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深夜的虾仁蒸蛋和饭团，像在孙怂怂心里种下了一颗名为“或许这家伙人不坏”的种子，并且开始悄咪咪地生根发芽。连带着她看陈宇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帅脸，都觉得顺眼了不少，甚至偶尔还会主动搭两句话，比如“今天飞哪里？”或者“吃饭了吗？”，虽然得到的回复通常是简洁的“上海”、“吃了”。
    陈宇那边，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他依旧规律作息，严谨地执行着轮值打扫（并默默承担了孙怂怂偶尔“忘记”的部分），保持着公共区域的基本整洁。但那份便当所传递的、细微的关怀信号，确实让合租的氛围朝着更缓和的方向滑行了一小步。
    几天后，陈宇又一次执行国际长途航班，目的地是法兰克福。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即使是对于经验丰富的他来说，也是一场对精力和体力的考验。当飞机平稳落地，旅客们带着疲惫或兴奋陆续离开，机组人员完成所有的后续工作，入住到机场附近的协议酒店时，窗外已是异国他乡的沉沉夜幕。
    长时间的神经紧绷和时差带来的混乱感，让陈宇此刻虽然身体疲惫，大脑却异常清醒。他洗去一身的风尘仆仆，穿着舒适的睡衣，坐在酒店房间窗边的单人沙发上，看着外面陌生城市的零星灯火，一种熟悉的、带着点空洞的孤独感悄然弥漫开来。
    这种时候，他通常会看书，或者处理一些邮件，用有序的事务来填充这段不属于任何时区的空白时间。
    但今天，他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漫无目的地划着，却有点静不下心来。脑海里不知怎的，就闪过了离家时的画面：他拖着飞行箱出门，隔壁房间门紧闭，但门缝下透出光，隐约还能听到极轻微的、被耳机过滤后依然泄露出几分的游戏音效和键盘敲击声。那个身影，那个在凌晨四点活力四射、在厨房一片狼藉时手足无措、在吃到一碗蒸蛋时眼睛亮晶晶的身影，不合时宜地闯入了他的思绪。
    他想起那份便当。他为什么会做那份便当？或许是因为某次深夜归来，看到她瘫在沙发上抱着空零食袋哀嚎“好饿”的样子有点……可怜？或许只是出于一种对“室友”的基本人道主义关怀，确保她不会因为饥饿过度而晕倒在直播间，导致更大的麻烦？他自己也说不清。
    但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关注，在此刻异国酒店的寂静里，被放大了。
    好奇的萌芽与点击：
    鬼使神差地，他手指一动，点开了平板电脑上那个他几乎从未主动打开过的直播平台图标。他记得孙怂怂有一次在填快递地址时，顺口提过她的直播ID，叫“夏夜怂鸣”。当时他还觉得这名字有点中二，跟她咋咋呼呼的性格倒是匹配。
    他在搜索框里输入了这四个字。
    页面跳转，一个占据了大幅封面的直播间瞬间弹了出来。封面是孙怂怂的一张艺术照——也不是传统意义上那种精修美女照，而是她穿着那件熟悉的战队外套，戴着夸张的猫耳耳机，对着镜头做出一个开枪的手势，眼神睥睨，嘴角带着一丝痞痞的、自信满满的笑容，背景是绚烂的游戏特效。和平日里那个穿着宽松T恤、头发乱翘、眼神要么困倦要么慌乱的女孩，判若两人。
    陈宇的指尖在“进入直播间”的按钮上停顿了片刻。一种类似窥探别人隐私的感觉让他有些迟疑。但这迟疑很快被一种更强烈的好奇心压了过去。他点了下去。
    屏幕亮起，加载的圆圈转动了几下，直播画面清晰地呈现出来。
    全新的印象：屏幕里的“怂哥”
    首先冲击他感官的，是声音。
    不是现实中那种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或者惊慌失措的尖叫，而是通过专业麦克风传递出来的、清晰、明亮、充满力量和感染力的声音。语速很快，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指挥若定的气场。
    “左边！左边视野看到了！辅助给控！给控！漂亮！集火那个ADC！对！就秒他！秒了！Nice！”
    伴随着她利落的指令，屏幕上游戏角色眼花缭乱的操作同步进行，走位、技能释放、精准补刀……行云流水，充满了节奏感和力量美。这操作水平，即使是不太玩这类游戏的陈宇，也能看出其中的厉害。
    他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被牢牢吸引在屏幕上。
    画面中的孙怂怂，坐在她那把炫酷的电竞椅上，戴着猫耳耳机，眼神专注地盯着屏幕，瞳孔里反射着游戏世界的光怪陆离。她的表情丰富极了，时而因为紧张而抿紧嘴唇，时而因为抓到对方失误而露出狡黠的笑容，时而在赢得团战后，猛地向后一靠，高举双手，发出一声清越的、充满胜利喜悦的欢呼：“兄弟们！这波帅不帅！我就问你们帅不帅！”
    整个直播间的气氛被她完全带动起来。弹幕像疯了一样滚动：
    【怂哥牛逼！（破音）】
    【这波指挥绝了！】
    【对面ADC都被你秀傻了哈哈哈】
    【老婆好帅！今天也是为怂哥疯狂心动的一天！】
    【礼物走一波！给怂哥买奶茶！】
    那些溢美之词和毫不掩饰的喜爱，密密麻麻地覆盖了屏幕的一侧。
    陈宇看着屏幕上那个神采飞扬、自信耀眼、仿佛全身都在发光的女孩，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真的是那个因为找不到U盘而手忙脚乱、因为水管爆裂而吓得尖叫、因为客厅被整理而气鼓鼓地抱怨“没了灵感”的孙怂怂吗？
    生活中的她，像是蒙了一层灰尘的璞玉，带着点毛糙和迷糊。而屏幕上的她，则是被精心擦拭、置于聚光灯下的珍宝，璀璨夺目，锋芒毕露。
    他看着她流畅地操作，听着她幽默地和弹幕互动，时不时抛出一个犀利的梗，引得粉丝们哈哈大笑。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管理”、需要他“收拾烂摊子”的麻烦室友，而是一个在自己领域里闪闪发光、拥有无数拥趸的、真正的“王者”。
    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情绪在陈宇心中涌动。是惊讶，是意外，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
    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理解了“游戏主播”这份工作。它不是他之前所以为的“不务正业”或者“玩玩闹闹”，它同样需要极高的天赋、刻苦的训练、快速的临场反应、强大的心理素质，以及调动观众情绪的个人魅力。这是一种他完全陌生，却不得不承认其价值和难度的职业。
    心态的悄然转变：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下去，没有发任何弹幕，也没有送任何礼物，像一个最普通的、误入此地的观众。他看着孙怂怂带领团队一路推进，最终摧毁了对方的基地，拿下了比赛的胜利。
    屏幕上跳出“胜利”的标志时，孙怂怂笑得格外灿烂，那双总是显得睡眠不足的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里面盛满了纯粹的快乐和成就感。她对着麦克风，声音带着胜利后的微微喘息和兴奋：“谢谢兄弟们！今天状态不错！都辛苦了！最后一把，打完收工！”
    陈宇看着她的笑容，自己的嘴角，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牵起了一个极淡极淡的弧度。
    原来，她认真工作的样子，是这样的。
    原来，她获得成功时，会笑得这么开心。
    这种认知，像一股细微的暖流，悄然融化了他心中因生活习惯差异而筑起的部分冰墙。
    在孙怂怂开始最后一局游戏，注意力再次高度集中时，陈宇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滑动着。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醒目的、红色的“订阅”按钮上。
    理智告诉他，这行为有些超出“室友”的界限，甚至有点……幼稚？
    但手指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在那个按钮上轻轻一点。
    屏幕提示：【您已成功订阅“夏夜怂鸣”】。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迅速退出了直播间，甚至有些手忙脚乱地关掉了整个直播平台APP。
    平板电脑的屏幕暗了下去，映出他自己略带一丝怔忪的脸。
    窗外，法兰克福的夜空寂静无声。而他的心里，却因为方才那短短几十分钟的“窥探”，泛起了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他第一次，对这个吵闹、随性、却也在另一个世界里光芒万丈的室友，产生了超越《合租公约》和基本人道主义之外的好奇与关注。
    那个“夏夜怂鸣”的ID，和屏幕上那个神采飞扬的身影，连同现实生活中那个有点邋遢却也不失可爱的女孩，在他的脑海里，慢慢地、一点点地重叠在了一起。
    或许，这场始于噪音的合租，远比他最初预想的，要有趣得多。
    陈宇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已经微凉的水，眼中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光芒。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公寓里，刚刚结束直播、正伸着懒腰的孙怂怂，浑然不知自己刚刚多了一位身份特殊的“潜水”观众。她只是觉得，今晚的直播，格外的顺利，心情也格外的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