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洞中露出的眼血丝遍布，瞳仁不正常地缩小着，一眼过去便能感知到其中癫狂。仔细看去，那小如针尖的瞳孔还在不停地颤抖。
    部分血丝的尾端已经破裂，血液在洁白的眼球上染出边缘不规则的鲜红斑块，白色愈白，红色愈红，触目惊心。
    看着这样疯狂的常秀秀，大家心里五味杂陈。
    任谁也难以置信，这样的眼神来自那个大只却温和的她。见分别时还羞怯憨厚的人再见已像只怪物，几名刚进入梦魇世界的新人心里都很不舒服。
    林晞被斩掉指甲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大家不敢轻举妄动。他们警惕着门后常秀秀看过来的眼神，慢慢聚集到一处。
    “怎么办？”尹韵的声音发着颤。她的心灵在致命怪物、古怪女人和一夜过去骤然疯癫的队友的连续冲击下剧烈动摇，变得有些软弱。“秀秀她还能救吗……”
    “屠户的家有问题。秀秀现在的味道和这个院子太像了，不过先别急，让我闻一下。”
    说罢，林晞启动超维嗅觉，全力嗅闻，艰难地在浓郁的血肉气味中捕捉常秀秀原本的味道。她忍着混在其中的血肉腐烂的臭味，集中精力寻找属于常秀秀的痕迹，终于在巨量的血气中闻到了一丝青菜煎蛋面的气味。
    “还有救！”林晞紧抓着这缕味道，全神贯注地分析着它的强弱变化。“秀秀心里还有渴望，这份渴望和……家、归处和栖息有关，微弱，但坚定。她还没有完全迷失自我。”
    “从这一点入手的话，我们应该能唤醒秀秀。”
    听过林晞的分析，队伍中恐慌不安的气氛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紧张的思考。不多时，尹韵率先提出方案。
    “想办法把秀秀姐从院子里引诱出来，利用周围的破房和荒草消耗她的体力，在她累了之后把她困住，设法让她清醒怎么样？”
    “部分可行。”
    林晞点头，认可了计划的一部分，补充道。
    “别看秀秀外表笨拙，但实际上秀秀的体力很好，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秀秀行动时非常轻盈，脚步落地无声，这说明她的肌肉经常锻炼，很发达。”
    “她的身材是爆发和续航都很强的脂包肌，现在手上还拿着刀。我们周围的院落看起来好藏身，但荒草遮蔽下的真实地面情况并不清楚，一旦把她放出来，危险的可能是我们。”
    说到这里，她把新得到的小猪笼递了出去，让每个人都拿一下。
    确认所有人都看到道具描述，林晞继续补充。
    “小猪笼或许可以困住她，但她的刀连金属都能斩落，草编的笼可能吃不住她一刀。要困住她的话，得先想办法把她的刀弄掉。”
    新的难题浮现，众人却没什么好办法。斩金断玉又快如闪电的一刀余威仍在，谁也不敢去试常秀秀屠刀的锋芒。
    尹韵急得咬指甲，脚尖顶着地面旋转；谢泽峰搂着尹韵的肩膀，看着屠户家院门不知在想什么。一片寂静中，还是万俟国龙打破了沉默。
    这个小老头往方星瀚身边靠了靠，有些大声地问：“方小哥，你有办法吗？”
    被这声问询提醒，几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方星瀚身上。
    直到这时，他们才想起自家还有个厉害的领队。
    方星瀚顶着四道炽热目光，摇了摇头。
    “屠户家是一片诡域，常秀秀在诡域待了太久，思维和视界都已被诡域同化。最难办的是，她手里那把屠刀就是这片诡域的核心。”
    见几人纷纷因为新名词诡域面露茫然，方星瀚叹了口气，继续解说。
    “诡域是副本里最危险的地方，在诡域里非常容易死掉或发疯。伴随高危险的还有高回报。重要线索，珍品道具，强力装备几乎都是诡域的产出。比如，常秀秀手里那把刀就是很厉害的近战武器。”
    “一般来说，新人不会接触到这么危险的东西。因为我们在接近诡域核心时，受到核心力量影响，扭曲度就会上升，系统会发热作为提示。那时大家只要唤出系统，看一眼高亮的扭曲度变化，就能知道附近有危险，从而选择远离或靠近。”
    见几人露出恍然之色，方星瀚继续往下说。
    “通常历程是，进入副本后，我这个领队先带你们简单探索副本，入住安全点摸索规则，大家交流过线索后，我再给你们讲讲副本里要注意的地方，熬完任务时间后回归系统空间领个奖励，新人本就算结束了。但我因为意外来迟差不多一天，许多可以告诉你们的事没来得及说。”
    “现下，关于常秀秀的情况，我猜是诡域里有什么东西让常秀秀无视警告，握住了那把刀。我身上没带精神类道具，要想唤醒她，只能寄希望于你们之间有人能觉醒精神类能力。”
    一直认真听的尹韵课堂发言似的举起手：“方哥，如果我们没能觉醒相关能力的话，可以请你出手打掉秀秀姐的刀，让我们把她控制起来，再找精神能力者唤醒吗？”
    “可以，但我印象里蜜桃村没有这样能力的NPC，一定要救她的话，你们需要把她控制携带到碰到合适的人为止。”
    这多少是个办法，大家的心情好转了些，气氛不再紧张。
    方星瀚四下看了看，选中一片屋顶作为之后的战斗场地。他重新摸出那只泛着黄铜与红木温润色泽的左轮手枪，在指尖帅气地旋转一圈，就位之前突然发问。
    “你们靠近诡域的时候，有没有人涌出过一种不受控制的感觉？或者觉得身上哪里不对劲？”
    正设法开门放秀秀的四人互相对过眼神，三脸茫然，一脸忐忑。
    大家的目光集中到欲言又止的谢泽峰身上，就见这个一直以来沉默内敛的男大学生看着方星瀚手上的枪，表情犹豫。
    方星瀚把枪收回口袋里，展示一下自己空空的手：“你说吧，没事的。”
    谢泽峰握紧尹韵的手，从女友身上汲取着温暖和力量，老实交代。
    “这感觉我有一点，不过不是靠近诡域的时候，是看见常秀秀的时候。”
    “不知为什么，我看见她混乱又痛苦的眼神，听到林晞姐说她还有希望时，我心中热血涌动，很想唱诵什么……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异常。”
    方星瀚啪地一拍手，对谢泽峰比了个拇指。
    “可以，你这是要觉醒能力了，大概率是刚好需要的精神系。你只管随心意唱，我来为你护法。把她唱好了万事大吉，把她唱狂暴了我来兜底。”
    谢泽峰瞪大眼睛，食指指指自己，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牵着他手的尹韵一把把他拉到场中，自己退出几步远，其余人也纷纷后退，把最中心的位置留给谢泽峰。
    事已至此，谢泽峰不再扭捏。他全神贯注地望进常秀秀仍然圆睁的眼里，一拂衣摆，方正地迈出一步去。
    只是一步，谢泽峰身上已多出一股令人神往的气韵，他浅唱低吟，口中发出的音节十分陌生，节奏起伏间又有些熟悉。
    他的第一遍唱诵尚显青涩，之后几轮重复逐渐进入状态，整个人身上由弱渐强，传递出一层一层的波动，陌生婉转的唱诵之声也越发动听，引人沉醉。
    听着他歌唱般的声音，林晞不受控制地回忆起童年里无忧无虑，调皮捣蛋的时光，以及装着画本的小书包、用铅笔扎出小孔的橡皮、散发着香气的“下蛋铅笔”、以及精心誊抄在贴合铅笔盒盖裁剪的纸片上的课程表。
    这一刻，林晞忘记了长大的疲惫。她抬起头，看着正午炽热的阳光，想要缩进顷颓无人的院落里，折一把草茎编草辫玩。
    不止是草辫，她还会编草蟋蟀，草兔子和草狗呢。
    淡淡的幸福笼罩在林晞心头，她忍不住看向深深的荒草，动着鼻尖搜索野兔的味道。
    上周她就靠闻味，抓到一只大兔子，得了好一顿夸，如果能再抓一只就好了。这里的草比大人还高，兔子躲在里面一定很难抓吧……
    ……比大人还高？
    林晞看着在胸前摇晃的草叶尖端，随唱诵声放空不知多久的大脑突然开始转动。
    现实与认知发生冲突的那刻，她头脑一震，从美好童年的幻景中清醒过来。左右看去，除了早有准备塞住耳朵的方星瀚，其他人都多多少少地露出些天真童稚的幼态，违和又滑稽。
    林晞学着方星瀚塞住耳朵，目光看向场中仍在唱诵的谢泽峰，露出深深的敬畏。
    这就是精神系吗？轻松迷晕在场所有毫无防备的人，威力恐怖如斯。
    蹲在一旁欣赏几人中招模样的方星瀚突然站起来，召出手枪，对准屠户家的铁皮门。
    金属碰撞的咔哒声过后，铁皮门轰隆一声打开，提着刀的常秀秀晃晃悠悠，有些歪斜地走向谢泽峰。原本缩小的瞳孔变回正常大小，眼神却依然空洞。
    她的手臂一下抬高，一下压低，肩膀歪得几乎跌倒，腰胯依然直直站立，整个人像只正在被激烈争夺的傀儡。
    浓郁的血腥气从常秀秀身上发散开来。
    自下而上的喷溅血迹糊了她多半张脸，她身上陈旧掉皮的防水围裙也已被黑黑红红的血块肉碎沾满。几粒沾着肉的碎骨挂在她额边的头发上，在红与黑中白得刺眼。
    方星瀚的枪口跟紧常秀秀，感觉到威胁，常秀秀一只眼珠转了转，盯住方星瀚，另一只眼依然看着谢泽峰。
    她摇摇晃晃地移动到谢泽峰面前，庞大身躯挡住了照在谢泽峰身上的阳光，只有高举的屠刀将一点惨白反射到谢泽峰身上。
    恰在此时，尹韵从童年中醒来。她瞪大眼睛，刀锋劈下的动作快到在她眼中映不出轨迹。
    “——危险！！！快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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