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九块钱,闯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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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上海?”唐元清被丈夫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惊呆了,“那地方人生地不熟,我们哪来的钱?你去做什么?”
祁定川沉默着,将家里所有的毛票、分币,甚至几个罕见的钢镚,都翻了出来,在炕上一一摊开,仔细清点。
九块三毛八分。
这是这个家庭全部的流动资金。
他抽出那张最旧的、印着工人形象的十元大钞(其中三毛八是零钱凑的),把剩下的零碎钱推给妻子:“这九块钱,我拿走当路费和头几天的嚼谷。剩下的,你们娘俩撑着。”
“这怎么够啊!”唐元清的眼泪掉了下来,“听说上海喝口水都要钱……”
“够一张车票就行。”祁定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到了地方,总有办法。我有一身力气,饿不死。”
他没有再多做解释,也无法给出更多承诺。只是默默收拾行装——几件打满补丁的衣物,一双磨得快破底的布鞋,还有一小袋唐元清连夜烙的、硬得像石头的野菜饼子。
临走前,他又一次走到那堆砖头前,这次,他没有摩挲,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宣誓。
他背起那个空瘪的包袱,踏着黎明前的黑暗,走上了通往镇汽车站的那条土路。没有回头,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异常孤独,又异常挺拔。
绿皮火车像一头疲惫的钢铁巨兽,喘着粗气,将他吞入腹中。车厢里,人挤着人,各种气味混杂,闷热难当。他蜷缩在角落,紧紧捂着内兜里那九块钱,目光透过浑浊的车窗,望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荒芜的田野。
几天后,他站在了上海苏州河边。冲天的恶臭几乎让他窒息,乌黑的河泥泛着油腻的光。
工头叼着烟,斜眼打量他这个外地来的“乡巴佬”:“挖淤泥,一船,清到底,三十块。干不干?嫌脏嫌累就滚蛋。”
旁边几个同样来找活计的汉子,看了看那泥潭,骂骂咧咧地走了。
祁定川没说话。
他默默地脱掉上身那件唯一还算体面的褂子,仔细叠好,连同包袱放在远离河岸的干燥处。然后,他卷起裤腿,露出虽然瘦削却筋骨强健的小腿,毫不犹豫地,一脚踏进了那冰冷、粘稠、足以淹没膝盖的淤泥里。
“噗嗤——”淤泥没过他的小腿,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
他晃了一下,随即站稳。弯下腰,抡起了那把沉重的铁锹。
“嘿!”他低喝一声,第一锹乌黑的淤泥被甩上了岸。
汗水,瞬间就从额头、鬓角涌了出来,和溅到脸上的泥点混在一起。
他一锹,一锹,机械地、拼命地挥舞着臂膀。恶臭熏得他阵阵发晕,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响:
“一船三十块!三十块能买多少块砖?三十块能让儿子吃多少顿饱饭?三十块,离那座不透风不漏雨的瓦房,近了一步!”
当夕阳将黄浦江面染成金色时,他领到了三张汗渍斑斑的十元纸币。握着那九十块钱,他的手因为脱力和激动,微微颤抖。
他走到河边,仔细地清洗着手臂和腿上的污泥,仿佛洗去的是过去的困顿,露出的是新生的肌肤。
洗完,他站起身,望向河对岸。外滩的万国建筑群华灯初上,一片璀璨辉煌,那是他从未想象过的繁华。
他的眼神,不再是那个田埂边辍学少年的不甘,也不是那个茅屋中新婚丈夫的无奈,而是如同野狼盯上猎物般的冰冷、坚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野心。
“上海,我祁定川来了。”
而这片陌生的土地尚未察觉,这个刚从最肮脏的淤泥里爬出来的男人,将用它作为起点,构筑起一个何等惊人的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