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凛回到寝宫时，天色已近破晓。雨水未停，将皇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湿气中。
    他屏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下心腹暗卫统领，影十九。
    “处理干净。”萧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西苑禁山，那东西的尸体，以及所有痕迹，抹掉。今日值守西苑以及可能看到公主出宫的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影十九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
    萧凛褪下被泥水和龙血浸染的劲装，赤足站在冰冷的地板上。
    热水沐浴也无法洗去脑海中那幅血腥而震撼的画面——纤细的身影，决绝的短剑，喷溅的龙血，以及那双在雨夜中亮得惊人的眼睛。
    “屠龙者……”他低声自语。
    他走到御案前，铺开一张空白的奏折，却久久未能落笔。
    他需要理清思绪。
    首先，是“龙”的真实性。他亲眼所见，毋庸置疑。那绝非祥瑞，而是充满毁灭气息的怪物。云烨没有说谎。
    其次，是阿史那·云烨此人。她的力量、速度、以及面对怪物时的冷静，远超常人。她口中的“职责”与“守护”，听起来不像虚言。
    朔风部族献上她，绝非简单的臣服，更像是一种……示警和寻求合作的姿态？但他们为何选择这种迂回甚至带有屈辱性的“活贡”方式？是担心直接告知不被相信？还是有其古老的约束？
    最后，是威胁的层级。云烨说这只是最低等的“水虺”，那么更高等级的龙族，乃至她提到的“毁灭古龙”，又拥有何等可怕的力量？它们的目标是中原龙脉，关乎国本！
    “影七。”萧凛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开口。
    另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悄然出现，跪伏在地。
    “查。第一，翻找所有宫廷秘藏，尤其是前朝乃至更早时期，关于”非祥瑞之龙”、灾异之兽、以及”屠龙”、”猎龙人”的一切记载，哪怕是野史传说、只言片语。第二，动用我们在草原的暗线，重点探查朔风部族，尤其是关于他们信仰、传承、以及”守护龙裔”的相关信息。要快，要隐秘。”
    “遵命。”
    影七消失后，萧凛揉了揉眉心。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朝堂之上，党争不断；边境之地，部落纷扰；如今，又多了这超乎想象的、来自神话时代的威胁。而这个威胁的钥匙，却掌握在一个身份微妙、力量莫测的异族公主手中。
    他想起云烨那双沉静的眼睛。那里没有谄媚，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对皇权的敬畏，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坚定。她像一把锋利的双刃剑，用得好，或可护国；用不好，恐会伤及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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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揽月阁。
    云烨换下了那身破损染血的衣物，洗净了脸和头发，重新变回了那个苍白、安静、看似柔弱的异域公主。仿佛昨夜在悬崖下与龙怪生死搏杀只是幻影。
    但有些东西已经改变。
    清晨，负责送早膳的宫人明显比往日更加谨慎，眼神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和探究。显然，皇帝虽然下令封口，但公主雨夜失踪、皇帝亲自带人寻找的消息，依旧在某些层面小范围地流传开了。再加上她此刻过于平静的态度，更显得诡异。
    云烨并不在意这些目光。她仔细地检查了短剑，确认没有因为昨夜的战斗留下损伤。然后，她将从龙怪心头取来的血液妥善收好。这些龙血，需要经过特殊处理才能发挥效用。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水洗刷过的庭院。体内的守护血脉依旧在隐隐躁动，提醒她威胁并未远离。
    昨夜斩杀那头水虺，或许能暂时震慑这附近的低等龙裔，但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她能感觉到，遥远的地脉深处，传来不安的震颤。
    皇帝萧凛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要好。至少，他没有将她视为妖孽直接处死或囚禁，而是选择了掩盖和继续观察。这是一个理智的统治者应有的反应。但，这还远远不够。
    她需要让他真正相信龙族威胁的迫在眉睫，需要让他了解朔风部族世代守护的意义，需要在他完全做好准备之前，设法在这宫廷中获得一定的行动自由和……资源。
    一名内侍在宫人的引领下，低着头快步走进揽月阁，打断了她的思绪。
    “公主殿下，”内侍的声音带着恭敬，却比以往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陛下有旨，赏赐公主玉如意一对，东海珍珠一斛，蜀锦十匹，以示抚慰。”
    赏赐？云烨目光微动。这不是补偿，而是试探，或者说，是一种姿态。皇帝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记得昨夜之事，并且暂时不会追究，甚至带有一定的……安抚意味。
    “谢陛下恩典。”云烨依礼回应，声音平淡。
    内侍将赏赐物品一一呈上，又低声道：“陛下还口谕，公主远道而来，若有任何需求，可……酌情向內侍监提出。”
    “酌情”。这个词用得很妙，既给了她一定的开口空间，又限定了范围和最终决定权。
    云烨心中明了。皇帝在划下新的界限，也在观察她接下来会怎么做。是会借此机会索取权力，还是会安分守己？
    她看了一眼那些华美却无用的赏赐，目光最终落在那名传旨内侍身上。
    “我确有一事相求。”云烨开口，声音清晰。
    内侍显然没料到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公主会真的立刻提出要求，愣了一下，连忙躬身：“公主请讲。”
    “我需要一些药材。”云烨报出了一连串名字，其中不乏一些珍稀甚至带有微毒性的草药，“另需一套银质或玉质的研钵、药杵，以及上好的无烟银霜炭。”
    内侍听得有些发懵，这些可不是公主闺阁中常见的东西：“这……公主是要？”
    “我朔风部族有秘传之法，需调配一些安神祛湿的香料。”云烨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却又无法深究的理由。北地苦寒，部落有些特殊的药草配方并不出奇。
    内侍不敢做主，只能记下，表示会回禀內侍监。
    消息很快传到了萧凛耳中。
    “药材？研钵？银霜炭？”萧凛手指轻敲桌面，眼中闪过一丝深思。他自然不会相信什么“安神祛湿的香料”这种说辞。联想到她收集龙血的行为，这些要求，大概率与她的“屠龙者”身份有关。
    是在制备对付龙族的东西？还是在疗伤？或是其他秘术？
    “准了。”萧凛几乎没有犹豫，“她要什么，只要不是违禁之物，尽数给她。但是，”他顿了顿，补充道，“所有送去揽月阁的东西，包括炭火，都要经过严密检查，记录在案。她接触过的每一样东西，用过的每一份材料，都要给朕查清楚用途。”
    他要知道，这位屠龙公主，究竟掌握着怎样的知识和力量。
    “还有，”萧凛目光深邃，“从今日起，揽月阁外松内紧。朕要知道，都有谁去接触过她，她又对谁有过特别的关注。”
    “是。”
    赏赐和应允要求，是一种怀柔。而严密的监视，是帝王的谨慎。萧凛正在试图将这把危险的“双刃剑”，纳入自己的掌控范围。
    而在揽月阁内，云烨收到了她所需的物品。她检查了一下药材的成色和工具的质量，还算满意。皇帝果然如她所料，选择了纵容和观察。
    她开始熟练地处理那些药材，将它们研磨、调配。有些是为了制作治疗龙族造成的特殊创伤的药膏，有些是为了提炼能够增强武器对龙鳞穿透力的辅助药剂，而银霜炭和无烟环境，是为了下一步提纯龙血做准备。
    她的动作专注而沉稳，与这精致华美的宫室形成一种奇异的割裂感。
    窗外，雨渐渐停了，天空露出一角苍白的天光。
    深宫之内，暗涌已生。一个关乎世界存亡的秘密，将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命运紧密相连。
    试探与合作，猜忌与信任，都将在未来的风雨中，接受残酷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