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依旧蜷缩在角落，只是身形看上去似乎更加瘦小了。
    “死者心脏、肝脏、双肺缺失，创口周围组织发现少量出血。”分局小法医蹲下身，快速说道，“另外在死者上臂有轻微出血点，疑似生前被注射过某种药剂……”
    “赶紧把尸体送去解剖！”
    “是陆队！”
    “老大，这……这也太残忍了吧？”
    陆昭拍拍林志胜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林，你的见识还是太少了，加油吧。”
    林志胜不自觉抿了抿嘴。
    缘来酒吧三楼，顾重脱掉黑色衬衫外套，白色修身短袖将他清瘦的身形完美地勾勒出来。
    “你先下去吧，别让那个警察等久了。”
    “可是哥哥……”
    “我没事，你放心，在你回来之前我不会出门的。”
    周薇这才松了松紧绷的神经：“那哥哥你好好休息，我马上就回来。”
    酒吧一楼，蒋清正直勾勾盯着吧台上的酒单。
    “梦女、绝望的直女、你磕的cp是真的......我说老板娘，你这些酒的名字也太超前了吧？”
    “个人爱好而已。”周薇莞然一笑，“当然也是为了生意。要不改天警察哥哥也过来尝尝？我请客！”
    “行啊！那我可得带着我们陆队过来，实不相瞒，最近正忙着给他科普呢！”
    网吧老板向红弓着背坐在椅子上，偏胖的体型使他远远看去就好像一团肉球，湿透的白色汗衫黏糊糊贴在身上。
    “有这么热吗？”陆昭随意拉了把椅子坐到他对面，“还是紧张啊？”
    “紧张？不不不......是……是有点，我是害怕呀警察同志！”
    “怕什么？”
    “不是......我店里死了人我怎么可能不怕啊？而且……而且还死得那么惨。”向红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还是先解释一下让未成年人进来这件事吧。”陆昭顺手接过旁边刑警的笔录。
    “我......”向红瞬间缩紧脖子，嗫嚅道，“警察同志，这......这和死了人比起来不重要吧？”
    “谁说不重要？”陆昭愤然将笔录摔在电脑桌上，“别给我耍滑腔，以为不装监控就拿你没办法了？”
    “哎哟警察同志，我……我真的......我是......我......”
    “那孩子是谁？”
    “警察同志，我真不认识啊，他......”
    “不认识头一回见就叫他孙子？想当爷爷想疯了是吧？”
    一旁的林志胜笑出了声。
    陆昭白了他一眼：“我看老板那么热，小林，带他去仓库里凉快凉快！”
    “是！”
    “别别别！”向红连连摆手，“我说，我都说。那个娘们，周薇，一定是她干的，一定是她......”
    “那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好巧不巧，周薇正踩着长靴夺步走来。
    “我……”
    陆昭双臂环抱，直直盯着向红：“解释解释吧，人家小姑娘都比你拎得清。”
    向红瞬间软了下去：“那孩子，叫......叫康利，算......算常客了，以前还和几个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一块来，最近总是一个人，傍晚过来，第二天凌晨才走。”
    “我见他那么爱玩，就劝他办个卡什么的，那小子没答应。嘿！结果后来有一次趁我打瞌睡没付钱直接跑了！我这都是小本生意，你说他怎么能......”
    “说重点。”
    向红刚上来的脾气又被陆昭一句话压了下去：“后来我就在门口堵，我就不信瘾这么大一个人以后都不来了！果然就被我逮着了！像个小偷似的鬼鬼祟祟的，估摸着还想趁我不注意溜进来。”
    “他说他实在没钱了，可没了电脑活不下去，问能不能给我打免费工，只要能让他每天玩上几个小时就行。我就……”
    向红突然吞吞吐吐起来，眼神闪烁地瞥了周薇一眼。
    “你看我干嘛？”
    陆昭扯了扯嘴角：“你让那孩子去她店里搞破坏了？”
    “什么？死胖子你……”周薇终于忍无可忍，差点甩了他一个大嘴巴子，幸而被蒋清及时拦住。
    “我......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岔了路，谁让她把我生意抢走了！”
    “你！”
    “做了什么？”
    “也......也没什么，就是让那孩子去她店里玩了会电脑，顺便……顺便插了个病毒进去。”
    “好啊！我就说那天怎么好端端的整个系统都崩了，原来是你搞得鬼！我……”
    “周小姐周小姐，冷静冷静，我们还在呢！打人是犯法的。”
    周薇白了蒋清一眼，愤然甩开他的手。
    “哪一天？”
    “半个多月前吧。”
    “你店里有监控吗？”陆昭看向周薇。
    “有。”周薇没好气道。
    “老唐找人去调，你继续。”
    “我......就这些了警察同志，我发誓，我就让他干了这么一次。后来他天黑了才来，半夜了就走，和以前也没什么不一样。”
    “他的父母没来找过他吗？”
    “没有，像他这样的，估计是爹妈都不管了……”
    “那他的同学呢？不是说之前有和他一起来的男孩吗？年纪相仿，应该是同学吧？”
    “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后来他都是一个人来。”
    “行，老唐，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对了，让监管局的人好好查查这个未成年人随意进出的网吧！”
    陆昭在向红的哀嚎声中走出网吧，蒋清和林志胜一左一右跟着。
    “老大，这就不管了？”
    “人分局的活别老想着抢。”陆昭打开后座车门，视线渐渐上移至街对面缘来酒吧三楼，房间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着。
    “怎么了陆队？”蒋清顺着陆昭的视线看去。
    “没事，走了。”
    林志胜把着方向盘，后视镜里映出陆昭眉头紧锁的模样。
    “放心吧老大，咱仨兄弟一条心，碰上邢局咬死不说，谁也不会知道我们是来干嘛的！”
    蒋清冷笑一声：“你以为我和陆队都跨进酒吧门了又掉头出来进了网吧是怎么回事？未卜先知吗？”
    “啊？邢局打的电话啊？”林志胜啧道，“一定又是李瑶那丫头！告黑状，看我回去不好好教训教训她！”
    “哟，你舍得吗？”
    陆昭默不作声，脑子里莫名其妙浮上了街角一闪而过的身影。
    酒吧三楼，顾重掀起窗帘一角，直到视线中的银色沃尔沃完全消失。
    “哥哥——”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进。”
    周薇推开门：“对面网吧死了个孩子，要命的是那个孩子还来过我店里。刚刚他们把监控调走了。哥哥，这下可能有点麻烦，要不你还是……”
    “那个警察……”顾重打断，“是南充市刑侦队长？”
    周薇点点头：“好像是，怎么了哥哥？”
    “没事。”顾重微微侧头，微蹙的眉心在灯光下格外惹眼，眼底竟描上了几分恍惚。
    许久，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看来确实是有点麻烦。”
    南充市局，陆昭一进门就被副局长邢克立“请”进了办公室。
    嘭地一声，冒着热气的菊花枸杞茶杯与桌面来了个亲密接触，陆昭深知那是洗心伐髓诀来临的前兆。
    “臭小子！大白天跑出去喝酒你脑子飘了是不是？局里没活了还是怎么的？侦查报告写完了吗？案情分析录入了吗？瞧瞧你手下的实习生都比你卖力！你能干就干，不能干就……”
    “不能干就滚回家去——”陆昭懒洋洋地接过话。
    “我说邢叔，你能不能偶尔换换说词？回去和我爸一样做个八抬大轿都不一定能抬出山的闲散顾问？还是和我妈一样拿个影后的名号就退圈在家养花敷面膜？我可一直把我的赤胆忠心捧在手上，随时随地都准备好了为国……”
    “呸呸呸——”邢克立用力敲三下桌面，“你小子就知道吃准苗头挖苦我，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
    “要不是看在我老爸和你是小学中学大学同学的份上，你早就把我拎出市局了——”陆昭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尾音拖得老长。
    “老邢，邢叔，我这不也是为了完成我爸的宏图伟愿嘛！您老也别逮着我不放了，你看张局都没说什么……”
    咚咚咚——
    蒋清的头从虚掩的门缝里探了进来：“陆队，张局找。”
    张晴，南充市局局长，作为少有的女性一把手，从警三十余年，破获大小奇异诡案数百件，创下个人功勋十余次，是南充市乃至全省公安系统地位最高的女性刑侦人员之一。
    “张局，您找我。”陆昭敲门而入。
    “嗯，陆昭......”
    “张局我错了，去喝酒这事吧真的不是我存心的，都是蒋清那小子说那家酒吧能给我好好上一课，什么直女梦女的，我稀里糊涂就被他拉过去了。”
    “我认错，我认罚，我接受组织的一切批评教育。”
    陆昭躬身九十度，行了个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鞠躬礼。
    张晴无奈笑了笑：“行了别演了，你那点把戏我还不知道？老邢肯定已经教训过你了，我也懒得再说一遍。”
    “你听好了，刚刚华塍分局传来消息，距网吧东南方向两公里街道公共垃圾站点处发现了疑似人体器官，报案人是一个流浪汉，分局法医判定那很有可能就是被害人的器官，如今已经引发骚动——”
    “此案移交市局，限期侦破，立刻行动！”
    华塍区3011街道警笛哗然，人群挤在警戒线外喧嚣不已，一蓬头垢面的流浪老汉正蹲坐在店面铺起的阴凉地里。
    “罗法医，动作这么快啊！”
    罗伊一左手拿着物证袋，利落站起转身伸出右手拦住上前的陆昭，头也不抬道：“已确认为人体心脏，切面完整流畅，做这活的估计是个行家。”
    陆昭吃瘪似的顿住脚步：“和你一样？”
    “等我回去拿陆队试试。”
    陆昭轻咳一声闭上了嘴，他深知这个世界上女孩子不好惹，学医的女孩子更不好惹，当法医的女孩子更是一点都不能惹。
    “我只是想翻翻看有没有水喝，大热天的快渴死了……”
    “给你！”李瑶把新买的矿泉水递给流浪汉，“老伯，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那玩意儿的？”
    流浪汉一口闷了大半瓶，喘息了好一会才说：“没多久前，它就装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不……应该是好几个塑料袋里，包的牢牢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打开一看吓了一跳，妈的哪个王八孙子把这玩意儿扔垃圾桶里整人呢！”
    “你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陆昭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
    “陆队。”
    陆昭挥挥手示意李瑶离开。
    “知道啊，心脏嘛！”流浪汉满脸轻松，抬手准备把剩下的水全部灌入咽喉。
    陆昭一把扼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令老汉浑身颤了颤。
    “你不怕？”陆昭一八七的身高完全把老汉笼罩在阴影下。
    老汉抬起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怕个屁！老子一路过来什么玩意儿没见过？饿急了连烂肉都吃，要不是怕吃死早就给吞下去了。”
    老汉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陆昭微微眯眼，再次压下他想抬起喝水的手。
    老汉冷哼一声：“天刚亮的时候去菜市场，总能捡到点被扔掉的牲口内脏，什么心啊肝啊肠啊……那些可都是宝贝。”
    老汉翻了个白眼奋力一甩，陆昭眼睁睁看着他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牲口内脏和人的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人不也是牲口？”
    “你……”
    “老大！”林志胜小跑过来，“这里的垃圾都是每天凌晨两点统一回收的，今天值班的人就住附近，要不要我去看看？”
    “没那个必要。”没等陆昭开口，罗伊一拎着勘查箱走了过来，“心脏颜色正常，表面没有黏液，无酸臭气味，要么是凶手现剖，要么是冷藏处理过，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存放超过两个小时。”
    陆昭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让李瑶……”
    “她已经去了。”罗伊一打断，“调取沿街所有监控，重点排查两个小时之内接近垃圾站点的人。好了陆队，尸体已经拉回市局，我先回去了。”
    罗伊一走路带风，飒爽的背影让林志胜不禁张了张嘴。
    “老大，你说这样的女人真的还会缺男朋友吗？”
    林志胜半天没听到回应，扭头发现陆昭一直盯着罗伊一远去的方向。
    “唔老大，这么多年了，难道你终于要……”
    “老汉的笔录记详细点。”陆昭拍了拍林志胜，大步跟了上去。
    “怎么了这是？”不明所以的蒋清凑了过来。
    林志胜看着蒋清叹了口气：“哥们，你没戏了，咱们老大……是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