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无意间的“直播间窥探”，像在陈宇心里打开了一扇小小的、通往新世界的窗户。他依然恪守着《合租公约》的条条框框，依然保持着空少特有的整洁与秩序，但看向孙怂怂的目光里，那层审视和“亟待管理”的滤镜，似乎薄了一些。他甚至会在某次轮值打扫时，看到孙怂怂那堆按照“手感”排列的抱枕，不再有立刻将其规范化的冲动，只是几不可察地摇下头，便去做别的事。
    孙怂怂对此浑然不觉。她依旧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只是在深夜饿得前胸贴后背时，会下意识地瞥一眼冰箱，心里隐隐期待会不会再出现一张淡黄色的便签。当然，便签不是天天有，但那份深夜便当带来的暖意，却持续发酵着，让她在面对陈宇时，少了几分针锋相对，多了几分……嗯，大概是类似于“看在你人还不错的份上”的宽容。
    就在这种微妙变化的氛围中，陈宇迎来了一个为期三天的长途飞行任务，目的地是地球另一端的纽约。
    出发前，陈宇照例将公寓检查了一遍，确保水电安全，窗户关好。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阳台上那几盆生机勃勃的绿植上。大多是耐旱好养的多肉和仙人掌，唯独那盆绿萝，枝叶葳蕤，绿意盎然，是他从上一处住所带过来的，跟了他好几年，算是他严谨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柔软的寄托。
    他看了一眼孙怂怂紧闭的房门——里面静悄悄的，估计正在补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了一张便利贴，用他那标志性的工整字迹写下：
    【外出三天，阳台植物无需浇水。若方便，请帮忙照看绿萝（左手边第二盆），土干再浇，一次约一杯水即可。谢谢。——陈宇】
    他将便签贴在了冰箱门上，那个曾经贴过宵夜指示的位置。然后，他拖着飞行箱，轻轻关上门离开了。
    孙怂怂睡到下午才醒，晃荡出房间找吃的时，一眼就看到了冰箱上那张“熟悉”的便签。
    “哟，这次不是留饭，是留作业了？”她嘀咕着，凑过去看。当看到“谢谢”两个字时，她撇了撇嘴，“还挺客气。”
    照看绿萝？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反正她每天也要去阳台晾衣服（如果记得的话）或者发呆。
    第一天，她本着完成任务的心态，趿拉着拖鞋走到阳台。陈宇的阳台和他的人一样，整洁得令人发指。几盆多肉像胖乎乎的小卫兵，规规矩矩地排着队。那盆绿萝被照顾得很好，叶片肥厚，绿得滴油，藤蔓优雅地垂落下来，在午后的微风里轻轻摇曳。
    她拿起旁边放着的一个带刻度的小水杯（也是陈宇准备的，专业！），接了恰好一杯水，小心翼翼地沿着盆边浇下去，嘴里还念念有词：“喏，你主人不在，便宜你了，喝吧喝吧。”
    浇水完毕，她拍了拍手，觉得自己完美履行了合约，功成身退。
    第二天，她再去浇水时，下意识地多看了那绿萝几眼。忽然，她发现有几片靠近根部的叶子边缘，似乎泛起了一点点不正常的黄边。
    “嗯？怎么回事？”孙怂怂蹲下身，仔细查看。那黄边并不明显，在满盆的翠绿中显得有些突兀。“水浇多了？还是浇少了？生病了？长虫了？”
    她想起陈宇便签上写的“土干再浇”，伸手摸了摸盆土，感觉……好像……有点湿润，又好像有点干？她对这种感知实在不擅长。
    一种莫名的责任感涌上心头。这可是陈宇特意交代照看的“宝贝”，要是等他回来发现叶子黄了，会不会觉得她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会不会又用那种“果然如此”的眼神看她？
    不行！绝对不行！
    她立刻掏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输入：“绿萝叶子边缘发黄怎么办？”
    页面瞬间弹出无数条结果。她一条条点进去看，像个认真备考的学生。
    “浇水过多？会导致根部腐烂，叶片发黄……”
    “光照过强？绿萝喜阴，暴晒会灼伤叶片……”
    “养分不足？需要适当施肥……”
    “正常新陈代谢？底部老叶偶尔发黄脱落是正常的……”
    孙怂怂看得头昏眼花。原来养盆绿萝还有这么多学问！比她研究游戏出装还复杂！
    她对照着手机上的图片和说明，再次仔细观察那盆绿萝。盆土应该不算过湿，排除浇水过多。阳台是散射光，没有暴晒。那就是……养分不足？或者只是正常新陈代谢？
    她纠结了半天，最终决定采取最保守的方案：暂时停止浇水一天观察，并且……她翻箱倒柜，找出之前买来养多肉（后来养死了）剩下的一小瓶液体肥，按照说明稀释了远远低于标准浓度的分量，战战兢兢地给绿萝施了一点点的“营养餐”。
    做完这一切，她还不敢走，蹲在绿萝面前，双手合十，小声念叨：“绿萝大哥，给点面子，坚强点，别死啊！你主人回来要是看到你蔫了，我可能就得睡阳台了……”
    那模样，虔诚得像是面对什么稀世珍宝。
    第三天下午，是陈宇预计回家的日子（虽然可能是深夜）。孙怂怂再次来到阳台。她惊喜地发现，那几片泛黄的叶子似乎没有继续恶化的迹象，而整盆绿萝依旧精神抖擞，新生的嫩叶翠绿可爱。
    她松了口气，心里涌起一股小小的成就感。看！她孙怂怂也是能照顾好生命的！（虽然只是一盆植物）
    夕阳的余晖给阳台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那盆绿萝在光线下显得格外生机勃勃。孙怂怂看着看着，心里忽然动了一下。
    她拿出手机，找好角度，对着那盆绿萝，“咔嚓”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绿萝的叶片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脉络清晰，充满了生命力。
    她点开与陈宇的聊天对话框——那个除了最初的合租沟通和便当感谢外，几乎一片空白的界面。
    她看着那张照片，手指在输入框上停顿了一会儿。要发点什么吗？会不会显得有点多此一举？他会不会觉得烦？
    但那种想要分享这份“任务完成良好”的心情，以及某种……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想要建立连接的微妙渴望，最终占据了上风。
    她开始打字，删删改改，最后发出去的是一行努力显得轻松随意的文字，配上了一个她常用的、龇牙咧嘴的狗头表情：
    【图片】
    你的宝贝们活得很好~
    点击发送。
    手机屏幕上显示“发送成功”的瞬间，孙怂怂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她赶紧把手机塞回口袋，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样，快步走回了客厅，但眼角眉梢，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浅浅的期待。
    地球另一端，黑夜中的回复
    此时，纽约正值凌晨。陈宇刚刚入住酒店，漫长的飞行和混乱的时差让他疲惫不堪。他洗了个热水澡，试图驱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倦意，却收效甚微。窗外是陌生的、璀璨却冰冷的都市夜景，更衬得房间内寂静无声。
    他靠在床头，揉了揉眉心，正准备强迫自己入睡，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发出轻微的震动。
    是孙怂怂发来的信息。
    他有些意外。点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盆在金色阳光下绿意盎然的绿萝。照片拍得不算专业，甚至有点随意，但那份蓬勃的生命力却扑面而来。
    然后，是下面那行字和那个搞怪的表情。
    “你的宝贝们活得很好~”
    隔着屏幕，他仿佛都能看到那个女孩带着点小得意、又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
    一种奇异的暖流，毫无预兆地涌过心田，冲淡了身处异国的孤寂和疲惫。那盆绿萝，那个他们共同居住的公寓的阳台，此刻通过这条简单的信息，与他产生了连接。
    他甚至能想象出，她蹲在阳台，笨拙却又认真地给绿萝浇水、查看叶子的样子。或许，她还像之前对待数据线那样，对着绿萝絮絮叨叨？
    冰冷的酒店房间，似乎也因为这条来自远方的、带着生活气息的信息，而变得有了一丝温度。
    他看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然后，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击。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表情包，只有他风格的两个字：
    **【谢谢。】
    公寓里，孙怂怂正心不在焉地打着游戏，耳朵却竖着，留意着手机的动静。当那声特殊的提示音终于响起时，她几乎是秒速抓起了手机。
    看到屏幕上那简洁的“谢谢”二字，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一种混合着安心、满足和莫名雀跃的情绪，像泡泡一样“噗噗”地冒了出来。
    没有嫌弃她多事，没有质疑她的养护能力，只是一个简单的“谢谢”。
    她抱着手机，倒在沙发上，把脸埋进抱枕里，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虽然只有两个字，但她却反复看了好几遍，仿佛能从这两个字里看出花来。
    “算你还有点良心……”她小声嘟囔着，嘴角的笑容却越来越大。这一刻，她觉得之前几天对着绿萝小心翼翼、上网查资料的那些“麻烦”，都变得值得了。
    而在地球另一端的纽约，陈宇放下手机，重新躺回床上。窗外的霓虹灯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再是航路图和客舱服务流程，而是那盆在夕阳下绿得发亮的植物，和那个可能正抱着手机傻笑的、吵闹却也不失可爱的室友。
    他的嘴角，在黑暗中，不受控制地、微微地向上扬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
    这趟疲惫的长途飞行，似乎因为这一条意外的信息，和那盆被照顾得很好的绿萝，而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阳台上的绿萝静静地生长着，如同他们之间悄然萌芽的、未曾言明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