讨厌一切超出掌控和常规的事物。
    “走吧。”陆辰轩收回视线，语气淡漠，仿佛刚才只是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助理立刻躬身：“是，车已经在楼下等了。”
    林阳回到宿舍，喝了一大口水。
    赵辉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林阳放下杯子，耸耸肩，“就是发现，这学校里的人，果然千奇百怪。”
    有热情过度的学长，有容易害羞的同学，还有……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冰山怪人。
    嗯，大学生活，看来不会无聊了。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进来，拂动他额前的碎发。楼下，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入暮色，消失在校道尽头。
    林阳望着那辆车离开的方向，眨了眨眼。
    那个人，好像叫什么……辰轩？
    他转过身，不再去想这个小小的插曲，兴致勃勃地对赵辉说：“嘿，赵辉，一会儿我们去食堂探险怎么样？听说海大的红烧肉是一绝！”
    窗外的夕阳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边，与他身后逐渐深沉的暮色，形成了最初的、无声的对比。
    而那辆驶离的黑色轿车里，陆辰轩靠在后座，闭目养神。脑海里，却不期然地闪过一抹过于明亮的笑容，和一双清澈得让人烦躁的眼睛。
    他微微蹙眉，将其归咎于今天混乱的报到日带来的后遗症。
    真是……扰人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