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警戒线二十米开外的地方，顾重正撑着黑色遮阳伞，拎着一袋垃圾匿在人群中。
    “这位先生——”
    顾重微微侧身，露出疑惑的表情：“有什么事吗？”
    陆昭摸出证件：“我是市刑侦队长陆昭，有些事想问你，方便跟我走一趟吗？”
    “嗯……方便是方便，不过我本来是过来扔垃圾的。”顾重提了提手里的垃圾袋。
    陆昭无奈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恐怕这会儿不能让你如愿了。”
    顾重闻言扭头望去，阴影下的侧脸线条硬朗，鼻梁挺直俊秀，一瞬间的剪影竟与陆昭记忆深处某张模糊的面孔短暂重合。
    “没关系，附近还有别的垃圾站，不知道陆警官能不能等我一下？”
    一阵凉意直浇心头使陆昭瞬间清醒。
    “你说附近还有别的垃圾站？”
    “是......”
    “带路。”陆昭一把夺过顾重手里的垃圾袋。
    两个身影穿过人群，陆昭有意往顾重身侧靠了靠，一个闪避躲进他的遮阳伞下。
    “诶呀这太阳确实太晒了，老实说我当警察以前可是格外注重防晒，就这天气，能不出门绝对不出门，非得出门防晒霜、防晒衣、遮阳伞三件套一件都不能少，外加帽子墨镜和口罩，绝不给太阳公公任何晒黑我的机会！”
    顾重轻声笑了笑：“陆警官可真是幽默。”
    “谢谢啊，经常有人这么夸我。”陆昭踩着顾重的速度，伸手将伞柄往上抻了抻，“你这伞还真是不错，又大效果又好，哪里买的？”
    “网上随便买的，陆警官要是喜欢……”
    “诶，伞可不能乱送啊……”
    “我是想说，我可以把链接推给你。”
    陆昭笑着摸出手机：“那感情好啊！咱俩加个微信？”
    顾重愣了几秒：“不好意思，出门走得急没带手机，要不下次吧？”
    “行！你经常这个点出门扔垃圾吗？怎么不早上或者晚上再出来？”
    “今天家里大扫除，垃圾满了我就带出来了。”
    “这样啊……诶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的？家住哪？”
    “陆警官，您这是……”
    “别误会，正常询问。”
    “好吧。”顾重语气温和平缓，“我叫沈阔，峣川县人，高中毕业就来南充打工了，不过一直没赚到什么钱。后来我妹妹也过来了，她倒是在这里开了家酒吧，让我过来帮忙……”
    “等会，你妹妹不会是叫周薇吧？”
    顾重神色一惊：“陆警官认识她吗？”
    陆昭压了压嘴角：“可不是嘛！说起来她和我正在办的案子关系还不小呢！”
    “是吗？那可真巧。”
    陆昭蹙了蹙眉：“你们既然是兄妹，为什么你姓沈，她却姓周？”
    “我跟父亲姓，她跟母亲姓，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陆昭微微一笑，“诶，酒吧附近没有垃圾站吗？怎么还得跑到这儿来？”
    “那边的需要干湿分离，我比较懒。”
    “嗐，老实说我也嫌麻烦，你说这好好的垃圾怎么还要干湿分离呢？我们不乐意，人家垃圾也不见得乐意嘛！”
    顾重：“……”
    往西直走一段路，拐过两个街口就到了垃圾站点，强烈的预感促使陆昭将两条胳膊伸进了垃圾桶。
    “沈先生，你介意帮个忙不？”
    顾重明显愣了一下：“什么忙？”
    “塑料袋，黑色的，包了好几层，帮我一起找找呗！”陆昭一面弯着腰，一面偏过头笑着看向顾重。
    “陆警官，这不合适吧？”
    “助人为乐，见义勇为，改天我以刑侦队长的名义给你私下颁个奖，请你吃饭聊表谢意，怎么样？”
    顾重愣了好一会，半晌才从薄薄的嘴唇中吐出几个字：“要不……把它放倒呢？”
    酸臭味扑面而至，腐烂的水果、发馊的饭菜、还有没喝完的珍珠奶茶倾泻在各式各样的垃圾袋上，陆昭深吸一口气扒拉好一会才捏着一个湿漉漉的黑色塑料袋小心翼翼放到一旁。
    “老子永远支持干湿分离！”
    顾重轻笑一声递去纸巾：“辛苦陆警官了。”
    陆昭扯下手套，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谢谢啊。”
    “不客气。那没什么事我先……”
    陆昭一把抓住顾重手臂，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小林，叫人把附近的垃圾站点全部排查一遍，把罗法医叫回来，跟李瑶说扩大监控筛查范围，盯紧网吧老板，给你发个定位马上过来，我现在去一趟缘来酒吧。”
    陆昭刻意将重音落在最后四个字上，顾重的黑睫微微颤了颤。
    “哥哥你终于回——”
    周薇正躬身在吧台下清理客人跑走时留下的残局，听到门口有人进来欣喜地叫出了声，结果却迎上了陆昭似笑非笑的眼神。
    “周小姐，他就是你口中的……瘫痪在床的哥哥？”
    周薇愣了愣：“呃……他突然……能独立行走了。”
    顾重：“……”
    陆昭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周薇，鉴于半个月前被害人康利在你这的电脑里安插过病毒，我现在要对你进行问询，请你配合。”
    周薇皱了皱眉，没好气道：“警察哥哥，您把我当嫌疑人了？我可是受害者好不好？”
    “你有动机。”陆昭打断，“要是不想在这说，我也可以带你回局里。”
    柏油路被炽阳烤得油光发亮，疾步的人群东来西往，逐渐消失在快来网吧门口。
    “老大，被害者缺失的四个脏器，一个心脏、一个肝脏、一对肺，已经全部找到了，那孙子在跟我们玩几何呢！四个垃圾站连起来刚好绕成个圈。”
    “罗姐初步断定是在同一时间扔进垃圾桶的，先后不超过一个小时，她已经带回市局了，李瑶那边的筛查结果还没出来，我和蒋哥还在网吧呢……”
    “知道了，配合技术部把康利用过的电脑里头所有信息找回来，逮住向红好好审。”
    “明白！还有市局那边传来消息，关于被害人的信息已经同步完成了，康利老家是拱阳县下辖的一个小山村，父母都是当地农民，在这里的监护人是一个八竿子能打上一撇的亲戚，人已经到市局了，邢局正招呼着呢……”
    “知道了。”
    陆昭挂断电话走进里屋，周薇和顾重正一脸淡定地等着他。
    “周薇……”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真的不知道是那个叫……叫康利的人干的，那个时候权当自己倒霉就直接找人过来修了。”
    “找人修不问原因？”
    周薇叹了口气：“警察哥哥，我很忙的！而且我也不懂电脑，那会就是灵机一动抓了个小商机。要是有必要的话，我可以让小刘哥把那个人的联系方式给你。”
    没等陆昭开口，电话铃声再次响起，陆昭只得转身去了大厅。
    周薇连忙压低声音凑近顾重：“怎么办哥哥？”
    “没事，他快走了。”
    几乎同时，脚步声匆匆传来。
    “酒吧从今天起暂停营业，案子没查清前不准出市。”门口晃过一个虚影，而后又驻足盯着顾重，“沈先生也是。”
    直到一切归于沉寂，周薇才惊慌失措般看向顾重：“哥哥，这件案子……”
    “不是巧合。”
    “死者体内检测出丙泊酚，这种药物一般用于全麻手术诱导和镇静维持。凶手在剖取脏器的时候……他应该还活着。”罗伊一的声音回荡在陆昭耳旁。
    陆昭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接上蓝牙耳机。
    “老大，向红说康利最后一次来网吧是三天前，走的时候还挺高兴，说什么以后可能不会再来了……其他的也问不出什么了，这人要带回去吗？”
    “不用，告诉他案子侦破之前不准出市，另外派人盯紧他，技侦那边完事了赶紧收队回市局。”
    接待室里，一年过四十的男子正低着头，颤抖的双手扶着一次性纸杯。
    “杨先生，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但只有你配合，我们才能尽快将凶手缉拿归案。”
    反反复复的话邢克立已经讲了好几遍，可眼前这位名义上的康利的监护人杨忠贺却在认尸后始终一言不发。
    “杨先生……”
    终于在邢克立叫了数不清第几次杨先生的时候，杨忠贺颤抖的嘴唇微微张了张：“我……我要负责任吗？”
    法医实验室，康利仰面躺在解剖台上，冷光下的他眼睑半阖着，灰白的瞳仁透过缝隙泛着浑浊的光，泛青的皮肤紧绷在颧骨上，将面部轮廓削得锋利如刀刻。
    “从死者手腕与脚踝的环形压痕及紫红色淤红可以判断，他当时应该被类似手铐的金属类器具束缚并有过强烈的挣扎。”
    “伤口边缘皮肤呈灰黄色皮革样硬变，血管残端附着黑褐色凝血块，从胸腔与腹腔空腔**检测出了福尔马林的残留液。凶手很有可能是把尸体整个浸泡在溶液中……”
    “至于其他部位的压痕以及关节处被动屈曲的僵硬痕迹，结合尸体发现时的异常蜷曲状态……我认为要么是藏尸的地方空间狭小，要么是运尸的工具不允许尸体正常摆放。”
    陆昭点点头表示赞同：“能推测出死亡时间吗？”
    “尸体发现的仓库低于一般室温，外部环境又是高温，凶手还使用了福尔马林，一检没有办法判断，我需要解剖。”
    陆昭抬手指了指冰箱：“脏器呢？”
    罗伊一转身取出封存好的心脏、双肺、肝脏，整齐排列在解剖台上。
    “肝脏能检测出轻微的活体反应，至于心脏和肺……那个时候孩子已经走了。”罗伊一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一检结果就这些，怎么样陆队，能想象出犯罪现场吗？”
    脖颈下方的白布遮住了康利千疮百孔的躯干，微张的下颌和残留弧度的唇角仿佛成了他控诉凶手唯一的无声的证词。
    “破案从来不靠想象。”陆昭转身走向门口，“准备二检。”
    接待室的门终于打开，邢克立捧着茶杯走了出来。
    “邢局！”
    邢克立转身将陆昭带进办公室。
    “难搞。”
    茶杯底座与桌面的碰撞声叩响了陆昭紧绷的神经。
    “说是监护人，其实就是挂个名让孩子能在市里上学，孩子住校，周末也不怎么回去，他也就负责把孩子亲爹亲妈转来的生活费定期给他，其他的都说不知道。”
    邢克立肩膀往下沉了沉：“他家里还有个十五岁的闺女，老婆早几年生病死了，就靠他一个人在流水车间干活养着，也是不容易啊……”
    “这个年龄的孩子最需要关心，寄人篱下还不管不顾，难免会形成心理创伤，犯罪分子也就有了可乘之机。”
    “哟！”邢克立有点不可思议，“觉悟挺好啊，说说吧。”
    “如果是活体解剖，器官贩卖组织下手的可能性很大，可那些脏器竟然就在抛尸地附近全部找到了，还被精心保存处理过，这一点和凶手杀死康利后用福尔马林保存尸体的心理能匹配上，但是动机……”
    陆昭顿了顿：“一个十五六岁的学生，说是仇杀有点牵强。”
    “嗯，那个酒吧的老板娘……”
    “一个恶作剧作为动机来说太小了点，先不说那件事发生在半个月前，就算真的蓄意报复也不可能把尸体明晃晃地扔到网吧仓库里，不然目的性也太明确了……”
    “相比之下，我反倒觉得网吧老板有点可疑。”
    “哦？怎么说？”
    “他一上来就刻意锐化和周薇之间的矛盾，试图敲定其打击报复的心理认证。而且我接触过尸体，表面皮肤明显低于室温，我甚至怀疑向红参与过藏尸，只是暂时没有事实依据，目前来讲他和康利的关系确实只停留在老板与顾客这一层上。”
    “嗯。”邢克立点点头，“可以啊你小子，果然这头衔一上来正经了不少！行了，孩子就在华塍中学上学，这个点也快放学了，你带人去一趟吧。”
    “能得到邢叔的夸奖真是让我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我回去一定要跟我老爸……”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