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馆前，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攥紧。
    鸿胪寺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司辰使竟如此不留情面，在使团甫一抵达、尚未踏入馆舍之时，便当众执行这“查验”之权。
    南疆使团众人更是面露愠色，尤其是那些护卫，手已按上了腰间的弯刀，眼神不善地盯着云烨，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剑拔弩张的味道。
    唯有大祭司兀骨托，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绿色的瞳孔在云烨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带着审视与探究，缓缓扫过她司辰使的官袍，最终，落在了她自然垂于身侧、看似无恙的左手上。
    云烨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的诅咒在那目光扫过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面色不变，体内守护血脉微微流转，将那不适感强行压下。
    “查验？”兀骨托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仿佛多年未曾言语，“我南疆使团，携诚意而来，敬献吾皇。莫非天朝上国，便是如此待客之道？”他话语缓慢，却字字带着分量，直指礼仪。
    鸿胪寺卿连忙打圆场：“大祭司息怒，此乃宫中新制，并非针对贵使，实是为了……”
    “正是为了彰显天朝待客之诚，才需确保万无一失。”云烨平静地接过话头，声音清越，打断了鸿胪寺卿的解释。
    她目光迎向兀骨托，不卑不亢，“长安乃天子脚下，四方馆更是接待贵宾之所，安危攸关。若有宵小之辈混入，或携带不洁之物，惊扰贵使，乃至危及圣驾，岂非我朝失职？仔细查验，既是对陛下负责，亦是对贵使团的安危负责。想必深明大义如大祭司，定能理解。”
    她这番话，扣着“尽责”与“安危”的大帽子，有理有据，将对方的质疑轻巧地挡了回去，更是将“不洁之物”的嫌疑，隐隐抛回给了对方。
    兀骨托喉咙里发出几声低沉的、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响，像是冷笑，又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言起始。
    他绿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再次深深看了云烨一眼。
    “既然如此……那便，查吧。”他出人意料地没有继续纠缠，枯瘦的手臂微微抬起，示意使团众人配合。
    鸿胪寺卿如蒙大赦，连忙招呼手下官吏上前，依照名册，开始逐一核对使团人员身份，检查随身行李。
    云烨则带着钦天监的属员，径直走向那名捧着黑布覆盖笼子的驯兽师。
    那驯兽师显然极为紧张，下意识地将笼子往后缩了缩，眼神警惕。
    “此乃何物？”云烨问道，目光落在那个寂静的笼子上。离得近了，那股阴冷的、带着龙裔腥臊的气息更加明显，与她掌心的诅咒同源共振。
    驯兽师看向兀骨托，见大祭司微微颔首，才用生硬的中原官话答道：“此乃我黑苗部世代供奉的圣蛇，是……是祥瑞之兆。”
    “既是祥瑞，何故覆以黑布，畏光惧人？”云烨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
    驯兽师语塞。
    兀骨托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韵律：“圣蛇通灵，不喜凡俗喧嚣，需静心供奉。若非必要，不宜惊扰。”
    “大祭司放心，我等只做必要查验，不会惊扰”圣物”。”云烨不为所动，对身旁的钦天监属员示意。属员立刻上前，手持特制的、刻有净化符文的罗盘，小心翼翼地向笼子靠近。
    就在罗盘即将触碰到黑布的一刹那——
    “嘶——！”
    一声极其尖锐、充满暴戾气息的嘶鸣，猛地从黑布下炸响！那声音不似寻常蛇类，反而带着一种金属刮擦般的刺耳感，直刺耳膜！
    与此同时，覆盖笼子的黑布无风自动，剧烈地鼓荡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疯狂撞击！一股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阴冷气息瞬间爆发开来！
    手持罗盘的钦天监属员脸色一白，被那气息一冲，竟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手中的罗盘指针疯狂乱转，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周围众人无不色变，南疆护卫们更是齐齐上前一步，手按刀柄，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云烨瞳孔微缩，她能感觉到，笼中之物被激怒了，或者说，是被她身上守护龙裔的气息，以及那试图探测的净化符文所挑衅。
    兀骨托眼中绿光大盛，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弧度，仿佛在说：你看，是你们自找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云烨上前一步，挡在了那名钦天监属员身前。
    她没有动用短剑，也没有施展任何攻击性的力量，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下，虚按向那躁动不安的笼子。
    她没有试图去压制，也没有去挑衅。
    而是将体内那属于守护龙裔的、中正平和的血脉之力，化作一股无形的、温润的屏障，如同暖流般，轻柔地包裹住那个笼子。
    那狂暴的嘶鸣声，戛然而止。
    鼓荡的黑布，缓缓平息下来。
    那股爆发的阴冷气息，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温暖墙壁，被牢牢地限制在极小的范围内，不再外泄。
    四方馆前，重归寂静。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声，以及那笼中传来的、变得低沉而充满忌惮的“嘶嘶”声。
    云烨收回手，面色如常，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看向脸色微变的兀骨托，语气依旧平静：
    “看来，”圣蛇”果然通灵，识得轻重。既已确认无异，记录在案即可。”
    她转向鸿胪寺卿：“大人，可以请贵使入内安顿了。”
    鸿胪寺卿如梦初醒，连忙招呼使团进入四方馆。
    兀骨托深深地看了云烨一眼，那目光中之前的轻视与玩味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审视。
    他没有再说什么，拄着骨杖，转身随着人流走入馆内。
    直到使团全部进入，四方馆大门缓缓关闭，鸿胪寺卿才长舒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看向云烨的目光充满了后怕与感激。
    云烨却只是望着那紧闭的大门，眉头微蹙。
    刚才的交锋，她看似占了上风，暂时压制了那所谓的“圣蛇”。
    但她能感觉到，那笼中之物，绝不仅仅是沾染了龙裔气息那么简单。
    其力量的本质，更加黑暗、更加暴虐。
    而那位大祭司兀骨托，也绝不是一个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人。
    这第一回合的试探结束了，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