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墨色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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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空气中浮动着墨香与若有似无的寒梅冷香。
晏渊只穿一件月白色单衣立于案前,衣带松松系着,领口微敞。笔尖蘸墨,墨汁在笔端凝聚,欲坠不坠,晦暗难明。
他画的是一片云雾缭绕的仙阙楼台,上面有一个人儿,身影清绝,他脚下是翻涌不息、吞噬一切的万丈云海,衣袂飘举,即将坠落。
这是上一世,他亲手将容止推下堕天阙的场景。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
容止披着玄青色大氅站在门口,发梢还沾着清晨的露水。在看到晏渊那一刻,被冻得有些微白脸便沾了色彩。
待目光触及到线条分明的锁骨时,他的心跳倏地一滞,恍若寒枝上的积雪被惊鹿踏碎,在寂静中漾开一片慌乱的涟漪。
这人总是这样,明明比谁都谨慎,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要命的诱惑。
晏渊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一滴浓墨猝不及防地滴落在宣纸上,迅速在雪白的纸上晕开一团黑。他轻轻抬眸看了眼容止,随后又低下头去弥补宣纸上的黑点,声音带着一丝晨起的沙哑:“看来王府的影卫又要换一批了。”
容止反手合上门扉,倚着门框低笑,“阿渊,这一批影卫倒是比上次的厉害些。”他抬起受伤的手腕走向书案,染血的指尖轻轻搭在晏渊的砚台边,眼尾泛红像只被雨淋湿的幼豹,“你看,都把我弄疼了。”
刹时,墨香清苦,梅香冷冽,却被这缕血腥气蛮横地搅散,在寂静的书房里缠绕成一种诡谲的甜腥。
这句话像投入静潭的石子,在晏渊紧绷的神经上漾开危险的涟漪。他倏然一把扯过容止将他压在身下,后背重重撞上的紫檀木书案让容止闷哼一声。浓黑的墨汁不知被谁的手碰了下,便瞬间泼洒开来,浸透了宣纸上未干的人儿,也染脏了容止白色的里衣。
容止眼角染了笑意,仿佛一只勾人的狐狸。
“你总是这样……”晏渊的嗓音低沉喑哑,眼底墨色翻涌,“非要试探我的底线。”
“轻点晏渊!”手腕被晏渊一只手牢牢扣在头顶,容止闷哼一声,似有些恼男人粗暴的动作,他抬眸,对上晏渊近在咫尺的眼睛,里面的暗火似要焚尽一切。
“阿渊……”他轻唤,声音里带着一丝被禁锢的轻颤,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挑衅,又像邀请。
晏渊俯身,另一只手撑在他耳侧,将他完全笼罩在自己的气息之下。两人鼻尖几乎相触,呼吸交融。
“疼吗?”晏渊的目光锁着他,忽然手指用力压着容止手腕处的伤口,鲜血瞬间涌了出来,顺着白皙的肌肤落在了白色的宣纸上。
像绽放的寒梅。
容止挑衅般地轻笑了一声,他仰起头,温热的唇瓣地印上了晏渊的锁骨。
如小猫般轻舔舐着。
晏渊浑身一颤。
容止闭上眼睛,重重地咬了一口。
“嗯……”晏渊没有丝毫防备,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扣着容止手腕的指节骤然收紧,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那疼痛尖锐而清晰,仿佛一道烙印,刻进了骨血里。
容止松开口,看着那白皙肌肤上留下的清晰齿痕,泛着红,甚至隐隐渗出血丝,唇角微微上扬了,像个得逞后不知后果的孩子。
“挺疼的”。容止笑道,望进晏渊骤然深邃的眼底。
墨汁仍在滴滴答答地从桌沿坠落,衣衫的窸窣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晏渊的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扯开了那层玄色织锦。容止的呼吸骤然急促,被迫仰起头,露出脆弱的颈线。
就在衣袍滑落的瞬间,他另一只手腕上的暖玉菩提毫无遮掩地露了出来,珠子触碰桌案发出怪异的声响。
容止心猛地一缩,脑子里想过最坏的结果是:晏渊会不会以为他这珠子是从戚辰景那威胁得来的?
他清楚地知道,这对晏渊来说无异于最直接的挑衅。
然而,预料中的斥责与质问并未降临。
晏渊的动作甚至没有丝毫的停顿。他的目光掠过那抹温润的玉色,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饰物。他的指尖依旧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继续剥离着剩余的阻碍,灼热的掌心毫无隔阂地贴上了容止微凉的腰侧。
他竟然……毫不在意。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迷茫瞬间涌上心头,盖过了肌肤相亲的战栗。晏渊的沉默与无视,比暴怒更让他感到无力。这意味着,在晏渊心中,有些东西的重量,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串珠子所代表的欺骗。
滚烫的吻带着惩罚般的力度落在他颈侧,拉回了容止涣散的神思。所有的疑问与挣扎,都被碾碎在随之而来的、更深的纠缠之中。
雾散尽了,窗头依稀映着庭院里的树。
激烈的浪潮缓缓退去,书房内只剩下紊乱的呼吸。墨汁在桌案边缘凝固成暗色的痕迹,空气里混杂的气息也渐渐淡去。
容止微微偏头,视线越过晏渊的肩头,落在那幅被墨迹污损的画上,好在画还是完整的。
“那幅画……”容止的声音带着事后的微哑,眉头紧锁:“阿渊画的这是……哪位心上人?戚辰景?好大的煞气。”
他的语气带着试探,心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这画面让他极不舒服,甚至生出一股无名的怒火。
晏渊从床榻上起来,随手取过一张空白宣纸欲要覆盖,“随意画的。”
容止先一步按住了那张画,他轻抚着画上男人的脸。
“我倒觉得,”容止微微倾身靠近晏渊,“阿渊笔下有情。若非倾注心血,怎能将”推人下水”的场面,画得如此……刻骨铭心?”
话落,他明显感觉晏渊周身多了层冷意。
紧接着,晏渊似有些失控地抓住他的手,言辞中有些急切,身体微僵,“你如何知道这是推他入水?”
容止愣了愣,后戏谑地望着他,“不知道……总感觉似曾相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晏渊露出这样的神情。不由得对画中人又多了几分猜测。
晏渊好半晌才放开他的手,而后垂下眼睑,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翻涌的情绪:“画由心生,你看到了什么,便是我心中有什么。”
他在回避!容止几乎可以肯定。这幅画背后,一定藏着晏渊最大的秘密。
“我看不懂,阿渊。”容止的指尖在画纸上来回摩挲,仿佛想透过纸张,触摸到那段被尘封的过往,“我只是觉得,这画里的人,挺可怜的。”
可怜两个字,他咬得极轻,却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晏渊心上。怎么会不可怜呢,倾注了四百年的心血,皆被一纸荒唐言搅得支离破碎。
晏渊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执起一旁的朱笔,不过瞬息,化作一只敛翅栖于心的血色蝴蝶,蝶翼殷红,诡异而脆弱。
容止怔住了。这血色蝴蝶,他看着,为何更为悲怆呢?
或许,这幅画,本身便与他有关?前日两人不欢而散,今日晏渊态度又非常古怪,莫不是又因为戚辰景?
容止在心里苦笑。这人永远都是这样,表面上一本正经,背地里却不知在盘算什么。就像这幅画,看似平淡,实则处处透着算计。
不过现下,也不容许他想太多,一直以来调查的事情有了结果,戚辰景还不足以让他费心思。
他从袖中取出那枚青铜残片,推到晏渊面前:“阿渊,这东西你可认得?”
晏渊放下笔,目光在残片上停留一瞬,快得几乎抓不住:“十几年前,似乎见过,应该很常见。”
这人撒谎,明明在前不久,他自己还拿着类似的图纸在他听雪楼找人打听过。
“常见?”容止轻笑,“这图案,我只见过三次,这是我安排的人在胧月境地找到的,而先皇后的陪葬物品里,我记得也有一样。”
还有一次是在他梦境里。
容止紧紧盯着晏渊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找出哪怕一丝破绽。
“阿渊,你知道我对于胧月被灭族一事一直耿耿于怀,我也希望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上,如果你知道些什么,不要瞒着我,”他的声音压低,而后话锋一转,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你究竟知道多少?”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听得见烛火噼啪作响。
容止的心跳得有些快。
晏渊避开他的视线,重新执笔:“容止,我只知道,你该以江山为重,不该沉溺于这些虚无缥缈的猜测。”
“沉溺?”容止忽然笑了。他绕到书案后,站在晏渊身侧,目光落在他新拿出来的画纸上,“那阿渊为何每次都要作同样的话?在等什么救赎吗?”
“既然阿渊这么喜欢,”容止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带着刻意的试探,“不如……画我?”
晏渊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一滴墨迹落在留白处,他放下笔,声音冷硬,“容止,你我之间,关系不过如此。”
“如此是何?”容止笑着逼近,几乎贴在他耳边低语,“更亲密的事我们都做过,因何在乎这些小事?”
那一刻,容止清楚地看到晏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意。
原来这个人,欲念之外,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
只是这人心里面啊,装着的还是那个要死的病秧子。
容止看着他紧绷的侧脸,长叹一口气,忽然觉得无趣。他收起青铜残片,转身欲走,却在门口停下。
“晏渊,”他没有回头,“你说我沉溺于虚无缥缈的猜测。那我问你,胧月族当年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
门被轻轻合上,书房内重归寂静。
走在回宫的路上,容止的心沉甸甸的。
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晏渊果然知道些什么,可他,还是选择偏袒先皇后一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