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成择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低笑一声，指节叩了叩太师椅扶手：“你小子，倒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李疏晏没接话，只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不深不浅，透着点儿疏离的礼貌。
    乔成择终于站起身，走上前抬手拍了拍李疏晏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去吧，去看看老大，乔恪也在那边，你顺便见见。”
    “好。”李疏晏应道。
    等乔成择转身走向内堂，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指尖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被拍过的西装肩线，将那点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拂去，才沉默地抬步往外走。
    刚拐进庭院东侧，就听见里面传来零碎的闹声。
    “扫地出门”“不重视”“遗产”之类的字眼，顺着夜风飘进耳朵，让李疏晏的脚步顿了顿，眉峰微挑。
    倒是比他想的更热闹。
    灵堂里人不算少，三三两两地聚着，大部分人脸上挂着假惺惺的哀戚。
    他扫了一眼，便分清了吊唁的客人和乔家的旁支亲属。
    最后，视线稳稳落在了角落，一个少年跪坐在蒲团上，后背挺得笔直，却还是透着股难以掩饰的单薄。
    周围的议论还在继续，他能感受到这些人的字句都在往少年身上扎：
    “大小姐活着的时候就不受宠，现在没了，他这个过继来的，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听说大小姐名下还有几处房产，咱们晚点商量下怎么分，反正老爷子也不会管，总不能便宜了这个外人……”
    冷嘲热讽中，李疏晏穿过人群，径直走向那个背对着他的少年。
    他的出现让周围静了一瞬，接着更低的私语漫了过来：
    “这人谁啊？长得跟外国人似的。”
    “看着气度不一般，不会是澳门那谁谁谁的独子吧？”
    “就是他？听说和大小姐有婚约……”
    李疏晏恍若未闻，在少年身旁站定。
    他随手从供桌上拿起三炷香，捏着香柄，在烛火上轻轻一转，火苗舔舐着香头，很快燃起淡淡的烟。
    他对着黑白照片微微躬身，动作从容，没有半分敷衍，拜完后才直起身，侧头看向身旁的少年。
    “你叫乔恪？”他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周围的窃窃私语。
    少年明显愣了一下，肩膀不易察觉地颤了颤，才缓缓仰头看他。
    那是张很干净的脸，眉眼清隽，只是眼底蒙着层红，嘴唇抿得发白，像只受惊的小兽。
    李疏晏没分给这双眼睛半分视线，目光落在他紧紧攥着的手上。
    他又问：“多大了？”
    “十，十八了。”少年的声音带着点未脱的青涩，瞧上去还有几分怯懦。
    这时，李疏晏才真正正眼看向他。
    他迈开长腿，走到不远处的黄梨木椅上坐下，身体微微后靠，交叠起双腿指尖搭在膝盖上，接着慢悠悠地开口：“知道我是谁吗？”
    乔恪垂着眼，方才那些刻薄话早钻进了耳朵里，眼前这人的模样气度，再联想之前听过的传闻，他心里早有了答案。
    可他没说破，只轻轻摇了摇头，脑袋垂得更低，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清明，摆出副懵懂的模样。
    李疏晏没立刻解释，伸手提起旁边摆在桌子上的黄铜茶壶。
    他动作慢条斯理地斟了杯茶，琥珀色的茶汤在白瓷杯里晃了晃，热气袅袅升起。
    “过来。”
    乔恪心里犯嘀咕，他想知道这人到底要做什么，也清楚自己没资格拒绝，于是顺着跪姿，就这么慢吞吞挪了过去。
    李疏晏放下茶壶，从西装内袋里摸出张丝质手帕，指尖捏着边角，细细擦了擦刚才碰过茶壶的指节，过后，他才抬眼看向乔恪。
    “我是李疏晏，今年二十七岁，照理来说，你该听过我的名字，毕竟，我是乔家大小姐的未婚夫……不过，现在应该是丈夫了。”
    “丈夫”两个字像颗小石子，砸在乔恪心上。
    他猛地抬头，眼底的懵懂裂了些，多了几分讶异。
    还没等他细想这其中的关窍，李疏晏的话又接了上来：“如今乔大小姐已逝，我作为她的伴侣，你这个儿子，自然该归我管。”
    乔恪的脸上划过一抹异色，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
    这细微的变化，没逃过李疏晏的眼睛，他前倾身子，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诱哄，又藏着点威胁：“不想？还是不信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假装忙碌，实则偷瞄的人，唇角扯出一抹冷嘲：“孩子，看看周围，看看这些人的嘴脸，他们等着分你母亲的遗产，等着把你扫地出门……你没得选。”
    话音落下，他抬手，指尖在茶杯旁边轻轻点了点：“所以，过来，端着。”
    乔恪盯着那杯茶，沉默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
    最终，他还是伸出手，手指抚着温热的杯壁，小心翼翼地将茶杯端了起来。
    李疏晏看着他这副模样，毫无动容，只缓缓开口：“现在，给我敬茶。”
    乔恪的手猛地顿在半空，温热的茶水晃出波纹，溅在他手背上，烫得他指尖一颤，却没敢撒手。
    周围的私语不知何时停了，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眼神都黏在了自己身上，有好奇，有嘲讽，还有几分等着看笑话的漠然。
    李疏晏等了几秒，见他没动作，眉峰不禁蹙了下，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倒也不催，只沉着声音再次开口：“你低一回头，敬我一杯认家的茶。”
    视线落在乔恪有些僵硬的肩膀上，语气慢了几分，字字掷地有声：“从今往后，你的路，我来铺。”
    这话像一根细短却坚韧的线，轻轻扯动了乔恪紧绷的心弦。
    他稳住捧着茶的手，终于缓缓低下头，将茶杯举到李疏晏面前，声音带着未平的颤意。
    “李……先生，请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