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傍晚的阳光依旧毒辣，热气推搡着人群熙来攘往，被汗水浸透了白T的少年肆意奔跑，汗珠顺着下颌滑落，瘦长的手臂上闪过点点晶光。
    “喂！我赢到地方了，今天打个过瘾！”少年勾着另一个少年的肩膀。
    “臭小子给我站住！”
    “跑！”
    少年抓住他的胳膊，疾风般穿过人群，回眸一瞬，脸上的嬉笑荡然无存，恐惧在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泛滥。
    砰——
    车门关上的声音让陆昭瞬间清醒。
    “我说老大，你这车也太招摇了吧？”副驾上的林志胜摸出手机，顺带把自己的威驰钥匙扔进储物格。
    “你还好意思说？老子的沃尔沃都快成公车了！”
    “老大霸气，老大威武，小弟我愿意一辈子追随……”
    陆昭一把推开林志胜：“人找到了没？”
    “找到了。”林志胜立马恢复了正经，“康利的班主任对这孩子的印象就四个字——沉默寡言。”
    “平常基本上独来独往，在班里算个小透明，不出众也不惹事，和同学室友们的关系也还凑合，总而言之就是普普通通。”
    “谁带他去的网吧？”
    “他的两个室友，王友梦和文天一，我去的时候他俩正搁操场打球呢！你说现在的小孩还真是不怕热，不像我们这个年纪......”
    “你再废话就给我下去好好享受夏天傍晚的日光浴！”
    “我错了老大。”林志胜打了个求饶的手势。
    “那俩孩子都是本市的，家庭条件都不错，不过也没怎么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他们说觉得康利太闷骚了，一点爷们味都没有，就想带他去网吧体验一下成年人的世界。哎老大，这可是他们的原话！”
    陆昭轻笑：“那他们自己怎么不去了？”
    “说什么游戏玩腻了觉得没意思，不过我猜这俩人妥妥把水果三件套藏在宿舍里，想玩游戏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康利就没那个条件了。”
    “对了老大，文天一说康利有一次想偷他的电脑被当场抓包了，他撒腿就跑一整晚都没回宿舍。不过第二天他倒是正常来上课了，还很诚恳地道了歉，文天一也就没追究。”
    “什么时候的事？”陆昭蹙了蹙眉。
    “就是他们带他去网吧后不久。从那以后康利确实有点不对劲，经常不在宿舍，白天叫他也不理人，倒是会在每个周末都请他们吃点什么喝点什么，然后问一些怎么讨女孩子欢心之类的问题……”
    “老大，我可打听了好一圈，别说女朋友了，但凡认识康利的都说他连说得上话的女同学都没有，就连男同学……呃，也就宿舍那两个。”
    “正经点！还有呢？”
    “没了。”
    “没了？”陆昭扭头瞪着林志胜，“我等了快两个小时你就给我问出点这个？”
    “老大，这孩子社会关系太简单了，根本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啊，再说不是你要我等他们放学了再去问吗？”
    “小林，你最近飘了是不是？信不信我断了你每天晚上的至尊豪华版方便面！”
    “老大老大，李瑶的电话，肯定是技侦那边完事了！”林志胜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举起手机。
    陆昭咽下火气接通电话。
    “陆队，康利用过的所有电脑里的数据都恢复了，基本上都是他在qq上和一个网名叫”只羡鸳鸯”的人聊天，第一次记录是在三个月前，看上去他好像一直在追求那个网友……。”
    “最近一次是在19号凌晨0点43分，康利和她约好了19号上午10点在华塍区1609街道的木栀子咖啡店见面。”
    “那个人的位置能锁定吗？”陆昭问。
    “对话ip显示的地方不固定，那个网友应该是用手机和康利聊天的，目前只能框定大致范围。”
    李瑶接着道：“这两个人在一个多月前就约着要见面，每次都是对方提出地点，不过从后续聊天内容来看好像一直没有见成。”
    “我知道了，我和小林现在去咖啡店，你把聊天记录同步给我。”
    时隔两个小时，大奔终于迎着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消失在街头。
    一闪而过的车牌号码刻印在顾重的瞳孔中。
    “哥哥，粥熬好啦！”周薇端着热粥敲门而入。
    “谢谢。”顾重放下窗帘转过身，“我等一下要出趟门，可能会很晚回来。”
    “啊？哥哥你要去哪？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顾重微微扬了扬嘴角，“你在家等我。”
    南充市局接待室，整个房间都沉溺在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中——
    康利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在老家做水果生意，为了攒够儿子在大城市立足的资本，他们唯一闲下来的时候就是儿子进入梦乡的时候。
    没想到这个令夫妻俩心心念念的大城市，竟吞噬了他们儿子的生命。
    “畜生！”康父掐着杨忠贺的喉咙把他逼到墙角，“我们把小利托付给你是信得过你，你他妈怎么管孩子的？小利就是被你害死的！他就是被你害死的！”
    “康先生，这里是市局，就算你是受害人的家属也没有动手的特权！”邢克立连忙将他拉开，回头道，“蒋清，带杨先生出去。”
    “我苦命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到底是谁……到底是谁！”一旁的康母扒着桌角，涣散的眼神里映射出早已崩溃的神经。
    “陆队，康利的父母已经赶过来了，正在局里闹呢。你那边怎么样了？杨忠贺？他也还在。好我知道了。”
    “蒋副。”罗伊一拿着检测报告走出法医实验室，“陆队回来了吗？”
    “在路上了，他和小林已经找到了康利的网恋对象，不过好像出了点问题。”
    罗伊一浅浅吐出一口气：“我这里也出了点问题。”
    “我先前一直以为凶手是将死者浸泡过福尔马林溶液后再放进冰柜藏尸，然后再抛尸，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没有前面这个步骤——”
    “从组织液检测报告来看，死者胸腔处和大腿外侧的甲醛含量明显低于其他部位，说明这两个地方没有和福尔马林溶液直接接触。我推测……”
    罗伊一顿了顿，继续说：“凶手在剖取完脏器后就直接将死者放进了某种能保持恒温的冷藏箱，并从箱体外部注射了福尔马林。”
    “蒋清。”陆昭推开法医实验室的门，“排查网吧附近所有能买到恒温冷藏箱的商品店，重点筛查一个月之内买过的人。”
    “好。”
    “我呢老大？”
    “你去陪李瑶看监控吧。”
    “啊呀老大你真是太懂我了！”
    陆昭走进接待室坐到杨忠贺对面，打开手机推到他面前，双目泛着不容隐瞒的威严。
    “你见过这个人吗？”
    照片上是一个笑容甜美的少女，高马尾，大眼睛。这是一张抓拍的照片，少女正在画画，扭头发现镜头后羞赧一笑。
    杨忠贺还没有从复杂的情绪中缓过来，只抬眼一瞥，然后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陆昭一点也不意外，毕竟照片上这个女孩——所谓的最有可能是“只羡鸳鸯”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一个素未谋面的“男朋友”。
    “她叫何星欢。”陆昭神色不变，“根据我们的调查，她很有可能是你……抱歉，我只能说是你侄子，也就是康利的网恋对象。你侄子在三个月前就和这个小姑娘谈上了，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杨忠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陆昭点点头，起身拿过手机。
    “陆警官。”杨忠贺在陆昭半个身子探出接待室门后开口了，“我……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家里闺女还等着我去做饭呢。”
    陆昭抬头望了望，对面接待室里的康家夫妇仍处在悲痛欲绝中。
    “想到什么会随时联系你，回去吧。”
    陆昭敞开大门，目送杨忠贺虚晃着身子消失在走廊尽头。
    “不是一个人？”张晴看了一眼陆昭手机里的照片，疑惑地抬头，“什么意思？”
    “木栀子咖啡店的监控录像显示，照片上这个女孩在19号上午9点54分进入店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中途去了一次洗手间，直到11点13分才离开。”
    “李瑶根据监控锁定了这个人的身份，我和小林直接去了她家，本来以为就是这个人没跑了，结果人家19号全天都在补习班，并且她妈妈严格规定了她电子设备的使用时间，聊天软件我也进行了初步检查，找不到任何和康利的交集。”
    张晴调出监控视频的截图与何星欢的照片放在一起，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她……”
    “排除双胞胎的可能。”陆昭抢先一步打断，“信息库里除了何星欢，没有一张脸能和监控里的匹配上。”
    张晴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声。
    咚咚咚——
    “张局，陆队。”李瑶抱着笔记本走进办公室，“垃圾场附近的所有监控已经筛查完毕，根据伊一姐推测出的时间范围，符合条件的一共有53人，不过其中有一个非常可疑。”
    李瑶调出四张监控截图，里面都是一个身穿黑色长袖和长裤、头戴黑色棒球帽的男人的背影。
    “这个人在一个小时之内分别去了四个垃圾站。”
    “沿途监控查了吗？”陆昭问。
    “查了，但是华塍区是个旧街区，监控设备本来就不完善，这个人似乎还特意摸准了街道的监控，除了这四张背影，唯一拍到的就是一辆车的前视镜里映出来的半张人脸。”
    放大的画面里，那个男人正骑着电动车，帽檐压得极低，上半边脸完全笼罩在阴影下。
    “我已经拜托了高哥进行画像。”李瑶说，“还有陆队，辖区那边传来的监控我也看了，那个女孩从咖啡店出来后一直沿街往北走，最后出现的地方是1989街道尽头的公共厕所附近，然后就没有再拍到了。”
    陆昭点点头，将手机里的两张照片发给李瑶。
    “何星欢的不在场证明不太可能作假，现在唯一的解释就是监控里的女孩只是和她长得非常像。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长得这么像的两个人。你和小林顺着何家这条线查下去，等老高那边的画像出来了再做信息比对。”
    李瑶应了一声后走出办公室。
    陆昭长舒一口气。
    “别急，不要乱了章程。”
    “从发现尸体到现在已经五个多小时了，连嫌疑人都没有办法锁定，死者的社会关系明明那么简单，为什么偏偏找不到证据？”
    张晴起身拍了拍陆昭的肩膀：“家属那边我去劝，天已经黑了，我会安排他们在附近住下。打起精神来陆队！”
    陆昭刚仰头提了口气，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蒋副，不是让你去找箱子吗？这么快就有好消息了？”
    “还真被陆队说中了，今晚的至尊豪华版方便面我可得多加两根肠！”
    “行，快说！”
    “陆队，其实……要真说起来，是箱子自己找上了我——”
    “有个叫沈阔的，在一家户外用品店买了个冷藏箱，结果一打开里面一股甲醛味，在店里和老板理论，我也是撞了大运，正好走到附近听到两人嚷嚷……”
    大奔的远光灯唰地熄灭，陆昭修长的身形在路灯下宛若炭笔勾勒出的素描线条。
    一进门，陆昭就撞上了顾重的视线。
    “什么情况？”
    这句话本来是问蒋清的，再不济也是问老板的，然而陆昭的目光一直停在顾重身上。
    “陆警官，我们还真是有缘。”
    陆昭微微笑了笑，几步走到柜台前，摊开的冷藏箱摆在台面上，刺鼻性气味扑面而来。
    “陆队，箱子内侧缝隙还有少量液体残留，箱体外侧找到了针孔痕迹，基本就是它了。”蒋清向老板使了个眼色，“马老板，坦白从宽，你懂的。”
    “是是是。”马老板微微屈身，“这个箱子说起来也挺邪门的。大概一个星期前吧，有个男的上门来说要一个冷藏箱，最大号的，付了现金就拉走了。我当时琢磨着这人还挺爽快，就是大热天还戴个帽子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看上去怪膈应的……”
    “结果今儿个中午，这箱子又自己回来了，就放在店门口，可给我吓一跳！打开以后一股怪味，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
    马老板说着看了看顾重：“我试过了，箱子没有问题，我本来想着给它清理一下除个味再重新卖呢，毕竟是小本生意……”
    他不好意思地顿了顿：“谁知道这位小哥要得这么急，我只好打开给你看看了，早知道就告诉你没有了。”
    顾重偏头扬了扬嘴角：“马老板，以后做生意还是实诚点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